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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陈伟健是程燕妮广播学院的同班同学,感情特别好。陈伟健家在农村,兄弟姐妹多,而且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父母身体又不好,负担太重。当年程燕妮跟陈伟健谈恋爱时,家里没有一个人同意的,不是看不起陈伟健,是怕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她嫁到这样一个家庭里以后会吃苦受罪,可是被甜蜜爱情冲昏了头脑的程燕妮自小在家里任性惯了,她认定了一件事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本来她那当人事局局长的老爸已经打通了一切关卡,让她毕业后可以顺利地留在省电视台工作,但因为她闹得实在是太厉害了,天天寻死觅活地非陈伟健不嫁,她老爸最后实在拗不过她,痛心疾首之下只好举手妥协,让她和陈伟健一起回了县城,目的就是为了能方便给陈伟健也安排一个轻松合适的好工作,毕竟县城不大,同时进两个人有些困难。

  在此以前,我一直认为,所有朋友中,程燕妮是最幸运最幸福的:有个好出身,父亲是县人事局局长,母亲是会计核算中心的主任;有个好职业,是县电视台的名记者名主持,县里小有名气的人物;有个好老公,年纪轻轻就是监量监督局的副局长,并且很有希望升职为局长;有个好儿子,今年三岁了,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人见人爱,可以说集中了程燕妮和陈伟健的全部优点,名字也起得好,叫陈一程。程燕妮逢人便不厌其烦地解释说这个“一”不是普通的一二三的“一”,而是标点里“------(破折号)”的意思,其中意义的无限引申就随每个人去了。作为一个刚刚三十岁的女人,程燕妮可以说该有的都有了,爱情、家庭、事业、成就,而且拥有得如此完整,如此完美,我们都羡慕上天太眷顾她了。谁能想到,她竟然也会遭遇“婚变”这种俗得不能再俗的事,看来如今这个社会,男人真的是靠不住的。

  记得我第一次接触到与此事有关的,是曾经看过的一部新加坡电视连视剧《铁蝴蝶》,虽然那时我还很小,只有十二三岁,但剧中“赵汉伟”恩将仇报,残害妻子一家人的情景我至今仍记忆犹新,以至于扮演他的那个演员以后无论演哪一个角色都让我摆脱不了他那惨无人道的“坏”人印象。当然,陈伟健就是再坏透气儿,也不至于“坏”到这种程度,但他毕竟是凭借程燕妮父亲的鼎力相助与强大后盾,才在单位里如鱼得水,处处被人高看一眼。如今脚跟刚站稳,事业上才有了一点起色,还没到可以独闯江湖独挡一帜的地步,就迫不及待地动了喜新厌旧的心思,想家外养花了,这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要知道,他们结婚还不到四年,程燕妮还年轻依旧,美丽如初呢。更重要的是,程燕妮那当局长的父亲目前还稳居宝座,离退居二线早着呢!从哪一方面来讲,他都不应该这样对程燕妮吧?

  可是,男人的心是野性的,变幻莫测的,他不是刻意要这样来对待深爱着他甘心为他做一切牺牲的程燕妮,是男人的劣根,男人喜新厌旧的本能,让他身不由主地滑向了另一条背向而弛的跑道,那条道路两旁可能会有完全不一样的风景,怪石林立,险恶从生,充满了挑战与刺激,或者是繁花锦簇的世外桃源,有美貌绝伦,温柔可人的天外飞仙。明知道那不是自己能够停留的长久之地,但是流连忘返一番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男人都是这样想的,他们的想象力并不苍白并不迟钝,每一个男人都会做这样的黄梁美梦,哪怕梦醒时分才发现,不过是一场空空的白日梦而且。但男人却会在这样的梦与醒之中自私而又快乐地享受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小秘密,并为之疯狂、沉迷……

  锅子里的汤已经开很久了,红的辣椒、绿的葱花、黄的姜片,都随着白花花的沫子上下左右翻滚着,看上去好看极了。我将盘子里的肉和各种菜都一股脑地下到了锅里,看着它们在沸腾的汤里起起伏伏,慢慢地变了颜色,并且由生变熟,冒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吃吧。”我把程燕妮面前的盘子堆得小山一样高。

  “我没胃口。”程燕妮像得了厌食症似地望着这些平时最容易令她垂涎三尺的食物轻轻皱了皱眉。

  “离婚是个持久战,不吃饱肚子可坚持不下来。”我故意轻轻地刺激了她一下:“万一你饿成了黄脸婆,或者饿死了,岂不是等于自动弃权了吗?到时候,人家陈伟健可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你顺利打发了,风风光光地迎娶外遇进门将你取而代之。”

  “嘉文,我不想离婚……”程燕妮苦着一张小脸,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像许许多多遭遇家庭婚变的怨妇一样,眼底过早地蓄满了忧伤,全然没有了平时的意气风发与光彩照人。

  “不想离婚那咱就吃饱饭,”我把盘子往她跟前再推了推,拿起筷子塞进她手里,像哄一个不听话的洋娃娃,哄她说:“吃吧,宝贝,养足精神,把自己喂得白白胖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全世界男人的眼珠子从早到晚都围着你一个人转悠,气死陈伟健。”

  我怜惜地望着她从未出现的黑眼圈和似乎一夜之间就变得腊黄的小脸,内心里忽然充满了对陈伟健的憎恨,但还是不得不忍气吞声好言好意地来宽慰她,言不由衷地说:“别自寻烦恼了,我相信你家陈伟健不会有什么外遇的,放着这么聪明能干这么爱他的老婆不好好地疼,找的哪门子外遇啊?再说,他也应该清楚,领导干部要是因为作风问题出了事,是要被撸官罢职,开除党籍的。所以,做官太太就这点好,永远不必担心他敢做陈世美,除非他不想要头上的乌纱帽了。但这可能吗?他又不是脑袋进水坏掉了。”

  我的这一番称得上是真理的话非常有效,再次让她提着的心踏实了下来,自信也跟着一起回来了。她不但痛痛快快地从我手里接过筷子埋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还一边吃一边跟我认真地正视起这个问题来了:“嘉文,像你刚才说的,咱打个比方,万一他真的变了心,能有什么办法?”

  “当然有办法。”我很高兴她总算基本上恢复了自然的常态,于是我调动所知道的一切有关感情方面的常识,耐心地帮她分析:“变了心的男人也不一定就想离婚,所以这时候女人要保持冷静清醒的头脑,千万不能感情用事,跟他大吵大闹,吵闹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只会把事情越搞越糟,稳住局势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你要做到若无其事,以静观动,先同他联起手来一致对外,等把第三者彻底赶出局外,再反身对付这个背信弃义的家伙,到时候你就可以像个泼妇似的张牙舞爪,他知道自己有错,保证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乖乖地任凭你处置!”

  “呵呵,要是他就是铁了心想离婚呢?”程燕妮忍着笑问我。

  “要是他真的一门心思不要你和这个家了,那就更好办了,”我不客气地把手刷地一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连心思都不用动,打理清楚家里的财政情况,把钱一分不剩地全部揣进腰包,使出吃奶的劲,抡起大锤,三下五除二,把不属于你的一切都砸个稀里哗啦,然后潇洒地一甩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走人!”

  看着我表情丰富,比手划脚的样子,程燕妮的笑再也忍不住了,月光一样稀里哗啦地洒了一桌子,洒得我满身都是:“真有你的,嘉文,说得这么生动这么真,好像你亲身经历过似的!你们这些做编辑的平时写稿子是不是都这样胡编乱造啊?”

  “不是我们写稿子胡编乱造,是那些给我们写稿子的人胡编乱造。”提起这个我就觉得一肚子的气没处发泄:“他们要是能编成我这样的水平还是行呢,起码能对读者有一点正确的引导和启发。可他们编的那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哎呀,那个滥啊,惨不忍睹,简直就是在糟蹋艺术。”

  我是《晨光时报》副刊的一名责任编辑,成天跟堆积成山的各类稿件打交道,但是现在纯文学的东西是越来越少了,许多杂志中登出的作品内容几乎千篇一律,不过就是些情色欲的淋漓尽致的深入刻画,庸欲不堪的详细描写,目的很简单,就是靠诱惑读者的眼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利益已经主宰了一切,卖家更看重的是这篇文字这本刊物能给自己带来多大收益,并不在乎是否能给读者带来真正意义上的精神享受和灵魂的升华。偏偏现在的人们在紧张的工作和生存的压力下,渐渐远离了那些真正的高雅艺术,而热衷于这些完全不必动脑的肤浅无知的东西,任其来腐蚀和扭曲自己的心灵而浑然不觉。

  “经常看到这样的稿子,真是想不头疼都不行。”我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用力揉着太阳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实在的,我现在对感情都有些怕了。原本那么神圣那么美好的一种情感,硬是被世俗贯以如此恶劣的包装与污染,无异于病毒,想让电脑死机,电脑程序就无法正常运行。任何办法都只是防患于未然,做不到彻底根除。”

  “是啊,我也有些怕了。网上都在告诉男人,出来混,老婆迟早是要换的。”程燕妮的神情分明又有了些黯然,但眼神里却是洞知了一切后的漠然与不屑,用充满了冷嘲热讽的口气说:“饱则思淫欲,想想以前,在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谁有心思整这些啊!都是社会改革开放给闹的,人们的生活是奔着小康发展富裕起来了,但男人的心也不满足于单恋一枝花了。记得我在网上还看到这样一个小幽默,是一个老红军的感慨:过去是红米饭,南瓜汤,老婆一个孩子一帮;现在呢,现在是白米饭,王八汤,孩子一个老婆一帮。”

  说到这里,她双手交叉往胸前一抱,态然自若地望着我淡淡一笑:“以前,我一直天真地以为,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在外面有了女人,陈伟健也不会的。现在才知道,这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一个德性,谁也别说谁家的老爷们特殊。”

  我这时才明白,我刚才替陈伟健寻找的那些理由和借口其实程燕妮根本就没有全部当真。也许,在她的心里,陈伟健留给她的那些疑点时刻都在提醒着她,陈伟健没有问题那是不可能的。她是一个聪明的人,之所以心里揣着明白装湖涂,只是不想让自己失望,或者,不想让我失望罢了。毕竟,我这份“急她所急,想她所想”的心意,她是知晓并领情的。我忽略了她是一个知识女性,职业女性,又从事着引领前沿的新闻事业,她所知道和了解的种种社会现象当然只能比我更多,更深刻,更透彻,更真实。

  “呵呵,后悔了?当年是谁吃了称砣铁了心,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好像全天下除了陈伟健就再没有第二个男人了一样。”我轻轻地冷嘲热讽。要知道,当年程燕妮决定把陈伟健带回来时我是第一个举手表示反对的,但反对无效。

  “后悔倒谈不上,后悔也没有用,既然没有前后眼,看不到前世百年,那就认命吧。”程燕妮自嘲地笑一笑。明白时光不能倒流,她也只能乖乖地接受我善意的讽刺和打击。

  “你真能这样想就好办了。”讽刺归讽刺,打击归打击,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的古训我还是铭记在心的。我在有些自叹不如又钦佩她的理智和冷静的同时,借这个难得的机会趁热打铁来继续开导和安慰她一番:“都说男人就像孩子,打不得,哄不得,记性好,忘性也好。他们会记着对你的承诺,也会很快忘掉这些承诺。有什么办法?现在改革开放弄得全世界都成了一家人,到外都是帅哥美女,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诱惑太大了,实在是防不胜防。他们玩玩就玩玩吧,要是动真格的,咱们可不能答应。值得捡回来的就捡回来,收拾收拾,缝缝补补凑合着继续用……”

  “你可真逗,你以为他们是袜子啊,又缝又补的!”程燕妮用手指着我,开心得大笑。她这人就这样,烦恼来得快往往去得也快。

  “你别说,还真的可以把男人当成袜子看,缝缝补补又三年,要是实在破得没法穿了,索性丢进垃圾箱里算了,谁爱要就让谁拿去好了,咱也不稀罕,你说呢?”我知道烦恼没有用,伤心也没有用,不管怎么样,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行,嘉文,你说得真是太好了,咱就这么办,我回去好好检查检查陈伟健还有没有缝缝补补的价值!”程燕妮前仰后合。

  “这么说你不离婚了?是谁一进门就哭哭啼啼地说要离婚?害得我虚惊一场?”我故意装出大惊小怪的样子生气地瞪着她。

  “离婚?呵呵,我也只是生气时那么一说,我才不会主动把局长太太的位置拱手让给别人呢,谁要是自不量力地敢跟我争,我就让她好看!”程燕妮理直气壮地撇了撇嘴。

  “错,是副局长太太。”我一本正经地刻意强调了一下那个“副”字。

  “就算是副局长太太,”她佯装不满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忽然甜甜蜜蜜地笑起来:“但局长太太是定了的,不过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我凝神地看着她,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女人往往有着比男人更惊人的耐力、定力和承受力,也更容易看开感情上的凄风苦雨、扑溯迷离。其实不只是感情,生活中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只有自己真正的看开了,想开了,才能做到彻底的解脱与放弃,别人的安慰之词很少能给予一个人心里想要的安全感。只是,太多时候,感情上的事情,我们往往做不到真正的释怀,所以才会在痛苦中进退两难,折磨自己。

  记得有人与台湾女作家张小娴有过这样一段简短的对白:

  ——你相信爱情吗?

  ——相信。

  ——为什么?

  ——因为相信会比较幸福。

  是的,只有相信才会比较幸福。可惜,我至今仍离这份幸福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