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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中午,萧江鸿一人在宿舍。 宫泽里惠推门进来,怀里抱着信子。 “惠子,信子……”萧江鸿一阵惊呼。放下手中的书跑过去,便亲亲信子。 “江鸿,我们到市郊的海滩上走走吧。”她像是无力地说。 他看着她,点了点头。他们走出校园,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一夜之间,她好像成另一个人了。她那天真的笑容不见了,她那甜润的笑声没有了。她的表情平静得像无风的海面,她那清泉似的眸子黑幽幽的,显得深不可测…… 他和她走下公共汽车,两人慢慢走向海边。他好久已没有来这里看海了。 午间的阳光倾泻在海上,一览无余的浅蓝,一览无余细细波碎纹动荡不息。大海像刚醒的大地一样,显得更活泼,一个个浪头打在黑黑的礁石上,粉碎的浪花似乎向四下插散春意。 沙滩上,开满了色彩缤纷的伞。每朵伞了,啤酒、罐头、午餐肉、桔汁、汽水、蛋糕,都是一个和谐的世界。日光浴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赤身裸体,躺在静静的阳光下,摩天巨轮负载着欢乐在旋转…… 她抱着信子和他并肩在一起,慢慢踩着沙滩往前走。前面二千多米,是黑黝黝的悲夫屿,它独自立在海中,无声无息。 “江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你说的那句话吗?”她问他。 萧江鸿想起来了,那是他和她在悲夫屿的航道管理房附近说。 “我们一般局限在陆地活动,陆地便狭小,拥挤和乏味;倘若常常能下江河入大海游泳,在世界的这一部分会感到多么的自由自在,能享受到一种纯净得几乎透明的天然情趣,无邪的童贞,空灵的境界……” 从悲夫屿下来,他说: “大海就应该有大海的气概。宁静也罢,奔涌也罢,大海的气概,就在于它有生命,如普希金的诗里写的那样。” 而她则轻轻地说: “其实,人本身就是一首诗,只是要看他是否能写好,有的人一生也是很难写一首好诗的,就象我这样的。但我要热情地生活,我要去挑破人生诗的”伟大的秘密“,我还要全力以赴的去生活!爱情、事业、家庭、真理、只有在寻找,实现它们的时候,才是美妙的。” …… 当时,萧江鸿听得入迷了,也听得糊涂了,真不敢相信这番话是从宫泽里惠——这个在他看来天真单纯的女孩子口里说出来的,他暂时还体会不透她的这番高论,不知道应该赞同她还是反对她。说真的,他佩服她的率真、她的诚挚、她的勇气、她的性格! …… 萧江鸿陷入了回忆之中。 “再往前走走吧,我们怕是再也没有可能一起走这人生之路!恐怕这也是我们一起留在海滩上的最后一次脚印了!”她终于忍不住眼中又流出了热泪。 她本来已经答应了他“不再哭了!” “惠子,你别难过,我知道你的心,可我……”他很痛苦地说。 “不要说了,命运注定我们要分开的,我知道……”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滚下来。 萧江鸿两手抱着头,发出了低沉的呜咽…… “江鸿,你别这样痛苦,你若是这样,会把我毁在返国的归途中。 她的脸此刻象大理石一样的苍白而晶莹。 “妈妈,爸爸怎么哭了。”信子天真的问。 …… “妈妈,我要拾贝。”信子挣脱出了她的怀抱…… 她把信子轻轻地放下,又直愣愣地望着远处海与天相接的地方…… 他看着正拾贝的信子,又看着她。 在他与她的相处中,他一直觉得她像一个温柔体贴人的小妹妹,可此刻她觉得她好象一下子长大了,比他还要成熟,比他还要坚强。 他与她几年来倾心相许,她也虽然没有向他写过情书表明自己的心意,但是她的眼神在告诉他“她爱他,她真诚的爱他。”他和她也绝不象那些处于热恋中的同学那样,无论是在课堂上、自习室里、图书馆中,还是在咖啡厅里都厮守在一起。他和她也很少能像别的恋人那样在一起相携相伴上街,逛公园、看电影……他和她只是课前课后偶尔碰见在一起才谈谈,当然,也不谈情说爱,他们只谈诗歌。 他与她都刚刚踏上人生上半路,人生的下半路还没有开始,他们原准备相伴走到底的,可是他们这要匆匆地分手、天地各一方了。 她爱他,她真诚地爱他。可他却无法去接受。中国数千年远流下来的少儿订婚愚昧的黑网在死死地罩住他。他无法挣脱!?他不敢挣脱! 是的,她有炽热的生活热情和海洋般的抱负。同时,她又极极希望有僻静的一角,一个温厚的丈夫,一、二个可爱的孩子,她会戏谑地称之为“人生的堡垒。” 但是,她与他的梦,破碎了……就像她诗中的那样写: …… 命运,真是残酷 为什么我们只能是旅伴 这一次泪别 就再也难以相见 隔开我们的不仅有岁月 还有风烟 他和她最一次在海难走,最后一次默默地相对无言,最后一次听大海神秘的叹息,倾听它内心不安的躁动声。 萧江鸿的眼睛模糊了…… 春天,在翠绿的草地中间,有一团白色的光艳的闪动,像飘动的云,在蓝天下悠闲,渐渐地看出是个穿红衣服的少女。少女轻盈地走着,边走边摘着草中的野花…… 在编辑室里,她娓娓地说“我知道,嫁给一个男人,做一个家庭主妇,养一群孩子……我知道马克思和燕妮的幸福,但我比不上燕妮,只是一个薇拉的崇拜者……” 教室里,和她一样是漂亮的口音在回荡: “我们热爱人生,不是因为我们习惯于人生,仍是我们习惯于爱…… 每个人都是一颗行星,是星星总会发光,不论在繁华的银河系,还是在冷落的天边。 要真正实现人的自我意识,就应该毫不忌讳敞开心扉,把片刻的一切都和群体利益连起来,和一个民族的命运,和整个人类的祸福连起来。就象一片叶子离不开大树,一朵浪花离不开大海那样,把自己的情感和理性袒露于社会,袒露于人民,把自己的智慧奉献给一切热爱生活,创造生产的人们,奉献给你所热爱的事业。以最大的热忱扑入生活中,丢掉狭隘,丢掉迂腐,丢掉怯懦,丢掉一切心上的灰尘,使你从自我向大我迈进——一种爱的升华和延续。这时,你才能真正理解人,理解真正的人,理解生活中蕴藏的诗;才能投入对人间最伟大的爱和对光明与正义的追求中去。这样,人才能在这种爱之中,实现自我意识的全部价值…… 广播室里,她轻轻地吟: 总希望 毕业十年的那个月夜 能再回来 再重新活那么一次 …… 一个接一个,整整四年的大学生活,她的故事又有多少?面对他呢?宫泽里惠也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之中…… 在编辑室里,他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人,本来就是一种圆球状的物体,四只手、四条腿、一颗头颅上生着相反的两张脸,这怪物把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们吓坏了。大神宙斯不由分就地像用一根头发丝剖开鸡蛋那样把人一分为二。剖开的这两半都痛苦极了,每一半都急切地扑向另一半,拼命缠在一起,希望重新合为一体,由此便产生了尘世男女之间那不可遏制的情爱…… 当他讲完了之后,她羞涩地低下头。 随后他又讲:这古希腊的传说,是神话,也是真理。然而实际生活要远比任何真理和神话复杂得、痛苦得多。人类的两极就在这情爱的相吸和相斥之间经历了多少世纪的悲悲喜喜,从中既升华出创造的伟力,也释放出罪恶的能量。旧的道德观念将复杂的现象简单化,顽固地视人为祭坛上供果,拼命地维持着许许多多业已死亡的婚姻。如今的中国,这种痛苦也正从各个角落里泛溢……然而,我相信新的道德观,念会如奔涌的潮头,必将不可阻挡地到来…… 在校园的小路上,他久久地凝视着满天星斗的夜空,然后说: “……朦胧诗从思想到艺术都有其独到之处,但也有致命的局限,那就是它的艰涩难懂,隔阻了它与民众的交流,限制了它的传插和影响。豁达、飘逸、潇洒,超脱的人生哲学是我现在写诗所要的追求。中国历史上有所作为的知识分子往往既取儒家入世的人生态度,又采取道家出世的超然趣,再参司了佛家的空灵。而把这种综合的思想和情趣加以诗意化的我们诗人。他们既天资旷逸,仿佛有神化风致,又平凡如俗,将高深的人生哲理蕴含在浅显易懂的文字之中,特别是中国自宋元以来的传统诗歌正如箴言和座右铭一般对我们有一种安慰、劝导、鼓励和教化的作用。它那种豁达和超然,使人们的心灵在任何情况上都能得以舒缓和平衡。比如,若把人的顺境比作晴天,把逆境比作雨天,那么,在苏东坡的笔下便是”水光潋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再如,辛弃疾在慷慨沉雄之外的超逸哲思”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世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还有陆游的”看尽人间兴废事,不曾富贵不曾穷“……” 还有很多很多……是啊!怎能忘记很近很近的过去呢?这不是昨天,更不是前天,而是今天与昨天之间的过去,对于他们又是多么珍贵的时刻呢?也许,一个人的命运,往往就成于或毁于今天和昨天所发生的事上面……人生的路每一个人都要走一趟。同样是一条路,每一个人走起来却有着不同的感受。 “妈妈,你瞧,我拾得这么多的彩贝……”三岁多的信子甜甜的叫声把他和她都惊醒了。 信子趔趄向他们跑来。 “信子,想妈妈吗?”他抱起了信子,亲了亲她的小脸。 “想,爸爸也想。” “哪儿想?” “这儿想。”信子用手指了指他的胸窝。 “真乖!” 萧江鸿看看信子白胖胖的脸,再凝望惠子洁白的面庞。他想了很多很多,三年来,在信子的身上她不知花过多少的心血。萧江鸿鼻子一酸,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大伙都去看电影了,萧江鸿独自在宿舍看“老鬼”的一本《血红黄昏》,宫泽里惠匆匆地跑进他的宿舍,手里拿着一封信,高兴地说: “江鸿,朱大嫂来信了,她说信子已会走路,说话了,笑起来可甜啦!……” 萧江鸿抢过信,兴奋地读着读着…… 他太高兴了,他太激动了。 她久,她突然很内疚地说,都快一个学期没有去看信子了。“江鸿,明天我们买些衣服和一辆儿童玩具车去看看信子,怎么样?”她闪着长睫毛,柔声细语地说。 …… 他和惠子刚踏进朱嫂家的院门。咦,有哭声?他和惠子跨进堂屋,只见朱大嫂紧紧地搂抱着信子,而信子正哭喊着“我要爸爸!我要妈妈!我要……” “大嫂!”她叫了一声。 “哦,你们来了,快坐下歇歇。”他们这才发现朱大嫂眼角上淌着泪水。 “大嫂,信子怎么了?”他轻轻地问。 “唉。”大嫂吧了一口气,凄苦地说“你们听我说……” 原来,邻里小刚不爱叫爸爸、妈妈,小刚爸特意上街买了辆玩具汽车回来哄他。小刚妈忙对小刚说“快叫爸爸、妈妈呀!”小刚甜甜地叫了一声爸爸、妈妈。“再叫一声,叫得响响的!小刚响响地又叫了声爸爸、妈妈。得到了汽车的小刚惊喜万分,赶忙拿到正在院里玩的信子面前夸耀。信子跟着要,小刚不给,并说”我喊了两声爸爸、妈妈才得到的。“信子好象懂得了什么,慢慢走到小刚父母的面前,甜甜地叫道”爸爸!妈妈!“小刚父母一愣,信子又响响地叫道”爸爸!妈妈!“ “什么?”小刚妈一扭头,“谁是你爸爸、妈妈!”说着凶凶地用手把信子推到门外,向叫养你的人要爸妈!“说完,便狠狠地关了门。于是,出现了前面的那一幕。 看着朱小嫂抑制不住的泪水,听着信子要爸妈的哭喊,他和惠子心中的一阵发酸。他拉过信子,端说着,抚摸着,想:多么可爱的孩子啊!她应该有爸爸、妈妈,她应该得到父母亲的爱。 惠子随即取出了小汽车,笑着说“信子,我给你买小汽车了!”信子惊喜地望着她与他,迅速用双手搂住了小汽车,甜甜地叫一声“妈妈!”随即又扑到他的怀里大声地叫着“爸爸!”他一把搂住了信子,亲着她的小脸,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和信子的泪珠一起滚落、融合…… …… “爸爸,你想我吗?” 信子天真的甜叫再一次把萧江鸿从回忆之中接了回来。他摸着信子的小脸蛋,咽了咽了喉咙,抽动着鼻翼难道而又亲诚地答道: “想,爸爸最想你了。” “爸爸,你爱妈妈和我吗?”信子又天真地问 她看着他,忍不住地笑了。 “爸爸爱信子,也有妈妈” “爸爸好!”信子笑着,接着把一颗糖塞到他嘴里,甜甜的说 “我也爱——爸爸,也——爱妈妈” …… 海面轻波碧浪,漫无际涯。一轮夕阳在海水里一沉一浮,仿佛是一个调皮的小孩把一个红我汽球放在微波的水里。遥远的地平线处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枯黄色的彩带,不时地闪射着粼粼波光。那彩带从大地尽头透迤飘来,直到眼望不到的无穷远处。 他的心也像汹涌的海水一样翻起万丈波澜。当萧江鸿把视线从海的东方移到海的西方时,却使了惊讶得目瞪口呆:大海落日的奇景竟是如此的壮观美丽。在海水的上空,在渺茫深邃的天际,有一颗直径约一米左右的通红的火球,在急速地向前飞驰,而在海之中,也有一颗同样大小的火球在飞快地向前滚动。两个大球相距五尺左右,并有疾驰着,一个把白云映成满天红霞,一个把海水染成万夫红锦。整个天宇,一片红光闪耀,万物异彩纷呈。这时他那颗痛苦的心也好像被那红色的点燃了,猛地跳动起来,热血在体内加速涌流…… 那奔驰的红日,既出人意料的大,又难以想像的圆,大海落日的色彩是多么妍娇绚丽!红得像白鹤的丹顶,像东海的珊瑚,像海南的木棉花,像印度的红宝石……不!用任何东西来比喻这大海落日的艳丽色彩都是蹩脚的。这是任何伟大的画家也难以调得出来的跳协生命活力的红色的啊——它红得太出奇,红得太迷人,红得太惊心动魄。 是啊!谁曾见过在天地会合处,二日并出,平行飞驰的奇景呢?他和她以前为什么没有见到这海落日的奇景呢?他和她同时都为此惊呆滞,好久好久她才伤感的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两颗红心越来越靠近了,它们紧相跟随,难舍难分。近了,近了。突然间,两颗红日连在一起,携起手来在开际飞舞了。天上的红霞这时更艳了,海里的红波更浓了,落日处是一片神异色彩。萧江鸿如同置于童话中神灵居住的殿堂,观赏二日竟技斗法的游戏。可今天他却不同了,他没有为这神奇的景象喝彩吹呼或忘乎所以地手舞跳蹈,他的心太沉重了、太沉重了。她和他的同一样的心情,她没有为这种神异的景象而诗的形式表达出心中的感慨。 一霎间,好像还能听得轰然一声响似的,天上的太便一头扎进水中,只露出半个面孔了。海水似落进了一个炽热火球,即刻沸腾起来,一眨眼,太阳便已完全沉入海中再也看不到了。光的海面的轮廓,像条银链横贯大地之外,一切都再也看不见了。 天渐渐黑下来了。 远远处,城市建筑的剪影已有些模糊了,朦胧有神秘的光影或闪或现。令人感觉到某种生命的孕育,甚至能触摸到隐约的脉息。 暮色越来越浓了,海水仍是轻微地波动,悄无声息的漫上沙滩又温柔地滑回海的怀抱。 “惠子,天已黑了,我们回去吧。”他轻声地说。 她点点头,抱起信子…… “妈妈,你不冷吗?”信了娇娇的问 “妈妈不冷。”她摸着信子的头说。 “信子,来,让爸爸抱你。” “不,我要跟妈妈……”信子很撒娇的说 他和她,带着惆怅,带着痛苦与失落之感默默离开海滩…… 云山大学校门的灯光已隐隐望见了…… “惠子,你看,那好像是徐荣成老师和瓯妮朝着我们这边走来。”他突然指着前面向他们走来的两个黑影轻声的说。 “惠子,我们走进路边的那间房子躲一下,让他们过去。”他指着不远路旁刚起建未竣工的房子对她说。 萧江鸿不想再见到徐荣成老师,不,是不敢再见到他,就像今日这样,他再让这种曾强烈摇撼他心灵的感情,在痛苦地压抑下,死亡在心的最隐敝的深处…… 瓯妮挽着徐荣成老师朝着路旁的房子悠然漫步而来。 他和她都屏声敛气,期待他们到来。 轻微的脚步声到这房时却突然没有了。萧江鸿真担心他们走进房来从而发现他和惠子…… “成,我们就在这歇一会吧” “毕业前,我总是提心吊胆,这下好了,再也不用担心了。” “萧江鸿,……听说那小子要去乡下教书,这回够他受了!嘿嘿!” …… “考试之事,那不是他们为愤激所说,又没抓住证据,你何必当真的,搞得我也当真起来” “免得别人说我做贼心虚。” “妮!你还记得贴在大礼堂门前那副漫画吗?”那回校长亲自出面查,真叫我提心吊胆,我真害怕他们查出来……现在放心了,一切都成过去了,宫泽里惠与那小子恐怕早就忘记了…… …… “可我想起来仍感到可怕,我总觉得被无形有刺的目光包围着……” “妮!你太神经过敏了!还怕啥?有我呢!” “成,真的?……哟!——我希望以的你能当个官什么的”。 “我就在家做专职太太了……” “妮!以前,我总觉得我的魂给那个日本摄走了,现在失去了她,得了你这个大美人……可……想出日留学没望了……” “……不嘛!你真贪心,你总想随她出留学……我爱你嘛!” “亲爱的,你……” “你……真色……” …… 声音越小越小,以下的活萧江鸿和惠子没有听到了。萧江鸿觉地天地在翻转,他气愤,他克制着澎湃不定的感情呆呆地看着惠子;她,抬着头,靠着墙壁,眼睛却闭上了,显然她的心中也在进行着一场理智与感情的搏战…… 一切都明白了…… 毕业生离校的各种手续已经办妥了,大家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各赴一方。留学生也开始返国,惠子明天也要起程回国了。 “看你笨手笨脚的,让我来” “惠子,眼看就要走了,许多事还必须需要好好准备,你怎么还有时间来帮我干这个!”他阻挡她说。 “我的一切都收好了,走之前,我得把我的要干的事干完。”她说。 “你该干什么就去,需要帮忙时我会叫你。”他还能干什么呢?这时什么心思都没有了,他只想多陪她一会儿,便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她为他忙。 她拆完他的被子,又把他的蚊帐拿下,连同他的脏衣服一起放进提桶里,说: “你先自己整理书箱,我洗完这些再来帮你” 她那显得娇小的身躯,竟是那样吃苦耐劳。萧江鸿默默地想,心理充满了自责、内疚…… 傍晚,她把已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报,被套和蚊帐送到他宿舍,并对他说: “晚上你来我宿舍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晚上,在她的宿舍里。 她把信子放在床上,哄她睡产丰了。 “这些就是我要送给你的留念品。”她把她两张相片递给他说。 他接过她的相片,看见其中一张背后写有一首诗: 过去的岁月 决难对忘怀 不能忘怀 是因为我们付出了爱 不论今天 我们在哪里相聚 或在哪里分手 忆及往昔 总忍不住 涌流伤泪濡湿襟怀 他看完诗,轻轻地说一场“你……”便突然拉起她的手,热烈的亲吻着。她搂着他的头,轻声说: “江鸿,我们以后是隔海相望,怕难以再见了!可你记着,当月光照着你的时候,我也一定在思念着你……需要我帮什么,就来信给我。” 萧江鸿眼里涌出了泪花。 她忽然扳起他的头,在他的脸颊上深深地亲了两口,然后推开他,坐在床沿上,说: “你的被子,被里快不行了,需要制个被套,还有你的冬衣太少了,需要有件大衣,这些我没时间给你买了,这钱你拿它自己去买,你拿它去……” “冬天都已过去了,还要什么大衣。” “傻话,今天冬天过去了,来年冬天你就不过了!?” 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他无话可咎了,拿着她的饭盒,一外面给她打一碗粉回来。 她看他,突然像发现了什么,说: “快老实坐下,让我看着你的伤” 她拔拉开他伸过来的双臂,使劲把他推倒在床上。 “你怎么知道我摔了伤”他惊异地问。 她没有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只是白挽起他的裤管儿,惊讶地看着他昨天骑车上街时的人家的车相摔倒伤的腿,轻轻按摩着。 “伤口还没愈合,不要碰水。”她轻轻地说。 …… 一灯荧荧,二人默默,她低着头在为刚给信子做了新衣钉扣子,他呆呆地看着。 “咝!”她一下子让针孔了手。拍起手指看,指尖已渗出了一个血点儿。 他捧过她的手,用手绢轻轻地为她把血揩净。 “信子,我不能带她走,在中国,是她的祖国……。她的一切,从今以后,就是由你管养、管教了。你是爸也是妈。将来有机会,送她到日本,从现在,你不要放弃对她的严格教育……” “我走了,在林桦姐姐还没有接替我之前,不要把她的一切告诉她,免得损伤她那颗幼小心。我也希望你……赶快把我忘掉!……江鸿,你能答应我这件事吗?” 她交住嘴唇,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惠子……”他握紧了她的手。 她抬起头,用含着泪花的晶莹的眸子看着他。 “你一这下要忘掉我!而且我希望林桦姐姐很快能来接替我的位置,完成我没完成的一切!身体有病,就尽快吃药,不要忍着顶住……你真是让我放不下心来”。 萧江鸿流泪了,他无声地哭了。她对他的爱,她对他的真诚的爱。他是无法用手中的笔表达出来。他们这间的爱是纯真的,是洁白的。他爱她,她更深深地爱他!究竟是什么把他们牵着手踏上了爱情圣殿的第一个台阶,就一掌把他们推下永久分离的痛苦深渊…… 她放下了已钉完扣子的衣报,依偎到他的怀里,轻轻地说:记信我的话,要经常给我写信,不要断了联系。 “……要说话我已说完了,要做的却还有很多……”她努力地朝他笑了笑,可从对方的眼里可以看那两颗圣洁但已是破碎的心。 忽然,她好像又想了什么似的,走到床沿,在床头拿起了一件呢衣走到他面前,说“差点忘记了,这件衣服,算是给林桦姐姐的礼物吧,你代我送给她……”他默默地看着她,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似的,一时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洁白的灯光下,她那比得上奥林比斯山女神的双肩,宛若象牙雕成的丰满臂膀,以及被她漫不经心的披散下来的波浪身黑发掩映着半裸的、白洁的胸脯,显得异常的优美,像寄存在人间的天女。萧江鸿久久地注视她,眼里再一次充满了泪花…… 这时候,门轻轻地被推开了。 白玖走进来,她是来给宫泽里惠送行的。 夜,很静,很静………… 车,把他们送到码头。宫泽里是要从云山码头乘盘到上海,再从上海乘飞机绕道红长崎、大阪回东京。 白玖抱着信子,萧江鸿拿着行李,走下了车。 启程的时间快到了,他和她仍是默契无言,只是深深地最后地相相互对视了下。 她拿起信子的小手,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亲便拿起了行李…… “妈妈!妈妈!……妈妈,你不能走呀!爸爸说骗人不是好孩子,妈妈,你骗人!你骗人!你不爱我和爸爸,你又要离爸爸去了……妈妈!……”信子从白玫里挣脱下来哭喊跑向他,被萧江鸿猛地猛地拽住了。上船的人们都惊异的看着他们。 “爸爸坏!爸爸坏!……放我去!放我去!我要跟妈妈,我要跟妈妈……”信子使劲地哭闹着。 她看着信子,又慢慢地放下行李,掏出手绢轻轻地揩擦信子淌流的泪水…… 她向她努力的笑了笑了“信子,妈妈说过了,爱哭鼻子的不是好孩子……” “不,妈妈……我要跟你!……”信子凄历地哭叫着,并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不放。 这哭喊声,牵动了她与他多少悲绪!多少往事!割不断的情理不完的情啊! 呜……,一声长长的汽笛响了,船准备开了…… 萧江鸿使劲的掰开信子的手,抱起了信子 她在拿着行李,毅然地转过身便走进了上船的人群中,再也没有回头…… 妈妈!妈妈!妈……妈!……爸爸我要妈妈!我要妈妈!……信子在他的怀里挣扎、哭闹着。 白玖也都同时劝着信子…… …… 船走远了…… “江鸿,你的信……”一个声音在他背后轻轻的叫唤。他迟疑地转回过头。发现阿Q、柏伟、徐宇红三人,还有“白郎宁小姐”李琦他们何时候已来到了码头。他惊异的接过阿Q递来的信,看过了封面,便撕去了封口…… 鸿哥: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请你不要生气。 在家乡,我和周强在穹湾里办起了一个鱼场,共同养鱼。我私下和他暗暗订了。只等给老人们说穿。我晓得你不相信,你一定认为,我们乡下姑娘都想攀高……寄给那张相片就是我和他暗订时合影的。 鸿哥,我晓得,你是好人,大学生。不嫌我,我晓得好歹,可我,和你没有感情。我不知你……这样两方都好,你不当半户,我和他也有成亲。请你不要生我的气,你是好人,一定会遇到比我好得多的…… …… 天错地转?酸?甜?苦?辣? 萧江鸿说不清!脑袋正轰响。信随手滑落进了碧波微澜的海面上…… …… …… 萧江鸿依然呆呆一个人地望着海的天边。 “爸爸坏!爸爸坏……” 这时,信子使劲地拍打着萧江鸿的前胸…… 萧江鸿终于醒了,萧江鸿醒过来了。 海的对岸就是信子“母亲”的祖国,此刻,她在做什么呢?她也在想他吗?在想“女儿”吗?这几年来,因为山里的条年实在太差了,他只好把信子寄养在同学白玖的家,每到周末,他就走了三个半小时的山路,到乡里,坐上拖拉机进县城。然后,又换坐班车去云山……。 只有每到周末的时候,他才尽了一个当父亲的责任。 也许明天,也许再过五年,他一定要带“女儿”过海的那一边去看看“妻子”。毕业五年了,他们还没见过一次面,他很想看看到她,但他是一个乡下教书人,他很穷很穷,他还走不到海的对岸去…… 在信息自己如此发达的现在,他这里依然还没通电通路…… 今天放暑假了,他带“女儿”来看海,这里曾经是他和她看海的地方,他想告诉“女儿”,她的“妈妈”就在对海的对岸……。她“妈妈”一直在等着见“她”。 我走了 在海的东方和西方 我们分享的 是同一轮月亮 总是许多梦不能圆 在心中留下深深的遗憾 …… 一个甜甜声音在他身旁诵诗。 萧江鸿酸楚极目望海,大海雾霭迷蒙。海面上浮着半轮如何的朝阳,连续太阳是一抹碎光粼粼的红带。海面上似乎留着有轮船驶过的模糊痕迹,几只海产高傲地掠过泡沫飞溅的浪花,蓝幽幽的波涛上现出白茫茫的一线,直通海天接处…… 海很残酷 海因残酷而神秘 海因温柔而美丽 …… …… 傍晚 漫步在沙滩 拾几只绚丽的小海螺 点缀苍白的灵感 海风撩起思绪 海浪轻吻脚面 就这样走呵 哪怕是永远永远…… …… 又一个甜甜的声音在萧江鸿的身旁诵诗……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