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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蓉出大事儿,急盼你速归……”母亲的电报这样说。手捧电报纸,我迟疑又震惊:向蓉姐那样的人,能出啥大事儿呢?可是,如果没有大事儿,母亲怎么会叫正在紧张准备期末考试的我立马回去呢?我揣摸再三,怎么也揣摸不出个所以然。母命难违,亲情的牵连,驱使我抛下功课,毅然踏上了归途。 一个身穿红花袄、头扎羊角辫儿,约莫十来岁的清秀女孩儿,蹦蹦跳跳地朝我的眼前飘来……这就是我最初记忆里的蓉蓉,约莫比我大七八岁的姑家表姐。我和蓉姐小时候同住一村。我家在村头,她家住村尾。蓉姐的上边还有一个比他大四、五岁的表哥。可能因为蓉姐是个女娃儿,姑姑又过早亡故,她便在家里常受姑父的白眼和表哥的欺负。于是,蓉姐有事无事,便常常往我家跑,有时甚至十天半月吃住在我家,姑父和表哥也不来喊她。于是,我和蓉姐从小就玩得很熟,就跟亲姐弟差不了多少。 也许是小时候缺少亲情抚爱的缘故,蓉姐从小就具有一种男娃子的性格。我小时候胆小怕事儿,一起出去玩时,她就是我的保护伞。遇到有人欺负我,蓉姐总要和人家拼个你死我活。就是打不过,她也死不认输,摔趴下再爬起来,咬着嘴唇再往上扑,那种咬牙切齿披头散发一副不要命的疯样儿,让再强大的对手也不寒而栗不战自溃。正因为如此,我最喜欢跟着蓉姐出去玩。我常常吸溜着似乎永远都吸溜不净的黄鼻涕,光着一双沾满灰土的褐黄色的小脚儿,像个跟屁虫儿似的整日撵在蓉姐的后面。我们一起在开满杜鹃花或金菊花的山坡上追蝴蝶逮蚂蚱,一起去荆刺丛生虫蛇出没的山沟里拾柴火剜野菜,蓉姐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母亲找我,只要看见蓉姐的影子,就算找着我啦! 蓉姐是个女孩儿,却专爱跟男娃儿们一块儿玩。男娃儿们想甩他都甩不掉。于是,他们就想法儿欺负她。有一回,一起去清溪里洗澡,男孩子们排成排站在溪边上,比赛看谁尿的高尿的远。他们一个个掏出小鸡鸡,深吸一口气憋着儿,然后猛地放开,顿时一道道清亮透明的尿液喷射而出,划出一条条优美圆滑的抛物线,穿过桐柏山里清新湿润的空气,跌落进流水潺潺的清溪里……天性争强好胜的蓉姐看着不服,也想如法炮制压倒他们,但却无法如愿。于是,她气得哭着跑了。男娃儿们高兴得欢呼起来,嘎嘎欢笑着蹦跳起舞,然后一个个飞身跃起,春燕展翅般扑进凌冽的溪水。他们胜利之后的心情无以言表。只是,他们高兴得太早了,因为他们洗完澡出来之后全傻了:他们所有的衣裳都不见了。就在大伙儿四顾茫然寻找之际,却听蓉姐在树丛里一声断喝:“死鳖娃儿们听着,不跟你们姑奶奶告罪求饶,就别想要你们的衣裳!”只听得男娃子们一个个如惊枪之兔,又扑扑嗵嗵地跌进河里,一齐苦苦地向蓉姐求饶告罪。一直到他们急得都快哭了,蓉姐才笑着一脸的爆米花儿,一一将他们的衣裳扔了出来。 还有一回,听说是在镇里上初中。因为路途僻远,学生大都吃住在校。由于上自习课时,蓉姐向周围的几个男生问题无人理茬儿,于是她便寻机抱复。当天晚上熄灯铃响过,宿舍里的男生都按时熄灯睡了。此时正值盛夏暑天,许多男生热的都只穿一条裤衩儿,甚至还有不少人干脆一丝不挂,光溜着身子躺在凉席上纳凉。正惬意间,冷不防突然门开灯亮,蓉姐装着老师的样子背抄两手,立于门口憋粗嗓门儿大声喝道:“为啥都不盖东西,都这么不讲文明啊!嗯?”只唬得一个寝室里的男生,都像蚂蜂窝儿炸营一般,一个个东奔西突上蹿下跳,胡乱抓起一件不管是单子还是被子之类的东西,从头到脚捂了个严严实实。另有一些慌乱之中找不着东西遮身的男生,干脆一头钻到床底下,抖抖索索半天不敢露出脑袋来。自此以后,男生们再也不敢轻易怠慢欺负蓉姐了。 然而蓉姐又毕竟是个女孩子。女孩子长到十五、六岁就有了男女的意识。蓉姐初中毕业没有再上高中,回到村里之后,就再也不跟男孩子们玩了。此时的蓉姐已经出落成一个像模像样的大姑娘了:她那原本平板的胸脯鼓了起来;草黄色的瓜子脸上不知不觉间洇出了好看的胭脂色;两只睫毛很长的大眼睛再瞅人时,已不再是直愣愣地看,而是灵光一闪欲看还羞,朝外散射着令人神昏魄散的无尽春韵;一条合成一股的大辫子,又粗又长地垂在腰际,走路的时候飘飘忽忽左右摇曳,叫你情不自禁地想伸出手去捉住捏摸一阵;整个人儿变得凸凹有致丰润鲜亮袅袅娜娜娉娉婷婷,让人生出无尽的梦幻般的温馨遐想。 这时我已经八、九岁了。已经初懂世事的我再跟着蓉姐下地拾柴剜菜时,就常忘了手里正在忙着的活儿,只顾傻乎乎地瞅着她看。蓉姐发觉了,就笑着问我:“小奇看啥哩,姐头上有花儿呀?” 我醒过神儿来答道:“姐头上不用插花儿,姐就是一朵好看的花儿呀!” 蓉姐听罢,红着脸笑了,笑着挟起我的胳肢窝儿,旋起一个又一个诗意的圆圈儿。我也不由得咯咯地笑了。 这时候,蓉姐来我家的次数更勤了。她到我家来的更勤,主要是来跟母亲学织布纺花缝衣绣花儿之类的女红活儿的。我最爱看蓉姐在我家学纺花织布的模样儿。蓉姐纺花的时候,无比优雅地坐在白玉米苞儿编成的蒲团儿上,一手摇纺车,一手捏花捻儿,两只大眼不瞅纺车只跟着线走;随着棉线地抽长,那柔美纤细的腰身扇面儿似地半歪半扭无限地舒展,那白皙细嫩的小胳破臂愈扯愈远愈伸愈高,等远到尽头高到不能再高了,就手儿轻轻一回,纺车就将抽出的长长的棉线轻轻地缠绕到了线穗儿上;她嗡嗡——吱、嗡嗡——吱地纺着,那铁轴上的线穗儿一会儿就胖大粗圆起来……我看得入迷了,常常故意捣蛋地伸出手指,将蓉姐正在纺着的线儿勾断;蓉姐见了也不恼,只是笑着白了我一眼,就又去投入地纺线了。于是我就还去勾,我还想再看蓉姐的“白眼儿”哩! 蓉姐学织布的时候,就高高地坐在我家那架织布机的横板上,两手间的木梭像一条清溪里逆流而上勇敢追逐配偶的小鲫鱼儿,在密密的棉线排列成的狭窄河道里不知疲倦地来回蹿行;她双脚蹬着织布机的踏板儿,一上一下地咔嗒有声;秀美的腰身随着梭子的潜游,也一左一右地悠荡舒;那秋水般忽闪的双眸,那恬静娴淑的神情,那细若游丝的蜂腰,那奔突颤动的胸脯,随身摇摆的发辫儿,饱满突兀的臀部……这一切的一切,简直美伦美奂妙不可,常叫在一旁偷看的我灵魂出窍浮想联翩。 每当母亲看到我这副傻样儿,就不声不响地走至近旁,冷不防给我一个栗包子,故意绷着脸假装生气地嚷道:“你个男娃儿咋恁没出息啊!只顾一个劲儿傻看个啥?不认得你姐呀?” 我缩了脑袋转身拔腿就跑,边跑边还不服气地辩解道:“我就是不认得。谁叫她越长越好看哩!” 母亲听罢笑了。蓉姐也笑了。我却摸着被敲得生疼的头,一肚子委屈地哭了。 我边哭还在心里傻想着:要是等我将来长大了,能娶上蓉姐做媳妇儿该多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