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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请君入瓮
被婢女服侍着净了脸,用青盐漱了口,穿上纯黑红边的滚金朝服,带上了冠冕。望着镜中的自己,刘据笑了笑。看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俗语不一定全对。出身于帝王之家的自己,不过十七岁,就要比寻常人家的少年早早担负起军国重任,也要在还未行过冠礼前就提前带上冠冕。 打理好一切后,刘据叹了口气,乘着暮色,向庄严肃穆而又空旷辽远的未央宫行去。 步辇停在了未央宫前殿。 黎明,一层似有似无的白雾笼罩着长安城,像一只神奇的手,轻轻掀开了她的面纱,让朝霞羞红了她的脸。一轮红日,缓缓从地平线上,爬上了长安城上空,审阅着鳞次栉比的屋宇,和干净宽广的街市。 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如今的大汉王朝,正如这东升的旭日,不仅逐日强大,更以他难以阻挡的光和热,照亮整个大汉国土,也照亮西域众国。 刘据看着这大自然的壮丽景色带给自己的启迪,心中波唐汹涌,激动万分。 正自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了刘彻的浑厚的嗓音:“想什么呢?” 刘据一惊,忙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刘彻随意的一抬手,温和的问道:“朕问你,刚才想什么呢?” 刘据望着眼前这个依旧英俊伟岸的男子,躬身说道:“回父皇的话,刚才儿臣看着这朝阳覆盖着大地万物,猛然间想起了一句话。” “哦?”刘彻似乎对儿子的话很好奇,笑问道:“什么话?” 刘据答道:“儿臣想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如今的大汉朝,早已如这旭日冉冉升起。万方奏乐,天下归心,大汉朝能有今日,除了文景二帝的休养生息,韬光养晦,更有父皇的礼贤下士,开拓疆域。父皇的英明神武,定能在青史留名,让后人为之嗟叹。” 刘彻欣喜的笑笑,看着自己宠爱的太子,拍着他的肩膀道:“果然是进益了!太子太傅真是教导有方!来人啊 ,赏太子太傅,太子少傅,及太子门客一干人等黄金百两,绢罗五十匹,上好丝绸各五十匹,以示其教谕太子之功。” 大太监春陀领命退下。 刘据看父皇正高兴,便谨慎的开言相劝道:“父皇,虽说您这些年亲自指挥军队,命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攻打匈奴,屡建奇功,使匈奴军队再无当年之勇,一与汉军交战便如临大敌,谈之色变。但多年征战,苛捐杂税也会使百姓民不聊生,儿臣恐我大汉会陷入一片风雨飘摇之中,到时,恐怕国将不国……” 刘彻笑容渐退,脸色阴沉地说道:“自从漠北战役之后,朕花费历时近一年,整治军队,调整税赋,为的就是休养生息,以更好的为第二次漠北大战,做足准备。而今百姓富庶,兵甲已足,朕欲在今年九月初再次出兵西域,一举荡平匈奴!这也是朕在替你办事。等朕清除匈奴,攘除奸凶,你来做这个盛世之君,有何不妥?” 刘据见状,只得稽首道:“父皇英明,是儿臣多虑了。” 刘彻点点头,说道:“今日是张汤的女儿与苏明熙完婚的日子,朕还有军务要处理,脱不开身,一会下了朝,你就替朕去苏府代为庆贺吧!” 刘据想到张汤,心中一阵不快,低下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待抬起头时,已是一脸平静,沉稳地回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下了朝,刘据不敢耽误,想着此去毕竟是代替皇上,便弃了马,改乘四辕马车,带了一干随从,浩浩荡荡向苏府开去。 刚行至苏府门口,张汤和苏明熙便率了家人出府迎接。 刘据一见到这二人,心头便无端生出几丝厌烦。既是因为夏贺琅曾直言劝谏自己应对张汤有所提防,又是因为央儿的原因。虽然明知央儿如今绝不会在乎苏明熙会与谁成婚,但一见到苏明熙,一股敌意便涌上心间,让自己原本平和的心境立马变得心浮气躁。 但是父皇亲自嘱咐的事情也不可能不去做。既然来都来了,总不能拂袖而去? 刘据在心中一面宽慰着自己,一面脚步不停,眨眼间,已是跃下马车来,快步上了台阶,一手搀起一人,笑道:“两位快快请起,今日是苏中尉和贵千金的大喜日子,我奉父皇之命,特来讨一杯喜酒喝!” 张汤和苏明熙连忙站起,苏明熙笑着把刘据迎进府,笑道:“喜宴马上开始,臣要回房更换喜袍,就先行告退了。” 刘据客气的笑道:“新郎官请自便。” 见苏明熙离开后,刘据的心里兀自一松,总算走了一个!张汤目送苏明熙离开,笑着将刘据引到前厅。 早等在府内的客人,见刘据驾临,纷纷起身跪拜。刘据叫众人起身后,坐在了上首。 新娘子已经迎到了苏府内,苏明熙握着新娘的手,一脸温柔的款步行到了前厅。 刘据高坐在上方,用不屑的眼光瞅了苏明熙一眼,这样见异思迁的男子根本不值得央儿为之感到愧疚。想到这,刘据对他的敌意也更加浓重了几分。 红色的宽袖长襟汉服,在微风的吹拂下,显得分外美丽。 古风悠扬的古筝声中,新郎与新娘完成“拜天地,拜祖先、拜父母”礼仪,隔着几案相对而坐。婚礼最重要的程序是“共牢而食、合卺而饮”。几案上摆着三道荤菜,这些荤菜称为“牢”,新婚夫妇将三道菜各尝一口;“合卺而饮”,其实就是喝交杯酒。喝完酒后,新人相互行礼,司仪诵读赞词,礼成;最后一起行礼,跪坐长揖到地;此时,新郎新娘就可携手入洞房了。 将新娘送入洞房后,苏明熙到前厅依次给宾客敬酒。 刘据推辞不过,饮了三盅后,又坐了一会儿,实在不愿再呆下去,便推脱酒醉,离开了苏府。 刘据坐上马车,想先回太子宫。 马车缓缓向太子宫方向行去,行到长安街,途经粥铺,刘据想,在苏家未动一口饭菜,只喝了三盅酒,现在酒气上头,不如进去喝碗粥,吃点小菜,压压酒气。 想好后,便叫太监停了车,说道:“我到这里吃碗粥,你们先回去。” 驾马的太监点了点头,见刘据下车后,便躬了躬身,驾马离开了。 正是正午时分,天气正热的厉害,店里几乎没有人,刘据走进店里,看柜上也没有人,便探头向屋内张望。 坐在屋里的张嫂听见动静,忙走出来说道:“今天不做生意,您请。。。。。。” 见到是刘据后,张嫂忙笑道:“原来是刘公子,夏小姐怎么没来?您这身是。。。。。。难道您是。。。。。。” 刘据笑看了眼自己,今天走的匆忙,连朝服也未来得及换。汉朝服饰的等级划分的相当严格,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穿黑色,只有有资格上朝的听政的官员才能穿黑色禅衣,而自己一向是以富家公子自居,就算张嫂有一双火眼金睛,想必也看不出自己会和位高权重这个词扯上关系。 刘据没有理会张嫂的问话,而是笑问道:“史小姐呢?” 张嫂定了定神,说道:“小姐在楼上。” 刘据微点了下头。 张嫂见刘据没说话,便冲楼上喊道:“小姐,刘公子来了。” 楼上响起了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似乎是在慌忙间什么东西掉落了。刘据动了动嘴角,却没有说话。难道是因为自己,才让平素贞静温婉的她,乱了方寸? 又过了一阵,才看见史凉初探出了脑袋,寻找着刘据的身影。视线一转,正好盯上了刘据深不见底的目光,史凉初心跳猛的加快,忙移开了目光,匆匆下楼。 走到刘据身边,史凉初深深行了个礼,口中道:“给太子殿下请安。” 刘据抬了抬手,笑看着张嫂。 张嫂的嘴快能塞下鸡蛋,她这辈子都没见过什么大官,更别说皇帝。太子了,愣在当下,半天说不出话来。 史凉初看着张嫂的样子,也不免轻笑出声,一面叫张嫂给刘据行礼,一面替她解释道:“张嫂是乡下人,前年才跟着我来长安,没见过什么世面,殿下不要怪他。” 刘据笑道:“不知者不怪。不过,适才刚参加了一场婚宴,酒喝得有些过,又没吃饭菜,还要麻烦张嫂做完淡粥,压压酒气。” 张嫂颇有几分诚惶诚恐的点着头。史凉初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张嫂,去做碗菊花粥,再上几盘清淡的小菜,送到楼上来。” 说完,笑着对刘据道:“殿下请随我上楼吧!” 刘据儒雅的笑着,提步上了二楼。 上了楼,凉初整理着桌子,刘据站在一旁,本想等她收拾完再过去,但侧眼看了看,发现史凉初桌上放着的都是一些书简,便好奇的走过去,问道:“你看的是什么书?” 史凉初一脸慌乱的道:“没什么,都是随便翻着玩的。” 刘据不以为然的笑笑,随手拿起一本书,竟是《春秋左传》,笑意更浓,难道这本书跟自己是注定要结缘了? 心里想着,嘴上却问道:“你还看《左传》?” 史凉初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只是没事随便看看,也未看懂什么深意。” 刘据笑道:“不过是史书罢了,能有多少深意,想到什么不妨说说看。” 史凉初盯了眼刘据手上的书,说道:“说它是史书,也不尽然。《左传》是记录春秋时期社会状况的重要典籍。取材范围包括了王室档案,鲁史策书,诸侯国史等。记事基本以《春秋》鲁十二公为次序,内容包括诸侯国之间的聘问、会盟、征伐、婚丧、篡弑等,对后世史学文学都有重要影响。主要记录了周王室的衰微,诸侯争霸的历史,对各类礼仪规范、典章制度、社会风俗、民族关系、道德观念、天文地理、历法时令、古代文献、神话传说、歌谣言语也均有记述和评论。战国曾有人评"春秋三传"的特色说:“《左氏》艳而富,其失也巫。《谷梁》清而婉,其失也短。《公羊》辩而裁,其失也俗。” 《左传》同样是研究先秦历史和春秋时期历史的重要文献,它代表了先秦史学的最高成就,对后世的史学产生了很大影响,特别是对确立编年体史书的地位起了很大作用。它补充并丰富了《春秋》的内容,不但记鲁国一国的史实,而且还兼记各国历史;不但记政治大事,还广泛涉及社会各个领域的“小事”;一改《春秋》流水账式的记史方法,代之以有系统、有组织的史书编纂方法;不但记春秋时史实,而且引征了许多古代史实。这就大大提高了《左传》的史料价值。 由于此书具有强烈的儒家思想倾向,强调等级秩序与宗法伦理,重视长幼尊卑之别,因此也是研究先秦儒家思想的重要历史资料。《左传》本不是儒家经典,但自从它立于学官,后来又附在《春秋》之后,就逐渐被儒者当成经典。此书不仅是历史著作,也是一部极为优秀的文学著作。它长于记述战争,故有人称之为“相砍书”;又善于刻画人物,重视记录辞令。是一本难得的著作。” 刘据有些惊异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他没料到一个商贾人家出身的小姐,竟然会对史书有着这样高深的见解。 史凉初抬起头,见刘据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光审视着自己,脸上不由一红。她和夏央儿。刘据也认识了快两个月的时间,从未见刘据这样看过自己,他或宠溺或深情的目光,从来都只在这个央儿妹妹的脸上停留。 她对刘据不是没有动过心,而是动狠了心,以至于难以自拔。从见这个男子的第一面起,她就被他玉树临风。英姿飒爽的外表和温文尔雅品性所吸引,为了试探他的心思,她便换着花样,把脉脉情思藏于各色粥碗之间。他果然不辜负她的心思,一一猜中,可他却早已心有所属,对自己的万般心思视而不见,她只得死了这条心,不再想他。可没想到,几天后,他再次和央儿出现在这里,让自己的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随着和央儿的结拜,她和他一天天的熟络,他却从来是发乎于情而止乎于礼,从未对自己假以颜色。待参加了霍府席宴,她亲口听央儿说和他不是夫妻,又知道了他是当朝太子,她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失落。喜的是他和央儿没有关系,忧的是自己的身份和他云泥有别,实难高攀。她也劝过自己,不要再对他动心思,可是随着时日的积累,他的影子越发刻在了她的心上。她挣扎着问过自己,“当今的皇后。李夫人同样是舞女出身,自己地位虽卑贱,但起码与舞女相比还算高贵,凭什么自己不能做太子妃?”多般思索后,此后诸事,也只是让她越陷越深而已。 她回过神来,悄悄抬头望了眼刘据。刘据已不再看她,低头翻阅着《左转》,看着她在书上所写的批注。 书粗粗的翻过一半时,夹在中间的一张锦帛悠悠的掉落在地上。 刘据弯下身,捡起来观看。 史凉初愣愣的看着刘据建起锦帛,猛然反应过来,劈手要夺时,刘据已经看完,抬起头来注视着她。她赶忙低下了头。 过了半响,才听见刘据低沉着声说:“你,喜欢《越人歌》?” 她默了半响,鼓起勇气,轻轻念出了只有在午夜梦回方敢念出的话语: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刘据听她念完,匆匆移开了视线,把锦帛放回了《左传》里,随手把书放到了桌上。自己到靠窗的座位做好,笑道:“央儿最喜欢这个位置,今天要知道没人,肯定很开心。对了,刚才张嫂说今天不做生意,为什么?” 史凉初自他开口,就一直死死的盯着他。待他说完,眼中已满含泪意,他装作一副品茗的样子,闭上眼喝了口茶,心中却扬起了另一个女子璀璨的笑颜。 史凉初等了很久,转身用帕子拭干了泪,说道:“因为我想在店门上挂副匾额,正在想名字,所以就没开店。” 刘据笑道:“可曾想好了?” 史凉初道:“雅致的我也想不出来,干脆想就叫金玉楼吧。” 刘据点点头,“金玉为堂,这个名字已经很好。” 刚说完,楼下就想起了脚步声,张嫂端着托盘走上来,在桌上放下了一碗菊花粥,几碟小菜后,笑道:“殿下快尝尝吧。虽说我的手艺不如小姐好,但总算也能凑合,还说得过去。我们小姐可真是有心,这菊花粥可疏风清热,清肝明目,平抑肝阳。适用于外感发热、头痛或肝经风热、头晕目眩、目赤肿痛或酒后头痛、眼目干涩,殿下喝了,肯定能解酒气。” 刘据点了点头,喝了几口,笑着对张嫂说道:“确实是不错,很好喝。” 张嫂见殿下赏识,高兴的笑了笑,俯了俯身子,走下了楼。 史凉初坐在刘据对面,看着他喝完,递给他绢帕,猛然说道:“殿下最近的咳嗽好点没有?” 刘据推辞不过,接了帕子,抹了抹嘴,说道:“已经好很多了。” 史凉初道:“我听央儿说,殿下是因为穿衣不适,染的风寒,不知殿下可新做了衣服?” 刘据笑着摇摇头:“没有,你们姐妹可真是无话不谈。” 史凉初心中转了百转,望着眼前心仪的男子,她笑着开口道:“我平日在店里闲来无事,便做了一套长安最近挺流行的丝质禅衣,殿下可愿试试?” 刘据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嘴上虽如是说,脑中却暗暗忆起央儿前几天做给霍去病的月白禅衣,心中有些莫名的失落。 史凉初说道:“殿下是瞧不上我的手艺?” 刘据道:“怎么会?既然小姐说了,试试也不妨。” 史凉初粲然一笑,笑得刘据微微一呆。 她对刘据笑说道:“那么,殿下楼下请吧。” 刘据点点头,随她下了楼。 史凉初取出一套鹅黄色的直裾禅衣,笑着将刘据引进室内,说道:“殿下进去换上吧。” 刘据笑了颔首,进了史凉初的房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