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是在任波那儿度过的。当我从地铁一号线迈皋桥的终点站走出来的时候，任波推着他的自行车已经在出站口等我了。

　　我快是近半年没有见到他，憔悴的脸上早已失去了毕业时的生机了。我或多或少知道他的事情，卢小莉离开他了。也是两年，和我与小远一样的时间。我现在还能记得毕业时他的那些豪言壮语，那时的他对于将来充满了希望。“只要我努力，我就会在这个城市和小莉好好地活下去的。”时间有时也没有人事变化快，如今任波孤伶伶地在这个异地生存。

　　想来他也是知道我和小远的事的，他的沉默，我的无言。

　　“明天没事，待会陪我喝酒吧？”

　　“好的，我请你吧，来打搅你真不好意思。”

　　“哪儿的话。”

　　他说话的声音低低的，以前那大嗓门无影无踪了。他仔细地看了看他说：“你好像又长个了。”

　　“是吗，应该是我瘦了，看上去显高了。”他在我旁边推着车，小心翼翼地躲过一个又一个石头。

　　“很小心啊！”

　　“没有办法。前几天，在这儿把车胎给扎了。”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讲话了。想起那个华彩熠熠的任波了，辩论赛上慷慨陈词，运动会的激情四射……他是我们宿舍里唯一的一个每天都坚持在六点起床，然后去操场跑步的人。冬天洗冷水澡，夏天在没有空调的教室里读书。我觉得他是一个比较优秀的人，而如今……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他已经换了三个工作了，现在一个体育报纸那儿做记者。不知道卢小莉为什么跟他分手，我向来不愿意对别人妄自揣度，不过小远告诉我卢小莉嫁到了上海去了。

　　这些个瓜葛是人世不幸的缩影，尽管是他自己的，但是同样的伤痛难道不会出现在每一个人身上吗？

　　我们在一个小店前停下。很简易的小吃店，就像以前在我们宿舍旁的一样：“很有学子之家的感觉呀！”

　　“是吗，这个我没注意，不过便宜倒是真的。”

　　我突然想起我那次来南京，他请我到袁小姐吃饭的情景了。他带上小莉，我和小远，还有几个在南京的同学，豪情壮志还不时从他嘴里流出。

　　现在我望着他，甚至觉得他老了快十岁。

　　菜，我们随便点了几个。酒，倒是要了好几瓶。我不会喝白酒，给他要了一瓶。想来我也是愁肠满结，他也是久无倾诉，酒入肚话便多了。

　　“你家小远却是很好的，你放弃真是可惜了。”

　　他说得我倍加难受，自然想岔开话题：“小莉为什么离开你呀？”

　　“她，不能和我同苦，老是说我没有出息，连房子都没有。房子，现在房价是让我们买得起的吗？”

　　“也是，现在的女孩子都是要房要车的。”

　　“车她没要，小莉还是知道我的。只是她的妈每每挑唆，和我们一起出门，连公交都不愿意坐。动辄就是打的，我有怨言，她就怪我没有买车。恨死我了！”

　　我默默地喝着自己的啤酒，想着小远。小远倒是能和我共苦的，但是我却不能了。

　　“小莉夹着我们之间也不好做人的。真的，我不怪她，她离开我是应该的。”

　　“她真的嫁到上海了？”

　　“结婚倒还没有。那是她妈给她介绍的，在陆家嘴干金融，在内环有房子，南京也有一套，等按揭还了就买车。”他仰头又喝了一杯，“我只怪我自己，没有那个人有本事。小莉过去会过上她母亲想要她过的生活的，比跟我有出息的。”他顿了顿了又说，“你家小远真的不错的。有时她也来找我，每次说你都只怪你不能留在南京陪她，从来没有埋怨你没有本事之类的。”

　　“我也是对不起她的。”

　　“不过，我现在觉得你回头倒是做得很对的。像我们，在南京漂来漂去的将来也不知道会停留在什么地方。”

　　“我留在家里的时候，到是很羡慕你的。能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在这个充满着机会，代表着人类文明最高的地方，至少是物质文明，明天也将会更好。在家里，我看到的都是年纪很大的人。年纪轻的都在外面打拼。虽然我在老家工作，生活是很安定。但那样的生活却是很没有意思的。小远，也不在我的身旁。到了假期只能在家里看电视打麻将。无聊而卑微的岁月啊，人生好像到了尽头一般。”

　　“但事实却不是这样，打拼的岁月也是很艰难。”

　　“但艰难却不绝望啊。”

　　“是吗，我现在倒既无绝望，也无希望。混也就一个字了。”

　　“那你想回家吗？”

　　“不好意思回去了。我父母对我留在南京很失望。他们原本给我在县一中已经联系好岗位的。”

　　“做记者怎么样呢？”

　　“就那样，发不了财。”

　　以前那个充满理想的任波，对于无冕之王的头衔倒是尊敬的很的。

　　“每天都要跑稿子，累得很。做体育记者没有前途，过两天去搞地产类，回扣能拿很多的。”

　　“这么俗了！”

　　“这个社会里，你雅得起来吗？如果小莉她妈雅得话，我倒能坚守的。哈哈，无奈啊！”笑得时候，他呛了一口酒，嗑了半天，眼泪也出来了。

　　我递给他一张面纸，说：“学校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他听了我的话，愣了愣眼泪突然下来了：“是啊，可我也不想这样啊！来，我们干一杯，为我们大学时光的真正结束干一杯！”

　　“是的，一樽还酹江月，祭奠我们逝去的大学时光！”

　　我们摇晃着出了店门。我只是微微头晕，他开始胡言乱语。好在他还是认识路，七拐八拐地在华电路上踉跄而行。他的一室户就在路旁的楼上。

　　就这么半年的时间，他先是从茶南靠近小莉的家那儿，搬到靠近他单位模范马路，再到现在靠近地铁的华电路。从市区到郊区，其实就是为了省一些钱。他现在的宿舍凌乱不堪，床倒是大的很。我们俩挤挤倒也是能过上一夜。

　　倒在床上，任波很快就睡熟了。可是我的睡意淡得很，想到小远我就难以入睡。虽然倾诉的话都说过了，但真正的伤痛还在的。我后悔没有真正喝醉，就像任波一样，起码进入梦乡就没有这些愁烦。

　　明天我就又要离开南京了。而这次却是真的要离开小远了。小远还会见我吗？她还会到车站再送我一次吗？

　　想到这儿，我自己都觉得想笑。都这样，还在做这不切实际的梦。难道小远那没有回头的背影，还没有说明一切吗？

　　傻瓜，别痴心妄想了。

　　怎么睡着的我是记不得了。但是醒来后的意识却是迅速恢复的。时间在七点，任波已经起床在桌前的笔记本上改稿子。地上掉落的都是烟蒂。

　　“起这么早？”我问他。

　　“昨天只顾着喝酒，把篇稿子给忘了。八点之前要送上去的。不过很快就完工了。”

　　我没有再继续打搅，起床穿衣洗漱。

　　完工后他来问我：“你今天几点走？”

　　我怅然了一番，看了看手机，还没有小远的消息。说：“没什么事了，早点回去了。”

　　“恩。也别早得太狠，我陪你去逛会。你运气好，我今天没有采访的任务。”

　　“那好啊，我准备去买件东西，请你帮我交给她。我是没有机会再看到她了。”

　　“这么多情啊！哈哈，行的。”

　　我们到湖南路逛的，8路坐到底离科艺公司也就不远了。我唏嘘感叹，却引来任波一番讥笑。我想还是再灌他一瓶，安静地让他让躺在那儿挺好的。不过，任波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讲话的机会也不多了。

　　其实我是没有心情逛的，在帮小远买了一个米老鼠的MP3后就不再走下去了。吃过中饭，任波就陪我去中央门车站。我一路上不停地看手机，却仍是不见小远的消息。任波知道我的心事，说：“如果你买了票，他还没有来消息。你就等到快开车的时候，再等也不行的。能不能见到她，看你们的缘分了。”

　　于是到车站了我买的是两点半的票，而那时才十二点一刻。好在有任波陪着我，不然我会寂寞死的。

　　小远啊，你真的不原意再见我一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