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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村的夜晚宁静的有些瘆人。全村黑黝黝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灯光,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声息,只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儿忽明忽暗地善良者,还有漫山遍野的松涛在夜风中呜呜作响,似有千千万万的阴间兵马,在扯旗呐喊没命地狂奔! 由于没有通电,自然也没有电视机电唱机之类的玩意儿,就更不用说有甚么文化娱乐活动了,人们吃罢晚饭之后就早早地上床睡了。我和母亲说了一会儿蓉姐,她也叫我早早地睡了。 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儿,听着漫山遍野呜呜作响的松涛声,无论如何难以入睡。“人们都说你蓉姐杀了陈瘸子,又杀了何新生……可我咋就不信哩!你要见她问个究竟,也可能只有你能帮衬她啦……”母亲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回响着,让我感到责任如山疑窦丛生,理不出丝毫的头绪来。 我半闭着眼睛假寝着,脑子却在一刻不停的思忖着:若按常理,在遭受到不堪忍受的屈辱和痛苦时,蓉姐忍无可忍奋起反抗,一怒之下将牲口一般的陈瘸子杀掉,这是完全可能的。我过去的所见所闻使我坚信这一点!可是,何新生是蓉姐的相好哇!我知道她跟何新生的秘密交往已非一日,两人之间的亲密程度也绝非一般的恋人,她怎么可能杀他呢?而且更何况,蓉姐和何新生还有一个刻骨铭心、切腑如髓的诀别之夜哩…… 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如烟如梦的过去。 那是蓉姐出嫁的前一天,母亲领着我去给蓉姐装嫁妆。一直坐在床上双眸含泪不吃不喝呆若木偶任人摆布的蓉姐,突然招手叫我过去,塞给我一张纸条儿,附着耳朵对我说:“小奇,现在只有你能帮姐了,今个儿你不管咋着……也得把这交给何新生。” 我知道自从订好和陈瘸子换亲之后,蓉姐就没有和何新生见过面。那时,我对何新生已经没有了“仇恨”,和蓉姐也已经没有了“芥蒂‘,而且,反而对他俩的情感充满了一种真心的同情。于是,我就很懂事地接受了蓉姐的任务。从野村到上庄,也就十几里的路程,我半晌时光就跑到了。 何新生家的院子里一片荒凉破败的样子,凉架上挂的布匹都落满了灰尘,染缸漂池里的水上结了一层绿色的水锈,朝外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臭味儿,可见多少天都没有换过了。 好不容易才找到何新生,他整窝在一间小房子里蒙着被子睡大觉哩! 听见人声,他探出头来,把我吓了一跳:原本丰满白净的他突然间瘦下去了一圈儿,头发又长又乱,颧骨又尖又高,眼窝深陷,双目无光,整个脸瘦成了一条挡刀布儿!他苦楚着一张青黄脸,看完了蓉姐给他的纸条儿,才像打了一针强心剂似的,脸上有了些许血色。他强打着精神爬下床,煮了两碗荷包蛋,叫我和他分着吃过,就拍拍我的后脑勺叫我回了。 下午天挨黑儿时,出嫁的嫁妆准备就绪。蓉姐忽然对姑父说:“爹,我明日就要出门了,这会儿想跟小奇一块儿到我妈份上道个别,也不亏她生我养我一场。 姑父看看蓉姐又瞅瞅我,好像忽生也动了感情,就摆摆手默默应允了。 蓉姐拉着我的手走出家门,朝姑姑的坟上方向走,但走了不远就拐向了上庄的方向。我站住问蓉姐:“不是去姑姑坟上吗?” 蓉姐把我拉到怀里,亲着我的脸蛋儿说:“好小奇,今晚黑儿的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可谁都不敢告诉啊!” 我猛然想想上午蓉姐叫我送给何新生的纸条儿,小大人似地点头同意了。 走出野村不远,就远远看见何新生正站在“野猪林”旁边朝这边张望哩!这“野猪林”实际是“野竹林”,是野村人跟着《水浒传》里面的“野猪林”叫串了。“野猪林”依山傍路,翠竹耸天,胳膊粗细的竹子遮盖了半座山。春夏秋三季,桐柏山里水旺,从太白顶水帘洞(寺)泻下来的青瀑涨满了青溪,野村人就砍了修竹,捆扎成竹排顺水而下,水运到淮源镇或桐柏县城,卖点钱钞或换些油盐酱醋布过活。当然,一到春秋凉爽季节,这里就成了年轻姑娘小伙子约会相好的好地处!何新生和蓉姐肯定也在这儿相会过,不然,他俩为啥贿选择这个地方哩? 来到竹林边,蓉姐小声吩咐我“站岗放哨”,随后她就一下子扑在了何新生的怀里。两个人互相搂抱着朝竹林深处走去。我只好选择一块大石头坐下,孤零零地担负起“放哨”的任务。 天渐渐黑了下来,山野里刮起呼呼的夜风。竹林里竹枝窣窣摩挲着竹叶发出一片声响。我坐在那里想像着蓉姐和何新生之间的“约会”,却又听不见他们半点儿的声息,直觉得百无聊赖孤寂难当,时间不长就浑浑沌沌起来。不知道迷糊了多久,忽然被一阵说话声惊醒了。忙睁眼细听,却是蓉姐跟何新生争吵的声音。两个人的声音里都充满了尽力压抑着的激动与怨忿: “蓉啊,你跟我走吧!不管咱们一起到新疆,到青海,到东北,到哪儿都中。我真是再也不想……” “不中”。 “为啥不中?” “我要是走了,我哥咋办?那我爹还不得气死呀!” “看来在你的心里,还是你爹你哥重要。你原来和刚才说的话,都是骗人的啊!” “我……” “你、你是真想跟陈瘸子这样的半吊子过一辈子呀?” “……”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夜风撕扯着竹叶在无奈地悲鸣。风声歇下去的时候竹林里又有了声音。但这一回是蓉姐先开的腔儿。 “……新生哥,都是我对不住你。你,你干脆要了我吧!我明儿个就、就是陈瘸子的人了啊!” “不”。 “……我有时候想道绝处,真想一死了事儿。可是又一想:我死了又能咋着?再说,还有我爹我哥……我知道你心里恨我,可我真是没法子哇!咱俩好歹好一场,今生今世我都在心里记着你,可是,我……你,你就要了我吧!” “哼!” “……新生哥你别这样子,要恨你就很咱俩今生无缘吧!我、我求求你就要了我吧!要了我,你就……我也……” “啪——” 一声脆响,不知是谁的手打在了谁的脸上。紧接着,何新生咻咻喘着粗气撞了出来,一阵风似地去了上庄方向。 过了许久,蓉姐才无声哭泣着,耷拉着脑袋来到我身边,默然拉起我朝家里走去…… 第二天蓉姐出嫁时,全野村男女老幼都来看热闹。人们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有说还是人家蓉蓉懂事儿,为着她哥不大光棍儿,才……有说这朵山茶花算是插到牛粪上了,她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哩……我站在人群里,四处寻找何新生,却没有看见他的影儿! 送亲的唢呐响起来,蓉姐满脸是泪一步三回头,她是在留恋生她养她的父老乡亲,依恋哺育她长大的野村山水,还是在寻觅她眷恋的心上人儿?! 第三天,何新生就卷起了铺盖卷儿去了新疆,而且是一去八年没有音信,谁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干什么?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你既然走了,还回来弄啥哩?八年呐!八年之后,一切都成了定局,你现在回来,这不是明摆着要生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