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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九)
在突围队伍中,翁小龙牵着一匹驮着钞票的骡子,紧紧地跟在发行科长赵秋章的后面。赵秋章是一名老同志,冀南银行一成立,他就在行里工作,是个业务通。他对待工作一丝不苟,经他过手的账目,一分一厘不能大差。“我们干银行的,没有角分就不能是账。”是他的口头禅。翁小龙十分敬重他,从他那里学会了双手打算盘的本领,得到领导器重。 对于行军,翁小龙觉得是十分平常的事。因为银行全体职工经常处于紧张战备状态,他们一手拿枪杆儿,一手持账本儿,白天工作,晚上行军,跟随部队与敌周旋,账款平常都由马驮着,战争紧张时则由职工挎包随身背着,群众称之为“马背银行”或“挎包银行”。 看着首长紧张的面孔,他们预感到这次敌人“扫荡”非同寻常。他们深深懂得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多重。平时,行领导一再教导: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环境,也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做到人在账在、人在款在,不能让敌人得到一分钱!这是教育,更是命令!现在,敌人的脚步离自己愈来愈近了,血与火的考验就在面前。 上午10点左右,银行12匹驮钞票的骡子被敌人炸死了2匹,赵秋章和几名同志被围困到霍家庄附近,壮烈牺牲,总务股长李镜心不知去向,生死不明。冀行第四办事处的一位老同志腿部有病痛,行走不便,首长照顾他,让他骑马随军行动。由于目标大,被敌人开枪打伤。他不愿意拖累同志们,誓死不做敌人的俘虏,愤然跳进一口水井中,英勇牺牲了。 翁小龙牵着一匹骡子,骡子上驮着满满两麻袋钞票,紧紧随在七旅旅长易良品同志身后。因为此前,军区首长把他作为重点保护对象,由易旅长掩护突围。 硝烟中,易旅长看着敌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必须抓紧时间突围。他紧蹙双眉,带着一部人马向南冲去。翁小龙紧紧跟随在后,冒着风沙吃力地行走。这时,一颗飞弹击来,驮钞票的骡子不幸被打伤,一瘸一拐,渐渐地落在队伍后边。 翁小龙心中十分焦急。他想到领导“人在钱在”的谆谆嘱咐,宁死也不离开这匹骡子,心想,就是豁出命来也不能让钞票落到敌人手中! 敌人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眼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一个个倒下去,他和骡子浑身上下鲜血淋淋,盛钱的麻袋上也沾满了血迹。他已经累得精疲力竭,感到无有生望了。 正在此时,狂风从天而降! 顶着风势,翁小龙拉着那头骡子,踉踉跄跄,冲到一个村庄附近,使劲睁了睁眼,才知道自己前后仅有易旅长和六、七个警卫战士。一打听,方知村子叫程家庄,距县城仅二华里。大概离县城近,敌人认为我军怎么也不会到这里,所以布防比较疏松,成为“灯下黑”。 程家庄前边是运河,后边敌军仍在尾追,村南又响起敌军密集的枪声。情势非常严峻。偏偏这时,骡子流血不止,再也跑不动了 情况已经十分清楚了,翁小龙不可能再随易旅长突出重围,如果那样,几十万元钞票就要落入敌手。时间容不得他多想,“人在款在”,责任感促使他毅然离开易旅长,另想办法。 “旅长,牲口走不动了,你们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易旅长嘱咐了一句:“保护好钞票!”没有多说便又厮杀了去。 翁小龙点点头,目送战友远去,使劲抽打着骡子进了村。 翁小龙脸上、衣服上沾满了鲜血,再加上汗水和尘土搅和在一块,脸上黑一道、红一道,像个催命判官,样子十分吓人,走到几户人家门前,都被推了回来。最后走到村东头儿,发现一个没有大门的院子,瞧瞧里面无人,急忙进去。 原来这院子是个磨棚,屋子的一半安了一盘大石磨,另一半堆放着一些杂草。翁小龙吃力地将麻袋卸下,藏在乱草里边。 刚收拾利索,一位瘦骨嶙嶙的老人进了院子,看样子他是磨房的主人。老汉看到此时情景,不用问啥都明白了。于是立即拿起铁锨清除院内、门外走道上骡子流下的血污。 老人没有言语,双眉紧拧,目光中透出他对日寇暴行的仇视。 翁小龙深深松了一口气,心中感到莫大的安慰。趁此机会,他将骡子送出院外树林中,摸着骡子的脖颈难过地说:“骡子啊骡子,你为人民立了功,你的血不能白流。我小龙对不起你了,只好放你走了,是死是活,认命吧。”他用一把扫帚将骡子的蹄印打扫干净,然后又把小院里里外外伪装一下,显出凌乱的样子,才回到磨房。这时,老人已经离开。 至此,翁小龙才想起自己应该怎么办?他抬头一看,见院墙不高,便翻身爬了上去,蹬着墙头上了房,发现房顶上堆着一大堆干柴,急忙钻了进去,盼着天黑再想办法如何转移。 风势开始变小,村子里有敌军的吵嚷声和“哒哒”的皮靴声,远处的阵阵枪声仍不断传来。所幸的是从下午三点到日落,日军没进这个破乱的院落搜索。 盼啊,等啊,风声终于住了,喧噪了一天的太阳带着猩红的余晕,渐渐陨落了。暮色中,麦田里横躺着一具具尸体,鲜血染红了麦苗。日军陆续撤回营地,大地恢复了平静。 翁小龙从柴堆里爬了出来,抖一抖身上的尘土,伸了一个懒腰,大口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方才觉得又渴又饿,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是啊,整整一天了,水米没沾牙。 这时,忽然院中一阵响动,翁小龙一看,进来一个男孩。男孩穿着一件破旧的粗布褂子,稚气的脸上充满着好奇。他仿佛还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似乎枪声对于他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你是谁呀?”他童声童气地问。 “我是八路。你呢?”小龙也问。 “这个磨房是我家的,我爷爷叫程金林,我叫程俊岭。”男孩儿说,“你饿了吧?” “谢谢你。你拿两个高粱饼子给我吃吧。”翁小龙此时顾不得客气,对男孩说。 翁小龙从房上下来回到磨房,这时程俊岭把他的爷爷、父亲都领来了。程老汉说:“你们受苦了,孩子,别怪我刚才不搭理你。我是怕被别人发现哪!”翁小龙点点头。 程老汉又对儿子说:“还楞着干什么,这搭儿鬼子走了,还不快去给同志做饭去!” 一会儿,他的儿子将饭菜端来了,祖孙仨和翁小龙一边吃,一边聊,诉说着鬼子的暴行,诉说着老百姓的苦难。一股暖流从翁小龙的心底潜潜流过,多么好的群众,多么好的人民啊! 翁小龙狼吞虎咽地嚼着高粱饼子,好几回噎在嗓子眼里,眼直白瞪。 程老汉说:“看把你饿的。这些天杀的小鬼子啊,糟害的人们没法活啊!”他装了一袋烟,又问:“孩子,看你岁数不大,也当了八路啊?” “爷爷,我十七了。是冀南银行的。” “哦,我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打仗的呢!怎么,这次咱银行也吃亏了?” “没有,我们的钱都还在。”翁小龙见这一家很可靠,就把所有真实情况都告诉了老人。程老汉说钞票藏在柴草里不妥,不如埋在地下保险。于是,他们一齐动手,趁着天黑挖了一个深坑,将两麻袋钞票埋在里边,然后在上面盖上柴草隐蔽好,不露一点痕迹。 一边埋钞票,程老汉一边嘱咐儿子和孙子:“今天的事跟谁也不能告诉,打死也不能说!”儿、孙频频点头。 忙活完后,已是晚上9点多钟。大家擦擦汗,商量翁小龙怎样出村。翁小龙说:“我要马上找到机关,将情况报告给首长。现在趁着夜静无人,正好出村。钞票就拜托你们照管了。” 程老汉说:“同志,你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我们村每到天黑了,伪自卫团、地主武装在各路口都设有岗哨,你出不去!” “那怎么办?”翁小龙焦急地说,“首长知道我和钞票下落不明,不知该多么着急呢!” “不要急,让我们慢慢想办法。”程老汉装上一锅子烟,紧锁着眉头说。 “有了,豁出去了!”程老汉忽然狠狠磕一下烟锅儿,然后把烟袋杆儿别在腰里,说,“我送你出去!” “什么?你送我出去?能行吗?”翁小龙睁大了眼睛。 “估计行。我认识他们,他们不会怀疑我。冒一次险吧!” 程老汉让翁小龙换上他儿子的干净衣裳,领着他出了家门。走到村口,果然有人影晃动,只听老远有人拉开枪栓,大声吼道:“谁?干什么的?” “我。庄里东头的程金林。”程老汉沉着回答。 “干什么去?今天有情况你不知道?上峰有令,晚上一律不准任何人出村!” “这是俺西乡的亲戚,白天来串亲,谁知赶上‘扫荡’?今晚不回去,家里不放心。” “亲戚,莫不是八路吧?” “老总,乡里乡亲的,你开什么玩笑!”程老汉笑着说,“俺老实巴交的庄户人,知道八路是什么模样?你这么给俺扣帽子,俺可担待不起呀!” “老头儿,私通八路,你可知道该是什么罪过?” “知道,知道,一人私通,全家抄斩!”程老汉连连点头。 一个自卫团员转身又问翁小龙:“你真是他的亲戚吗?” “啊,对!是!”翁小龙装做害怕的样子,嗑磕巴巴地说,“这是俺的表爷爷。俺白天来走亲戚,遇上打仗回不去,这阵儿俺爹娘不知多么着急呢!” “快走吧!以后兵荒马乱的,少出来串游!”一个伪军听着他的口音是本地人,打消了怀疑。 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黑暗中,翁小龙含着泪花,辞别了程金林老人。 趁着月光,依照北斗星的方位,翁小龙向正西方向一直摸。他知道西边就是清凉江,过了清凉江就是我们的根据地。平时,冀南行署和枣南县委的领导经常在这一带活动。 炮火的硫磺味和血污的腥味搅和在一起,在干燥的空气中蔓延。不知道什么是死,什么是生,翁小龙一心盼着尽快找到党组织。他一路走着,一路被尸体不时绊倒,爬起来再走。想到这么多好战友牺牲在敌人的铁蹄下,翁小龙心里一阵难过。复仇的心理增加了浑身的力量,加快了他的脚步。忽听一阵鸡叫,翁小龙向后一望,只见东方天际现出一片鱼肚白, 哦,天快亮了。 由于情况不明,翁小龙停住了脚步,隐蔽在一块麦田里。 他静静地躺着,心里却如同起伏的大海,久久不能平静。想起了爷爷,想起了爹娘,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想起了自己的战友,在太岳一次反“扫荡”战斗中,身陷重围,迫不得已将随身携带的钞票用布包好坠入水井,自己纵身投井殉难,至死不给敌人抢去钱。战斗结束以后当地群众将钞票捞起,一张张晾干,将钞票一文不少的缴回我抗日政府;又想起埋在程庄的那一麻袋钞票想什么办法弄出来,那是边区人民的血汗啊! 太阳晒着肚皮,迷迷糊糊中,翁小龙睡着了。 一阵清风吹来,翁小龙睁眼一看,天又黑了下来。他爬起来,又擦黑前行。走着走着,眼前一道河拦住去路。凭着记忆,他依稀记得这是清凉江。 翁小龙穿过清凉江河道,上岸不久,看到一个村庄。他悄悄进去,忽听一声吆喝:“什么人!” 翁小龙吃了一惊,连忙匍下身子,不敢则声。只见对面来了俩人,持枪喝道:“站起来!” 翁小龙定睛一看,眼泪“哗”得一下流了出来:“同志,可找到你们了!”黑暗中,他从对面来人的服装上认出是自己人。 原来,我冀南行署突破重围,转移到这里,临时组织了一个收拢队,专门收拢失散的同志。银行经理范若一同志尤其挂念着银行的干部,也到此了解情况。他紧紧握住翁小龙的手,连连说:“受苦了!受苦了!”然后他面色沉重地说:“这次‘扫荡’,我们损失惨重。听人说,我们银行的钞票全丢光了。不过只要人回来就好,我们八路军的银行是打不垮,摧不毁的!” “报告首长,我们的钞票没有丢!”小龙即刻回答,“一毛钱也没丢!” “什么?你说什么?”范经理惊讶得难以置信。 翁小龙将经过一一详实汇报。范经理一面听,脸色也逐渐变为惊喜,满怀深情地对翁小龙说:“钞票在危险中未受任何损失,你为银行立了大功。我马上向首长汇报,对你传令嘉奖!抗战胜利后,写冀南抗日斗争史时,‘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