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入
确认

已经增加书签

确认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第二章(六)

  自从刘蓓她们遇险以后,翁老太爷着实吓了一跳,不再允许英哥出门。他把英哥关在后园子里,到时候送饭吃,其余谁也不能进去。还嘱咐英哥他娘,把她看紧了,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英哥挂着孩子们,也惦记着那些说说笑笑的姊妹们,犹如小鸟关在笼子里,又哭又闹,也无济于事。芝兰趁夜间悄悄过来劝了几次,英哥只是一个劲地哭,不吃不喝,无精打采,眼泡肿的像一对水铃铛。

  学校的工作受到影响,刘蓓一个人忙不过来,只好聘请区里的一位干事代课。她和王世忠几次上门探访,翁老太爷都闭门谢客,见不着面。大掌柜的昆岗说:“你们就别来了,老爷子正在气头上,万一出个好歹,我们亲家面子上都不好看。”王世忠只好作罢,等以后另想办法。

  刘蓓嘟噜着嘴说:“这家这么顽固,比我父亲还封建,群众会欠该斗争!”

  王世忠说:“那怎么行呢?其实他们家还是比较开明的。老爷子不让英哥出来也是考虑到她的安全。以后我们慢慢做工作吧!”

  看英哥整天哭哭啼啼的,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一天,翁老爷子开了个家庭会。他说:“现在日本人闹腾的一天比一天厉害,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出事。张大人好端端的一个家,你们看看现在成了什么?姨太太叫鬼子糟蹋了,儿子又参加了八路。八路能长了?我看不透。小麟、小龙,还有那个英哥,他们都大了。唉,大了,更让我操心了!他们整天在外边,谁知道会闯出什么祸来?要保住我们这个家,不能像张大人那样把家毁了啊!”说着,翁老爷子吭呛起来。

  “爹,您喝口水,有话慢慢说。”昆岗递上一杯茶水。

  “我看哪,”翁老太爷啜了一口,放下茶杯,“小麟也是当了爹的人了,小龙也不小了,让他们都回来,小麟就守着大人孩子;给小龙说个媳妇,一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

  “对,爹说得是!”昆岗、昆涛迎合着。

  “还有,女大不可留,留来留去留下仇。要抓紧给英哥找个婆家。”翁老太爷接着说,“你们看后庄郭家的小子怎么样?人家又有车,又有地,小子在口上做事,日子过得也不错呢。”

  “我看合适,老实巴交的人家。”大掌柜的昆岗说。

  “老三,你说呢?”翁老太爷见昆德一直没有言语,问。

  “我光知道做活,知道嘛呢?全凭爹和大哥、二哥做主。”昆德憨厚地说。

  “那就这么定了,赶明儿我托张大人去说媒。另外,告诉老三家的,好好地劝劝闺女,别任性由着孩子胡闹!”翁老太爷说完和二先生到药铺应诊去了。

  英哥娘到了园子里,流着泪劝着闺女,说:“妮儿,你也老大不小了,光在外边疯闹也不是个办法,爷爷都是为了你好。给你说个婆家,过安生日子,娘也就放心了。”

  “不!我哪里也不嫁,就老死在家里,跟娘过日子!”英哥别楞着脑袋说。

  “闺女哪能不嫁人呢?咱们女人就是这么个命,生下来就是家里人。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只要找个好人家,够吃够喝,再养活仨俩的孩子,一辈子就得了。”英哥娘红着眼圈说,“你爷爷已经托人给你说媒去了,相中了后庄郭家的小子。”

  “不嫁,不嫁,就是不嫁!”英哥一听,一张粉脸涨成了红布,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对着母亲吼叫起来,“你们要是非让我嫁给那姓郭的,我就一头撞死在南墙上!”

  “再说,再说,咱们以后再说。你发什么急呀!”英哥娘知道女儿的烈性脾气,不好再强迫,抹着眼泪退了出来。边走边嘟念:“我这是哪辈子作得孽啊,为什么让我生了个闺女?”

  从此,英哥不吃不喝,昏昏沉沉地睡大觉,几天下来,脸瘦了一圈儿,眼睛掉在了坑儿里。朦胧中,他一会儿看见了王世忠,一会儿看见了张虹,他们怎么不来救我呀?忽然,世忠来了,后边跟着刘蓓,刘蓓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淋淋的,上下凹凸有致,显出动人的曲线。洗去污垢的脸蛋,更是妩媚可爱,一对星光闪闪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自己。她将那张月盘脸偎依在世忠的肩上,朝着自己招手。忽然又看见张虹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们讲课,自己在台下听,他那英俊潇洒的两道剑眉下一双灼热的眸子盯着自己,她羞涩地将头埋进了自己的酥胸。忽然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将张虹、王世忠、刘蓓他们摄了过去,化作一道烟云越飘越远······

  “啊!鬼子来了······”英哥病了,满嘴里说着胡话,不住地招呼:“世忠······世忠······”

  一家人都非常着急,英哥娘给她头上敷着冷手巾,芝兰心疼地直掉泪,抱着“呀呀”的孩子不离英哥身旁。

  昆涛给英哥把了脉,对大家说:“不妨事,这孩子是气血凝滞,瘀气相攻不通,当以通利肺气,开瘀散结施治。”遂铺纸执毫,开具处方,无非用些清下、广皮、桔梗、枳壳、香附、麦芽、甘草之类。翁老太爷看了单子,又添了糖蒌、乌药、云苓、白叩等几位药,嘱咐说:“这丫头气盛,乌药和云苓可以加大份量,每味用三钱。”昆涛称是,药房里抓药去了。

  过了几天,张大人送过信来,说郭家那头已经说妥,没有意见,择日互送喜帖,算是定了这门亲事。翁老太爷让人抓紧忙活,准备嫁妆。

  吃了二伯父开的药,英哥身体好多了,但是精神依然恍惚。披头散发,原本丰盈的瓜子脸儿成了一张刀片儿,眼神也黯淡了许多,说话少气无力的,小手也褪去了光泽,显得又皱又皴。

  一天,英哥正怔怔地躺着,她辫子没梳,散乱在绣花枕头上,额前的刘海儿遮挡着眉毛,白皙的脸庞成了一张黄表纸,只有那挺起的两座乳峰还透露着青春的活力。芝兰趁孩子睡觉偷空前来看她,见人成了这样,暗暗啜泣。

  英哥睁开眼,见芝兰穿了一件黑地碎红花洋布衬衫,露出鲜亮的玉颈,两只奶子绷得紧紧的,像要挣出来。看上去,嫂子一点不象刚生过孩子,只是腰肢、臀部比以前丰满了一些,更增添了几分妩媚。嫂子站在面前,和她那枯槁的病容形成鲜明的对照。

  “妹妹,好些了吗?”芝兰问。

  “一天出不去,我的病就一天好不了。”英哥有气无力地说,“宝宝睡了?难得你为我费心。”

  “你也应该想开些,不要过于执拗,爷爷也是为着我们好呢。”芝兰说。

  “我何尝不知道爷爷为的是我好?但是,这‘好’却把我的前程葬送了!我不能像个金丝鸟一样整天关在笼子里。一个热血青年在国家用人的时候,不能报效祖国,囚在家里,无庸死去!再说,郭家是么人啊,我怎么能糊里糊涂嫁人呢?”

  芝兰想想自己和英哥岁数大不了几岁,却早早结了婚,现在又受孩子拖累,什么事也做不了,不禁有一些女性的同感升上心头,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有什么办法呢,难道女人都是这种命?”

  “什么命不命的,我才不信呢!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就看你怎么做!”

  “那么,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嫂子,你如果肯帮我,就替我给忠哥捎个信,让他想办法让我尽快出去!”

  “好吧,我这就去。”

  芝兰回到娘家,把英哥的情况学说了一遍,王世忠和刘蓓商议,要芝兰天黑时把英哥从后门领出来,干脆让她远离家门,到县里工作。

  晚上,芝兰趁吃饭的工夫,领着英哥偷偷出了门,绕道来到娘家,王世忠打发李大勇连夜把英哥送过河找县政府去了。

  芝兰不敢耽误,匆忙赶回家中,回到屋里假装奶孩子。只听三婶惊呼着:“不好了,后园子里没人了!”

  翁老太爷慌张地问:“人呢?”

  “谁知道啊!我刚才去送饭,就见不着人了!”英哥娘哭声拉韵地说。

  “不中用的东西!我让你们看好了,看好了!现在可好,人都没了,叫我怎么向郭家交代啊!”翁老太爷子骂了这个,又骂那个,“还楞着干么呀?还不赶快出去找人!”

  一家人男女老少,井里、湾里全用竹竿和拢了,亲戚家、邻居家也问了,到处没个人影儿。

  英哥娘坐在地上嚎了起来:“天啊,我的傻闺女啊,你哪里去了?我可怎么活哪!······”

  “逼、逼,这回逼出人命来了吧?”二先生家小声嘟噜。

  “这闺女也太刚性,哪能不听大人话的!”大掌柜家的埋怨。

  “嚎个屁,都是你惯的好闺女!”昆德骂着,急得直想动手打他老婆。

  一家人嚷着,劝着,折腾到天明。

  李大勇领着英哥过了河,几经周折,天明时来到运河边的一个村子里,找到了县委。

  张虹还没起床,听说河西来人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看是英哥来了,满心欢喜。他了解了一下情况,让李大勇回去,把英哥安排到了县妇救会。

  妇救会长是个中年妇女,30来岁,黝黑的面孔,齐耳短发,闪动着两只大眼,显得十分干练。

  “许曼同志,给你领来个新兵,要吗?”张虹呵呵地笑着说。

  那个叫许曼的见眼前站着这么个说胖不胖,说瘦不瘦的美人,虽然面目憔悴,但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眸,流露着天真无邪,也笑着说:“你介绍来的人,我敢不要么?”

  张虹作了介绍,让英哥好好休息,就回去了。已经一个多月的时间了,英哥吃不下,睡不着,这下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也顾不得客气,躺在许曼的铺上呼呼地睡着了。

  几天以后,张虹拿了一个西瓜,来到英哥的房东家,见英哥正在洗头。张虹站在屋外,不好意思进来。他从敞着的门口中看见英哥的长辫子已经剪成了短发,乌发在水中飘散开来,使浸在水盆里的脖颈显得更加雪白瓦亮。英哥撅着屁股,用一双嫩白的小手挠着头皮,一件方格短袖衬衫的袖口褪在胳肢窝下,两条玉臂就像象牙那么洁白光亮。看不见她的脸,通过那道弯弯的长眉可以想象出她的眼睛该是多么好看。由于是弯着腰,衬衫向上耸着,露出一段雪练似的后腰肌,丰满的臀部显得更大更圆了。

  一会儿,英哥直起身,擦了一把脸,拿起盆子向外一泼,“哗啦”一盆子水正好倾在张虹身上。英哥大吃一惊,嚯,外边么时候还站着个人!

  张虹放下手里的西瓜,一边忽拉着衣裳上的水,一边笑:“嘿,我今天沾光了!”

  英哥的脸一下子红到脖颈,娇嗔地说:“你来怎么也没言一声呢?”

  “不是你正忙着么?”张虹说。

  “快进来换换衣服吧。”其实她也知道这里根本没有男人的衣服。

  “不用,天热,一会儿就干了。”张虹随说随进了屋。

  英哥拿了一条粗布手巾,止不住地给他擦。衣服湿透了,她的手触到了他那身腱子肉,觉得浑身发烫,“倏”的缩了回来。她低头斜睨一眼,见张虹火辣辣的眼光正看着她,她腼腆地又低了头。

  “你初来乍到,我没什么好招待的,吃个西瓜吧。这是我刚从瓜地里买的。”张虹打破尴尬,舀了一盆清水就要洗瓜,英哥赶紧接过盆子洗了起来。张虹用刀切开,递给英哥一块,笑笑说:“这是河东有名的黑崩筋儿,甜着呢!”

  英哥俩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腼腆地接过来,刚凑到嘴边想啃,又递给了张虹,红着脸轻轻地说:“你吃吧。”

  “客气么哩,你吃!”张虹一推,熟透的瓜瓤掉在英哥鼓溜溜的胸脯上,张虹赶紧去擦,触到了英哥坚挺的乳房,直觉得暖烘烘的,手不禁像触了电一样缩了回来。他抬头看看英哥。英哥的脸像那块西瓜瓤,红艳艳的令人垂涎。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宛似红瓤上的瓜子,更加明澈晶莹、光彩照人。

  “吃吧,吃吧。”张虹让着。西瓜起了沙,蹭得英哥两腮、鼻子上都是瓜瓤,活象个马戏团的小丑。张虹开心地笑着,笑得英哥不好意思起来。

  “为了参加抗日,你受苦了。”吃完了瓜,张虹说,“其实这也没什么。老人一时想不开,我们可以慢慢做工作。欲速则不达嘛!你看我父亲,现在就比以前进步多了。”

  英哥本想见了张虹痛哭一顿,把心里的委屈全部倾诉出来,现在经张虹一逗,又听了张虹讲得一番话,反而无言可说了。她静静地听着张虹继续说:“人对任何事物都有一个认识过程。由不认识到认识,由认识肤浅到逐步深入,然后发生质的转变,这就是一个飞跃。日本侵略者刚进中国时,人们还看不到他的残忍性、野蛮性,如今血的事实教育了人民,唤醒了民众。我们共产党人就是做的这种认识工作,帮助人民认识敌人、理解革命、解放人类同时也解放自己。······”

  英哥第一次听到张虹讲这些道理,心中暗想:“他真不简单啊!懂得这么多。”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高大了许多,像一座铁山那么坚强、沉稳、有力!

  张虹说:“从现在起,你就是一个真正的革命战士了。今后的工作会更艰巨,生活会更艰苦。你有什么困难就找我,谁叫咱是老乡来呢?”

  英哥点点头,一股亲切感涌上心头。

  一天,许曼大姐召开会议,传达了县委指示,为了补充我军兵力,要在群众中广泛开展一次扩军宣传活动。她说,我们妇救会要深入做好妇女的工作,积极支持丈夫、儿子参军。

  英哥跟着同志们黑白活跃在周围村子里,一连20多天没有见到张虹的面。这天正在村里写标语,县委通讯员匆匆赶来,说:“张书记让你马上回去一趟。”英哥不知有什么事,就和通讯员一块回到县委驻地。一见面,张虹就兴高采烈地说:“领你去看看,你看谁来了?”

  到了一个闲院子里,只见出出进进,里外尽人。张虹告诉她,这都是来报名参军的小伙儿。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个人来。

  “哥哥!”英哥一眼认出小麟,跑过去搂住哥哥的脖子,“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翁小麟告诉她,学校也开始征兵了,他报名参了军。

  “小龙哥哥呢?”英哥问。

  “他被冀南银行选调干部走了。”翁小麟说。

  英哥又是激动,又是难过,抽抽咽咽,泪水满面。

  “哥哥,你参军,家里知道么?”

  “我怕爷爷知道,没敢告诉家里。等我走了,你给你嫂子捎个信,让她看好孩子,别挂着我。”

  英哥不住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