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增加书签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第83章此身难托(3)
身子飘飘忽忽,像根羽毛似的,浮在了天空。我笑着坐在软绵绵的云朵上,摇晃着双腿,看着眼前猛然出现的七彩斑斓的虹。 彩虹从雾水朦朦的深壑中拔出,在天际画了个圆弧,又落入深壑;从世界的这一端跨到世界的那一端,吸收了世界上一切柔和的光彩,凝固在万里高空。仿佛一座巨大的彩色卷门,伫立在我的面前,似乎只要再往前走上十几步就可以穿门而入了。 虹桥对岸,一个温柔俊逸的男子正冲着我笑。我眯着眼打量着他,他冲我招着手,示意我过去。我不再犹豫,一蹦一跳的往彩虹前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我穿着新做的水红雪缎裙,挽着百合髻,跳着笑着和哥哥往花园跑,花园里有好多盛开的花。 水仙。 迎春。 报春。 瑞香。 山茶。 白玉兰。 紫玉兰。 琼花。 君子兰。 海棠。 牡丹。 芍药。 丁香。 杜鹃。 西洋杜鹃。 樱花。 含笑。 玫瑰。 紫荆。 棣棠。 锦带花。 连翘。 云南黄馨。 金雀花。 仙客来。 蝴蝶兰。 石斛。 风信子。 郁金香。。。。。。 每一朵花都无比鲜艳,我笑着在花海中翩翩起舞,和蝴蝶比媲身姿。哥哥笑着摘下一朵盛放的紫玉兰插在我鬓边,笑打趣着人比花娇…… 我走到虹桥边,那男子笑着握住我的手,我提步刚想进入卷门,身后却有只手紧紧抱住了我的身子,把我往下拽。我惊恐的回头去看,却只见到一片白茫茫的雾影,我刚想转身时,身子却又下坠一步。我很想知道雾影后藏的是谁,伸手去探,那雾影却拉着我一起急速下坠,重重跌落在凡尘。 我头疼的厉害,眼睛干涩的根本睁不开,嗓子红肿疼痛,只有意识渐渐清醒。我听到有人在我耳畔不停的叫着我的名字,有一大群人在我身边走来走去。 我听到有大夫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医家有五运六气之术,大则候天地之变,寒暑风雨、水旱螟蝗,率皆有法;小则人之众疾,也随气运盛衰。今人不知所用,而胶于定法,故其术皆不验。小姐面色苍白,眼睑口唇淡白,神疲乏力,呼吸气短,食欲不振,纳谷少馨,头昏眼花,心悸怔忡。舌淡嫩,脉细弱无力。此病伤及五脏,必须好生调制。” 身旁的人气急败坏的跳脚,“少废话,赶紧开方子熬药,她若不好,你就给我滚回老家种地!” 静了一会,大夫颤着声音说:“治愈此病须双补气血,用潞党,生芪,茯苓,白术两钱,皮草,熟地一钱,川芎,当归,肉桂三钱,白芍,枸杞子各五钱,文火熬半柱香的时间,按此药方每日服三次,连服三日,小姐便会转醒,只是此药下药较猛,等小姐转醒,必会全身酸痛,喉咙肿涩,无法言语,这三日必须要有人时刻守在榻旁,等小姐转醒后,即刻准备绿豆熬成汤,放入一钱蜂蜜,混合服用,然后只要将养七到十日,便可痊愈,只是请将军切记,不可再让小姐动气。否则此病即便见好,也会让小姐永远留下心悸的毛病,那时老夫可就再也无能为力了。” 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微不可闻。我感觉耳边一阵清净,满足的笑笑,又紧紧地闭上双眼。 自己一直迷迷糊糊的躺着,刚想睡着,就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不准走,不准走,不准丢下我一个人跑去逍遥自在,要走一起走……” 一遍又一遍,不停的重复,就像被录下来,循环播放似的。我很想让那个该死的声音闭嘴,可张了张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我猛地睁开眼,看到有个人影正埋头捂着脸半跪在榻边,好像睡着了。 闭上眼,再睁开,我对准那个人找好焦距,模糊的影子在眼里渐渐变得清晰,我仔细的辨认,好像是霍去病。口渴的厉害,我身子动了动,惊醒了榻边的人。霍去病仰起脸,眼眶因为熬夜已经变黑,脸如菜色,衣服皱巴巴的团在身上,嘴唇因为缺水已经干裂。 看见我正睁着眼看他,他咧着嘴高兴地笑,笑得我心里一阵一阵的泛酸。我不再看他,用手指了指几上的水,又指了指嘴唇。 霍去病笑着说道:“渴了是吧,我给你拿绿豆汤。太医说你三天以后会醒,果然醒了!他药下的较猛,所以你的嗓子会疼,多喝点加了蜜的绿豆汤就没事了,太医说,这汤很养嗓子。” 他说着用手托起我的身子,喂了我一大口汤,喝完后,他又小心地将我放回榻上,盖好被子。我觉得嗓子舒服了很多,冲他感激的笑笑,他一愣,眼里突然有了泪意,猛地向外走去。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生过气了,忙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袖子,不让他离开。 他回转过身子,坐在榻上,牵着我的手,放在脸上,微微柔蹭着。我安心的笑着,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他的大手覆上我的眼,说道:“多睡会吧,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陪着你。” 从转醒到现在,大概已有了七八日,嗓子已经好了,人也不太懒散。去病一直守在我身边,早上上朝,晚上就带了大堆的补品,让丫鬟煮给我吃。爹娘和兄嫂似乎是早已商量好,对我如何生病的事闭口不提,娘为了少麻烦去病,还从前院搬到了我这里,专门照顾我。我也乐得高兴,送来什么就吃什么,病了一场几乎将半辈子的珍馐美味,燕窝银耳吃了个够。宫里多次派人来送补药,都被去病挡了出去,只是瞒着我,从不在我面前提起。前次偷偷听到海棠和云影在谈论刘据,等我一过去,她们就马上散开,装模作样的擦桌子抹地,一脸的正色,弄得我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失灵,自己弄错了。 所有的人都装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仿佛生这场病,只是我自己没有注意。我主动的和众人一起遗忘,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的过,没有波澜,到也算平静。 直到史凉初的再次出现,我的记忆才一点点被唤醒,我不得不去痛苦的正视,在原本已经支离破碎的心上,再划开一道不可愈合的伤口。 我坐在软垫上,正一口口的吃着去病新拿来的阿胶。 云影掀开帘子,一脸的欲言又止。我笑看着她,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什么事把你愁成那样,说出来听听。” 云影叹口气,说道:“史姑娘想要见您。我告诉她霍将军吩咐过外客一率不见,可她根本不听,还说小姐不见,她就守在门口不走了。霍将军正在上朝,也不在这,我连个问的人都没有,所以才过来问问小姐,您说是见还是不见?” 我放下碗,脑中又回想到那个大雨滂沱的夜。不愿再多想,遂说道:“你叫她进来好了。” 云影松了口气,快步跑了出去。 虽然心里早做好了准备,但史凉初一进来,我的心里还是一阵阵的难受。这段日子她恐怕过的也不好,眼窝深陷,再多的胭脂也盖不住一脸的苍白。 见到她这个样子,我的心有些软。但还是一句话不说,勺子在碗里一圈一圈的搅着,却一点也没有胃口。 史凉初还是老样子,温柔的问道:“妹妹可好些了吗?” 我笑着冷哼一声,“姐姐看呢?” 史凉初的眼眶一点点变红,她取出绢帕擦着泪,小声说道:“我知道自己对不住你,我也想过不要再纠缠殿下,可我实在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妹妹你也是女人,应该理解我的感受,我确实不是有意要如此,可我……” 我叹了口气,说道:“事已至此,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我想知道你今天来到底是想说什么?如果只是来赔罪,我想姐姐可以请回了,我现在这样很好,什么都不愿再多想,还希望姐姐不要再来打破这种平静,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史凉初犹豫一阵,猛地立起身子,郑重的给我行大礼。我被吓了一跳,连忙闪避,却还是受了她一个。 我厉声道:“你若有什么事,就起来再说!你是我的结拜姐姐,如此行事,让他人看见,不是折杀我吗?” 史凉初闻言,才缓缓立起身子,跪坐在地上说道:“我不比妹妹,出身名门。我自幼丧父,和母亲不过靠一点微薄的家产生活,长大后,才在长安开了家粥铺,以补贴家用。本以为此生只能做一位陌上妇人,闲散度日。却不想遇见了太子殿下……” 我皱着眉,说道:“姐姐想要我做什么?” 史凉初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直接,看了我一眼,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想让妹妹离开太子殿下!妹妹身边有太多的人照拂,爹爹娘亲,哥哥嫂嫂,还有霍将军,可我的身边,什么人都没有。我想求妹妹不要把我这最后一点的希望也带走!妹妹病的这段时间,殿下终日魂不守舍,即使到我那去,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因为霍将军不让我们来见妹妹,殿下一次次地被挡在门外,总是到我那去喝闷酒,我怕这样下去,不知还会出什么事。只有妹妹,才会让殿下成这个样子!求求你,和殿下做个了断吧,不要在这样欲断未断,伤人伤己啊!” 我闭上眼,说道:“是谁让这个局面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你以为我心里好受是不是?你以为我看着他摸着你的脸,一脸疼惜的样子,我心里就一点都不在乎?那也是,那也是我喜欢的人呐!他说过‘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说过‘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于君绝!’现在山有棱,江水未曾枯竭,天地不曾相合,你叫我,怎么敢违背誓言?”说完,再也不支撑不住,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止不住的落下。 史凉初也擦着泪,口中不住地说:“求求你,求求你……”俯身还要给我跪下。 我拉她起来,她睁大眼盯着我,好像一眨眼,有什么话就会错过似的。 我长出了口气,颤着声说道:“好,我答应你!我会写告绝书,然后离开长安。我不会再去找他。这样,你可满意?” 史凉初躬身行了个礼,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止了止泪,说道:“你走吧,我离开长安之前,会往宫中寄去信的。替你办完这件事后,我不想再见到你。从此后,我们也不再是姐妹。” 七月中,李敢被霍去病射杀的消息不胫而走,朝廷内同情李氏家族遭遇的人越来越多,矛头开始隐隐指向了霍去病。虽然汉武帝极力重压,但是依然挡不住各种弹劾奏章,甚至发生了众官哭求皇上不可罔顾国家法律。汉武帝无奈下,决定贬霍去病立即去朔方守城,离开长安,避避风头。等待圣旨,再开始对匈奴作战。 听闻消息,我虽疑惑是谁走漏了风声,但心中却还是兀自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离开长安了。我想时间和距离都是治愈伤痛的最好方法,比什么补品都来得实在。 这几日和丫头一起忙着收拾衣物,自己的整理完后,又去爹爹那里帮忙。霍去病也忙着集合军队,没有过来,只是让陈管家捎来口信,带来了一个熟悉路程的军士,等军队让皇上检阅后出了长安城,就可以带我们和霍去病会合。 带军士下去休息后,我让云影拿来了布帛和纸笔,叹口气,写下了两首诗和一封信。想了想,拿了些桂花油抹在腕上,轻轻一使劲,取下了镯子。看着依旧晶莹剔透的玉镯,我苦笑着,如果感情也可以像这玉镯一样,那该有多好?玉镯可以保存千年,依然万古不变,可是人的感情,就像脆弱的发丝,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断裂,而且再也无法延续。我用红绸把布帛和镯子包在一起,本想把玉笛也包进去,思来想去,还是不忍心都送了去,便留下玉笛,把红绸包的东西连着衣服都一起包了进去,不管他在不在乎,这都是自己一寸一寸的相思,一寸一寸的心意,尽管现在已是一寸相思一寸灰。 差下人拿着玉牌把所有东西都在一日后送入太子宫。我站起身,展开双臂拥抱着明媚灿烂的阳光,自己古代的年龄还不到十五岁,以前一直愁着要嫁给谁,现在忽然觉着其实一个人也挺好,塞上听萧,漠北看雪,这些小时候的心愿很快就可以实现了。没有爱情,我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一面想着,一面微笑,那一滴忍了多时的泪水,却终于滑落下苍白的粉颊,没入如瀑的青丝,然后,不见了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