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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天刚发出蒙蒙的亮光,阮暮尘就醒来了。他的睡眠近年来一直不好,总是睡得愈晚,醒来得也越早,一天睡不到几个小时。他常常对朋友自我解嘲的说:“是啊,四十好几的人了,恐怕再活,也活不了多少年咯!”生命的意义似乎在他眼里,总是显得毫无眷恋。朋友们知道他有个幸福的家庭,贤惠的老婆,乖巧懂事的女儿,却不解他为何总是在有意无意之间,透漏出对生活失望,甚至悲观的感觉。 只有他自己明白,这就是人们所谓的,看事情往往不能够只从表面来看,任何表像也许都隐藏著不为人知的悲哀,抑或痛苦。反正自己也从不指望有人会懂得,会了解自己的悲哀,就这样静静地过完馀生岁月吧。也许?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就已经决定了他这一生,再也不配拥有幸福与欢乐…… 他感觉到自己的眼角有凉凉的东西滑落,是眼泪。他知道,痛苦的回忆总是会在这样安静的时刻被唤醒,然后,让自己在回忆里被啃噬,被折磨,被无情撕碎。那感觉如涨潮的大浪,一波又一波的袭来,最终将他整个吞噬,淹没在最低下的水面,动弹不得…… 身旁的她似乎动了一下,没有翻身继续熟睡。这小小的动静已迫使他不得不起床,他不想要被她看见自己这样子,十几年了,如果说能够都隐藏的这么好,也就没必要让它在平静的生活里掀起不必要的波澜,在心里默默地保留一个地方,想她,念她,就够了。 穿好睡袍走进书房,他在那张有著深深靠背的软椅里坐下来,静静地看著窗外透过来微微发白的晨光,在垂落的窗帘下折射出一条淡淡的光影。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悠远而遗世的孤独,刚刚被中断的记忆,再度的被接回来。这回忆是如此的痛苦,几千个日子里,不曾忘却的伤痛,他宁愿当初逝去的是自己,而不是她,和她肚子里那尚未出世的孩子。 他痛苦的双手插进头发,头慢慢地滑落到书桌上。“是的,就算如今再怎么忏悔,又有何用?逝去的总是再难唤回,任凭自己如今痛苦,煎熬,都于事无补。”不止一次在这样的清晨躲在书房,将那年的情景回放,那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真实…… 漫天飞雪的冬夜里,深夜两点的无人小站,孤单等待著自己的单薄身影……眼泪再次充盈了眼眶。闭目之间,那单薄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的向他走过来,发抖的声音轻轻低唤:“暮尘……是你吗?暮尘,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一直不敢离开月台边,我怕自己会错过你的车进站。”大片、大片的雪花掉落在她的头顶,肩膀,身体,他看见她的鼻子因为太冷冻得通红,嘴唇却更苍白。“傻瓜!你为什么不先去站里的椅子上等我,我到了也会去找你啊!你就是这么傻乎乎的,瞧你,冻得这么可怜兮兮的样子,让我看了好心疼!”他的眼神充满了怜爱,一片雪花飘落在她的鼻尖,他伸手轻轻将它拨开了。她听著他,看著他,眼里再也容不下万物,只随著他的声音,他的动作,他的眼神而欢笑,快乐得像只等待呵护的小猫咪,傻傻地站在风雪里,痴望著他的脸。 他不想睁开眼睛,只怕那身影就会在自己的双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宁愿自己一直闭著眼,宁愿她一直在他们共有的世界里,跟他说话,对他笑:“暮尘……暮尘……暮尘……”听她宛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唤著自己的名字…… 咚咚咚……书房门外有人在敲门。瞬间,她的身影从眼前隐去,他无能为力的张开双眼,走去门边。门外站著的是雅铭,他无法不疼爱的小女儿,也是他唯一的女儿。 “爸爸,您起的这么早?还是昨晚又睡不好?”她是贴心而又懂事的女孩,总是不忘在言语间关心父亲,这对十几岁的小女孩来说,他觉得已经足够让人骄傲而又窝心了。 阮暮尘伸出手拍了拍女儿的头,“要去学校了?要不要爸爸送你啊!最近我总是出差,回到家里你几乎不是睡著了,就是已经去上学了,爸爸很想你哦!”雅铭看著爸爸一脸疲倦的样子,她心里很清楚,自己是多么想要跟他一起出门,可是看他这么疲累又憔悴的样子,又于心不忍了,只好隐忍著失落的感觉,一脸笑容的对他说:“我也想啊,不过呢……”她顿了顿,调皮的一步跳上前去抱住父亲的脖子,“我可不想把您给累死了,那样以后不就没人可以送我上学了吗?”哈哈……她笑得很大声,以至惊动了卧房里熟睡的母亲。 当慧茹站在书房门口看到他们父女俩人抱在一起,笑个不停的时候,她的脸上有著明显不悦的神情。他始终没发一语,只冷冷地站在那里,注视著他们好似处在无人之境的那份自在与发自内心的快乐! 一阵突然而来的静默,雅铭看见母亲站在门口,立即将手从父亲身上移开,同时做了个鬼脸给父亲。阮暮尘接收到女儿传过来的讯息,也立即受起笑容,正襟站立。他们互相瞄了一眼对方,努力隐忍住想笑的冲动。 他知道慧茹从来就不喜欢自己跟孩子相处时,有过于“亲昵”的举动。她曾经甚至说过:“女儿都这么大了,你一个做父亲的难道还不该注意自己的行为吗?”,言语间那份几乎带著厌恶的神情,让他觉得深深地被刺伤了。他也懒得和她争辩,反正这些年来,她是对自己越来越挑剔了,让他感到累的同时,更多的也只是悲哀。 雅铭悄悄地移到了门口,她对母亲轻轻地说了声,“我去上学了。”转身就跑走了。现在只剩下他们夫妻两人对立在同一个空间。他没说话,转身又走回了自己的书桌后面。他实在不想要破坏刚才和雅铭欢乐的感觉。 他知道慧茹的眼神里充满了一种叫做“嫉妒”的火焰,只是他从来不了解,为什么一个母亲会嫉妒自己的女儿?难道父亲宠爱孩子,也会剥夺母亲对孩子的爱吗?还是,她从来就不满意的只是自己,而非女儿?看到他们相处的欢乐融洽,是自己从没有过的体会?那么?当年,他实在不该那么草率的与她结婚,以至到现在,他只能在越来越多的时候,感受到她的不满,怨恨,甚至是说不清的,对自己奇怪的情绪。 他没有将椅背转过来,但是他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他终于可以松口气转过身来,打开了抽屉的左边一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