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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袁远
今日的夕阳也是那么的灿烂,金黄的颜色映遍了西垂的天际。我们就这样坐在水关桥的城头。小航也在默默地望着东边的龙蟠路,无言无语。我不知道他现在想些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他现在想些什么。好像这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了。 从他的老家回来,我所能做的就是期盼他顺利考上研究生,我们一起再在南京聚首。我不再做那些单纯的梦,抛开我的父母去他的故乡。苏州对于我而言,还是有很多的牵挂的,至少母亲和父亲。有他们在,我就和苏州断不了。就像小航,他永远不会背弃他的父亲。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我们是这么的软弱,永远不能掌控我们的命运。也许我们之间的故事,也算得上是一场悲剧吧。至少我们都为之努力过抗争过,无奈天不遂人愿。 “记得那次我们第一次登上紫金山吗?”小航突然说。 这却引起我的记忆,是的,那是我第一次登上几百米的高度。在头陀岭上我俯瞰南京城,那些你曾经仰望的高楼都像小孩玩的积木一样。倒是长江,却真如练一样缓缓东流。当时我曾脱口而出“如练”一词,我还记得小航惊讶的脸色。毕竟我不是学中文,这么富于古典情致的词语从我的口中说出,却是令人惊讶! “记得又怎么样呢?反正以后是不会去了。” 小航的脸色慢慢冷了下去。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脸上,呈现出奶黄的色调。风吹过城墙下的小池,点点涟漪。 这等绝望的神情,我竟是如此的熟悉。突然记起我的生父,那混浊无神的眼神。就在小航来苏州的前几天,我还去虎丘看了他。 也许离婚让父亲和母亲分开,但是我却还是能经常地去看望父亲。这若干年来,只是看见父亲一年年的憔悴黯淡。几年前教育局让父亲提前退休了,父亲的收入更加的拮据了,好在这些钱还是能够他喝酒的。 那天我是下午去的。初冬的一个有着很好太阳的下午,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分外的舒适。但当我进了我那熟悉的屋子,就感觉天一下子黑了下来。这确实是如母亲所说的“贫房”,两间朝东的房间夹了一个明间。还是十年前我和母亲离开家的样子,地板砖上积满了尘垢。估计天潮的话,这里会变成泥浆的。 父亲现在一个人睡在南边的他以前和母亲一起的屋子,满屋的杂物推满了房间,原本大大的窗户也被遮去了大半边。走进去,我竟然倍觉陌生。想当初,我一个人睡在北屋的时候,在夜半三更的时候,竟也能摸进这件屋子爬到父母的床上。而如今我竟不能辨别方向,垂下的电灯的拉线,在我的面门上轻轻地撞了下。 父亲又是喝醉了,一个空酒瓶睡在床边的桌子上,一个随意摊开的塑料袋里滚出了几粒油炸花生米。父亲轻轻的呼声从黑暗的蚊帐内传来,气息就像是来遥远的地下。我恨恨地抄起酒瓶,拎起塑料袋,跑出房间,在屋前将它们狠狠地扔了出去。然后倚在门框上,想着我的母亲。也许,母亲把路是走对了。 这些似乎不应该是我考虑的,懒洋洋的冬日阳光让我倍思家庭的温暖。但老袁去深圳了,母亲找她的朋友了。父亲的鼾声又传入我的耳际,我朝黑沉沉的房间望了望。可怜的父亲孤伶伶地在这个世间痛苦地活着,也许正如他自己所说在等待着一步步走进死亡。 于是我突然很想给父亲做饭吃。就在父亲在醉梦中的时候,我在给他准备着晚饭。也许是做饭的动静吵醒了他,他悄悄地走到我的身后。 “什么时候来的呀?也不叫醒我。”说着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这轻柔的感觉就像小时一样。 他打开摆在条桌上的像骨灰盒一样的收音机,兹兹的电波声隐约传来一个什么专家学者的声音。“换个吧,效果太差了!”我对父亲说。 “只要有个声就行了,随他讲什么。”父亲坐在方桌前,又打开了一瓶酒。 我把饭菜放到桌子上,把他的酒杯和酒瓶拿走。“最恨这东西。” 父亲笑眯眯地想抢过了,说:“没有它,生活就太没有意思了。”自然我还是把酒给了他的。不过今天他喝得很斯文,一小杯一小杯地独饮,兴致高了还来段京剧。照样还是《智取威虎山》的片段,记得小时候他抱着我的时候唱得就是这段。我好喜欢这样,只是如果母亲能坐在旁边,那感觉会更好的。 那天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做的是酸菜鱼,那种酸辣的口味不是我们苏州人所喜爱的。父亲就很奇怪,还问我怎么会做这道菜。我只是说自己想吃鱼了。父亲没有多问,吃得很开心。看他剔鱼刺的时候,我眼前突然浮现出小航的身影。 父亲知道我和小航的事情,他总是称小航为小船。“你的小船是不是要来苏州了?”他果然会这样问。 “恩,”我无精打采地回答了。 “怎么样了,他研究生?” “他说对了答案估计过不了的。他只是为着他的爸爸!” 父亲拍着我的背说:“你小的时候,晚上睡不着觉。我就这样拍你的背,轻轻地拍着。然后你就会很平静地看着我。黑漆漆地眼睛真是好看。我当时想你这个小孩,有什么好担心,睡不着觉呢?你那,就笑。还没有齐整地牙齿,一个个地像贝壳般好看。现在,我的小远大了,心事重了,真的睡不着了。” “人总是要长大的。” “是呀!所以,人是避免不了烦恼的啊!” 我托住腮部,努着嘴说:“张不大最好了。” “小孩子话哦!”父亲敲了敲她的头说,“其实,我从心里是想你能早些长大的。从你生下了我就在想你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我每天抱着你,在大街上不停地走不停地逛,就是想看着你一寸寸地往上长。你伸展着四肢,向着四个方向跃动着,想是自己也着了急,也要快快长大地吧?” “那时的事,我哪里知道呀!” “呵呵!你再大些,就喜欢穿你妈妈的衣服。你还记得你十岁时穿你妈的旗袍,一步走急了,脚踩在衣摆上,摔了个跟头,哭得惊天动地的。” 说道童年的丑事,自然让我脸红。我推开饭碗假装生气说不吃了。 父亲嘿嘿一笑:“你别看不起这些事情,对于我而言这可是些珍宝哦!” 父亲的话真让我心酸,突然我像是要流泪似的。我连忙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我觉得我要和小船分开的。” “你真是这么想的?” “我不知道。我不想这样做的。但是我一个人呆在南京有什么意思呢?”我叹口气,又说:“当初他答应我,留在南京的。我真是恨他!” 父亲说:“你希望小船将来有怎样的明天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爱情足以蔽目,看不到将来呀!”父亲还说:“你记得鲁迅的〈〈伤势〉〉,再热烈的爱情,也是要吃饭过日子的。” “我也知道是这样的。我和他都可以在南京找到工作的。” “他努力过了。按照他的条件,小船如果人生要得到发展,只有呆在学校才是正好的。你愿意小船以后的人生坎坷?” 我恨恨地看着屋外,不发一言。万一小航也像父亲一样呢?我是不是也会像我那可怜的母亲?这些我不敢多想了。 夜晚沉寂了下来,桌子上狼籍一片。我突然问:“爸,你还想妈吗?”此时墙上的钟敲了十点。 “你不回去了?最后一班车是十点一刻的呀?” “你还想妈吗?”我还是在问。 父亲又拿起桌上的酒瓶,但颤抖的手却让他没有拿稳。瓶子掉在地上的碎裂的声音,敲落了我的眼泪。父亲起身走出屋外,说:“你回去吧!我去浴室去泡会。” 我擦了擦眼角,将门掩上后向站台走去。父亲的背影,一会儿便消失在巷口的拐角。一时间,我倍觉孤单。像是一辈子的眼泪,悄悄地流下。华航的身影也在我眼前飘荡。 如今小航又在我眼前,所有恨意却都无从生起。南京初春的风给我带来一丝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