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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此身难托(1)
婚后第三天,苏明熙亲携新夫人拜访卫府,以谢卫将军及平阳公主媒聘之礼。 平阳公主笑着扶起张淖约,一面示意苏明熙起来,说道:“你们夫妻若能琴瑟相和,白头偕老,才是对我和大将军最好的回报。对了淖约,知你要来,我特地让厨房备好了羹汤。做汤的厨子是今年才从楼兰请来的,他做的肉羹可谓一绝,我已让人放在了后庭,快去尝尝吧,别放凉了。让信儿带你过去。” 张淖约在未出阁前便经常来卫府,听平阳公主如是说后,便笑着起身随平阳公主的婢女信儿去了后庭。 苏明熙知道平阳公主支开张淖约就必定有话要说,但却不愿先开口,依旧闲闲的垂着眼睑,低头喝茶。 两人在沉闷的空气中,默默叫着劲。到底是平阳公主有事拜托苏明熙,撑了一会后,便轻声笑说道:“苏中尉与夫人相处可还融洽?” 自平阳公主开口,苏明熙便如临大敌的正襟危坐,却没想到平阳公主竟丝毫不提战事,一时间竟有些疑惑,转瞬一想,不过是个引子罢了。便拱手答道:“夫人性情温婉,端庄典雅,得妻若此,实乃明熙之福,这还要多谢公主成全。” 平阳公主笑着点头。默了一会,还是说道:“前儿进宫,听皇上最近的意思,恐怕过不了十几日就要再往匈奴用兵,我几个月前给苏将军说的事,不知将军准备的怎么样了?” 苏明熙回道:“明熙早已做足准备,随时准备出征,现在正等着皇上的旨意。” 平阳公主笑道:“有将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监军副使的任职令很快就会送到将军手中。这次大将军恐怕不能随大军出征,还望苏将军能多多照拂我儿卫伉。” “什么?!”苏明熙惊得立起身子,察觉出自己的失态,他又忙坐端正,问道:“将军为什么不出征?如果将军不出征,那领军的大将军该不会是。。。。。。” 苏明熙一顿,猛地察觉平阳公主的反应。 平阳公主早已收起了一脸笑意,严肃的点了点头,说道:“大将军之所以不去,是因为自李敢死后,出战的局势早已发生了变化,前军副将被霍去病更换为夏博源,皇上也不知是不是临时起意,让大将军在府内休养,命霍去病担任主将。虽然此事事出突然,但也不是毫无征兆,毕竟这两年时间,霍去病的风头早已盖过了大将军。说来也好笑,皇上对将领就像对女子一样,始乱终弃,借口让大将军赋闲在家,其实是为了让霍去病再立战功。哼,可明知如此,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苏明熙紧了紧握着茶盅的手,说道:“明熙此去定不辱命。不知临行前,公主可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平阳公主让所有下人都退下后,叫苏明熙近前来,耳语道:“我要你帮助我儿卫伉……” 苏明熙听后,唬了一跳,说道:“这怎么行?我虽然答应过会尽我所能的帮助公主,可这件事有悖为人之道,我不是什么君子,却也不想做一个奸邪小人,我不能做这样的事!” 平阳公主皱眉怒道:“事情已经开始,还由不得你说结束!而今你与我与卫氏都是一根身上的蚂蚱,谁也跑不掉!你若想与整个卫氏抗衡,大可以从这里走出去,继续做你的北军中尉。可你不要忘了,关内侯李敢是个什么下场!还有你的顶头上司任安,他除了是北军统领,还有另一个职位可就是太子少傅!你如果不做这件事情,李敢的昨日可就是你的今日!” 苏明熙呆愣住了,他带着惊恐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狠戾的女子。平阳公主的嘴角甚至带着丝笑 ,平静的与他对视半响,眼中的胁迫威逼一闪而过。 终于,苏明熙被迫低下了头,他虽恼怒,却不得不佩服这个女子。他压低了声,缓缓地说道:“好,我做,我都做!” 漠北大战后,汉军和匈奴双方均受损伤,匈奴遣使和亲,汉朝派任敞出使,与匈奴讲和。然而匈奴不仅不接受汉方条件反而扣留使者任敞,于是汉武帝下定决心,正式下旨准备出兵匈奴。 就在离出战还有十几日前夕,主将霍去病仍然不增加训练兵士的时间,每日定点练兵后,自顾游玩、打猎。 不仅如此,太子刘据也常常在下朝后,跟着霍去病游玩打猎,两人斥退随从,进山游玩,一去就是三两日。还经常将太子带入军中留宿,一连两天都未曾上朝。 皇上急命人寻找,待知道事情原委之后,反倒并未置意。卫皇后却是动了气,太子去皇后宫问安,竟未召见过一次。 太子刘据深知触怒凤颜,早朝后,竟在宫门口长跪不起,以此谢罪。他没有为自己求情,而是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一意为霍去病开脱。 相反,霍去病却对此事毫不在意,他跪他的,我做我的,仍旧吃喝玩乐两不耽误,似乎此事与他并不相干。 此举让听闻此事的大多官员,对太子刘据交口称赞,纷纷夸奖殿下知错能改,主动承担责任。矛头却都指向霍去病,他在出事后仍旧玩世不恭的态度,让许多人都极为不满,群臣弹劾,一时间,锋芒在背。 在屋子里做着衣服最后的改动,云影却进来通报:“霍将军来了。”我微抬了手让她下去,手里却兀自捣鼓着针线。 霍去病大步走进,看我没理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又是怎么了,哪个不怕死的惹恼了我们的央儿小姐,说出来,我去废了他!” 我被他的表情哄得一笑,又马上止住,讥讽的说道:“最近霍将军可是大忙人,难得一见。怎么,刚把太子殿下拐到军营,这会子,又想把我也绑了去?” 霍去病听后,笑容明显没有刚才那么灿烂,他转过脸,笑容淡淡的道:“那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吗?” 我一脸诧异的看着他,又忽然明白。暗自怨怪刚才自己的语气,遂放缓了口气,小声道:“你们何时又变得这么要好了?他为什么会跟你去军营?出事后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辩解?” 霍去病长叹口气,走到我身边,平躺在榻上,手撑着脑袋说道:“你若今天什么都不问,我恐怕明天就没有心思上朝练兵了。” 我横了他一眼,低头只缝着我的衣服,他看着我,说道:“不过是出门玩儿几天,司马迁。张汤这帮子文臣就絮叨个没完,好像是我绑着太子去的!不好好做皇上交给的事务,吃饱了饭,整日价就知道伺机弹劾这个弹劾那个,像个乌眼鸡似的,难道他们真以为随便上几本奏章,就真能让皇上剥去我的职位?” 我摇头劝道:“你从小在皇上身前长大,他凡事迁就你。只要不是什么大的过错,一向没有责罚过你。若放到以前,我才不会管你!可是,如今刚出了李敢的事,虽然皇上将消息封锁得很紧,但毕竟纸包不住火,要瞒也瞒不了太久。尽管第二次漠北大战明着说是让你作为主将,前往匈奴腹地,与之交战,可暗地里皇上却也是怕事情败露,想让你避避风头。可你现在不知道要赶紧压住气焰,反而越演越烈!为什么带刘据去军营?事后明明可以向皇后赔个罪,就将此事化解,你为什么又什么都没说?难道你真是不怕死吗?还是你现在真的很想死?” 我一口气将话说完,便恶狠狠的盯着他。霍去病见我像斗鸡似的看着他,笑了一声,端了盅茶给我,又嘿嘿的笑道:“消消火,先喝口茶。” 我见他脸上毫无愧色,又一脸无所谓的笑,端起茶盅来,想泼到他脸上,他呆了一下,却马上仰着脖子,将脸凑到我面前。我扬了扬端茶盅的手,几欲落下,他眨巴眨巴眼看着我,笑得一脸无害,我长叹口气,把茶盅扔到矮桌上。 他一笑,伸手过来,欲握我的手,我挥手弹开,用指尖指着他的前额,忽然想到《红楼梦》里林黛玉说贾宝玉的一句话,无奈的学来,对他说道:“你呀,真真是我命里的天煞孤星!” 霍去病嘿嘿的笑,说道:“天煞孤星,好啊!我是,我就是,我一辈子都是……” 他在我耳边像念咒一样,不停地说,我捂住耳朵,大声道:“好了!你就是我的天煞孤星,一辈子都是!你当天煞孤星是什么好话?就你还当个宝贝,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没人跟你抢!” 霍去病这才规规矩矩的坐到我身前,笑眯眯的看着我,看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郁闷的问道:“你上战场也是这么看匈奴人的?我怀疑你杀匈奴人时,不是用刀,而是用眼睛。就这双眼睛,不把那些匈奴人恶心死也把他们膈应死,这可比一刀结果了他们,来的痛苦的多!” 他听了这话,捂着肚子笑翻在榻上,我冷脸看着他:“笑完了吗?” 他狂笑着还有工夫说话,喘了两口气后,对我说道:“快…快端盅茶…受不…受不了…了…。。” 我叹口气,把茶递给他,他猛灌了两口,又笑起来。 我实在忍不住了,走到塌边踢了他两脚。他在笑时,居然还能反手握住我的脚,我被他的手一带,身子往后倒去,他忙伸手拦住我的身子,我借着他的力,倒在榻上,和他脸贴着脸,四目相对。 一时间,气氛变得极为尴尬。我手抵着他的胸,猛地拉开二人的距离。他狡黠的笑笑,放在我腰上的手一用力,把我又拉回他的胸前,我脸红着摇头,“去病,别闹了!” 他笑盯了我两眼,一松手,我忙从他身上爬起来,整整衣襟。 脚上的鞋子被他刚才一用劲不知摔到了哪里,我怨恨的看他一眼,低头找着鞋。 浅粉色的布履可怜巴巴的缩到了榻旁的一角,只有布履上绣的一颗椭圆的珍珠还在角落里闪闪发着耀眼的白光。 我一阵欣喜,想伸手去拿,一只手却在我之前捡回了鞋子,我正想发怒,他却将我扶到榻上,一手握着布履,一手握着我的脚,我抽了抽腿,小声道:“我自己来吧!”他却紧紧地握着我的脚,充耳不闻。手势轻柔的将我的脚轻轻放回鞋里。 我看着霍去病刚毅冷峻的侧脸,一股柔情缓缓在心间涌动。 脑中交织着划过刘据。霍夫人,甚至还有霍嬗儿的脸,猛地惊醒,使劲抽回自己的双腿,放回在榻上。 霍去病手突然间一空,他没有看我,却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心中一疼,怯怯的叫了他一声。他猛的抬起头,回给我一个明朗健康的笑容。 我不敢看他,只是固执的盯着他的衣袍。咦,好像腰间的玉带没有系好? 沉默良久,实在是支撑不住,我转开话题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他没有说话,似乎是思考了一阵,才慢慢说道:“是我去狩猎,被太子撞见,非要跟着前往。被别人知道后不是我不愿解释,而是不屑解释。平时冷漠待人,看不过我行事的人早已数不胜数。我被皇上事事护着,即使看不惯,也无人敢直逼我的锋芒,只得含着怒气忍着。可越是这样骄横跋扈,皇上就越是放心。舅父平日体恤士兵,与众臣都交往甚密,在朝中颇受拥戴。可近些年皇上对他又是个什么态度?我不想参与朝中的是非争斗,也不想要什么拥戴,我干什么非要看朝臣的脸色,听他们的恭维?就算是有威望又能怎么样?这种东西皇上有正常,文臣有也无所谓,偏偏我这种手握重兵的人却绝不能有!至于弹劾,我是不会在乎,你也不需要在乎。自从我受命接受将军头衔以来,行事上早就处处留下过错,身后的弹劾谩骂早已不知道有多少。可太子他仍需要立威,如果我的冷漠处之,可以让他再获得一点声望,吾愿足矣!” 他长叹着说完最后一句话,微闭上了眼,我眼中泪意渐深。听闻此事时,就早知道十有八九与刘据脱不了干系。 霍去病要去狩猎,以他的性子肯定会请假不上朝,先不管不顾的玩几天。刘据心中肯定明白,事前却还是固执的非要跟去,和霍去病私自离开长安长达三天。刘据和霍去病的性子一比较,大家就都会揣测肯定是霍去病私自决定带太子走的,而绝不会认为是刘据非要去。 刘据谦恭有礼,体恤民间疾苦,平素就很得深受刘彻兵黩穷武之苦的百姓和提倡仁政的文人的爱戴,这样苦苦将原本属于霍去病的罪责全都扣到他一人头上,只会越加让天下人都赞赏他的行为,而霍去病在刘据的光环下,只会越发显得罪孽深重,让众人摒弃。 霍去病可能从刘据提出要同去的要求开始,就已经明白刘据的想法。但却绝不说破,而是自觉自愿的一步一步走进刘据设好的圈套里,心甘情愿的让冷眼和鄙夷埋过身体,只为在被埋葬前,将刘据举过头顶,更稳固的触摸到他想要触摸的皇位一角。 这一招,还是叫做一箭双雕,是他们卫家人最最惯用的伎俩。 借助着霍去病,从此后,仁爱亲善的太子殿下,人心广聚。 背负着太多人情包袱的霍去病,不知道他累不累?很想开口问问他,我却怎么也张不开嘴,二十四岁的男子,应该是英姿勃发的年纪,他的外表的确如此,内心也隐藏的很好,可是我再仔细审视过他的眼睛之后,看到的却是一抹难以言说的悲凉与孤寂。 还有,还有的是一个二十四岁的男子不应该有的,沧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