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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十三)
上午十时左右,在鬼子的飞机扔下几颗炸弹以后,刘蓓在飞机、坦克的轰鸣声中和队伍走散。自参加工作以来,遇到敌人这么大的阵势她还是第一次。虽然不觉得怎么害怕,但是看看周围没有自己认识的同志,心里总有些紧张。 她趴在麦子地里,麦苗刚好掩住她娇小的身躯。看见大路上打着膏药旗的车队、摩托轰隆隆地开过,她意识到再往前走凶多吉少,便决定找老乡家暂避一下。多年做群众工作的经验,使她能够分辨出好人坏人,知道怎样掩护自己。枪声稍停,她见公路边有一个村子,便急速跑了进去。 这个村子紧靠公路,村东不远就是运河。昨天晚上,八路军二十一团就驻在这里,还没吃早饭,队伍就开到了村南大杨树附近的道沟里。一位干部挨家挨户的告诉:“乡亲们,一会儿就要打仗了。大家把门关好,千万不要出来走动,以免伤着!” 不大一会儿,就听到大杨树坟地间枪炮响了起来。原来,二十一团和敌人交上火了。 大杨树长在一片坟场里,树高20多米,树身四、五个壮汉手牵着手合围不过来,若撕下树皮里面便会往外沁出赭红色的水珠,方圆几十里老百姓都把它看作神树,春冬季节不断地有人到这里扒树皮,拣树叶,拿回家煮水喝,据说包治百病。大杨树附近尽是坟堆,这里靠公路近,茂密的松树林、高矮错落的坟疙瘩和石碑成了阻击敌人的天然屏障。战士们在这里和围攻的敌人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老百姓们躲在家里,听着村外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心都揪起来。一些老人默默地祷告着:大杨树啊,大杨树,快快显灵吧,保佑我们的同志平安无事,完了事俺八炷子高香供享你!直到枪声远去了,人们估计自己的军队撤离了,一颗心才稍稍平静下来。 刘蓓急促地敲老百姓的门。但是没有动静。自从枪声响起来以后,家家户户就都关了门,虽说外边安静了,但不知道是好人坏人,枪子儿又没长眼睛,谁还敢轻易开门? 刘蓓有点失望了,打算往村外走继续去追赶部队,但是两腿这时却像灌了铅块似的,再也走不动了。她只好蹲在一处墙角歇息。战斗一打响,她就跟着部队跑,挎包里的小镜子、牙刷、牙膏早跑掉了。她后悔不该不听王世忠的话,还惹他生气。可谁又知道情况是这么糟糕呢?想想自己,参加工作好几年了,总还没脱掉小知识分子气,遇到问题还是这么天真、简单。 正胡思乱想,这时村边一户人家的门“吱扭”一声泄了个门缝儿,一个低低的声音传过来:“孩子,快进来!” 刘蓓吃了一惊,急忙起身走进了门。仔细一看,原来是位大娘,背微驼,饱经风霜的脸上蓬松着灰白的头发,慈祥的眼睛透出几分紧张。她把门赶紧插上,拉着刘蓓进了屋,说:“我在大门缝儿里瞅你半天了,看你怪可怜的。孩子,外边尽鬼子,你就藏在我这里吧。”大娘看了看她那身打扮,瞅了瞅她涨红的面孔,疼爱地说:“孩子,你是哪里的?长得还蛮俊呢,多大了?” 刘蓓说:“大娘,俺娘家是保定的,婆家就在这附近。”大娘惊喜地说:“我说你口音就不象咱本地人呢!孩子别怕,鬼子若来了,你就装哑巴,我就说你是我闺女!” 刘蓓激动地一头扑在大娘的怀里,叫了声:“娘!”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在她小时侯淘气妈妈打她屁股的时候,她没有哭;在她爸爸逼她嫁给那个反动军官的时候,她没有哭;在北平因参加抗日活动被驱除出校的时候,她没有哭;在日本鬼子的飞机大炮的威慑下,她没有哭。现在,她哭了,哭得那么酸楚,哭得那么动情。 晚上,大娘铺开被窝,说:“闺女,咱娘俩儿就在一起睡吧,这样塌实。”娘俩儿唠着家常呱儿,大娘问:“妮儿,你家里几口人啊?” 刘蓓便把自己的家世从头至尾学说了一遍,大娘“嗨”了一声,说:“先前我只以为我自个儿命苦,原来这天下的受苦人多得是呀!妮儿啊,你这么小小年纪,就抛家舍业地参加了八路,这都是日本鬼子逼的呀!” “可不是嘛,娘。我们八路军打鬼子,救中国,就是为让天底下的穷人都过上好日子!”刘蓓望着窗外的月光说。 “哦。”大娘好象听懂了又像没听懂,就说,“这天上的月亮啊,十五不圆十六圆,赶明儿这月亮就圆了,你也就能见到你娘了。妮儿,天不早了,睡吧。”说着说着大娘睡着了。 月亮爬过了屋顶,惨淡的白光像一片轻霜洒进十三棂子木窗,斑斑点点照在兰花条子粗布被上。刘蓓怎么也睡不着,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明月,仿佛看到母亲抱着她幼小的身子,又在给她唱那些动人的歌谣: “小白菜啊,芯里黄啊, 两三岁啊,没有娘啊! 爹爹给我娶了个后娘, 生了个弟弟,比我强啊! 弟弟吃的白米饭啊, 让我吃的粗米糠啊! 端起碗来,泪汪汪啊, 后娘问我,哭么哩呀? 我说碗底烫得慌啊 她翻身看看熟睡的大娘,那花白的头发垂下一绺,遮在爬满皱纹的额前,不知为什么,闭着的眼角还流出一滴清泪。老人慈祥的面孔多么像母亲啊! “多好的大娘啊!”刘蓓心里不禁一酸,赶紧擦了擦眼。不知不觉,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小的时候,母亲领着她在大清河边上洗衣服。尽管她的脸上多了几道皱纹,但依然掩饰不住她的清纯、美丽。母亲用那长满皴的双手把成堆的衣服一件一件泡在水里,然后再捞出来,摊在河边的鹅卵石上,用木棒槌使劲地砸。汗水滴进河水里,母亲也顾不得擦。她问母亲:“妈,怎么二娘、三娘、她们一点活儿不干,家里的活儿都是你做啊?”母亲苦笑了一下,说:“唉,这就是命啊!谁叫我没文化来着?妈当初不该生你啊!”她听不懂妈的意思,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母亲。过了一会儿,母亲又对她说:“妮儿,等你长大了,妈无论如何也要让你上学。你得给妈挣口气!”她点着头,看见妈在擦眼泪。不久,妈就去了另一个世界。妈妈,你现在哪儿啊?你在遥远的天国可曾知道,现在一个天底下最好最好的母亲,正在呵护着你的女儿! 第二天,大娘早早起来了,给刘蓓沏了一碗鸡蛋汤,说:“孩子,趁热喝吧。咱家里没有什么好吃的,你喝点汤好补补身子。” 刘蓓的眼泪又“哗”地流了出来。 刘蓓得知大娘的老伴姓巩,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老两口像亲闺女一样对待她,看着她瘦弱的身体,巩大娘心疼的为她做好吃的,天天烙饼煎鸡蛋,小葱儿拌豆腐,调着样的让她吃,还一个劲地安慰刘蓓说:“闺女,你哪里也甭去,就在俺家藏着!”刘蓓心里却很着急,找不着组织吃不下,睡不香。第二天,她就向大娘提出要走,巩大娘急了,说:“不行,这两天鬼子正忙着清乡抓人,你想去送死啊?” 一直过了三天三夜,看看鬼子风头不紧了,第四天,巩大爷把他弟媳找来,让她以走娘家的样子带上刘蓓,渡过运河,安全转移到河东一个村子,送到了根据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