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男女也慢慢离去，只有海燕他们还围着我们。熊小艳忍不住抡起小拳头捶了朴志远几下，兴奋地说：朴志远你怎游得这么棒，哪儿学的谁教的？。朴志远昂首挺胸的，咧开嘴笑着说：这有什么嘛，小菜一碟，就是给冲到长江里去了，我也把他给捞回来。熊小艳又给他一拳，说：你就吹吧。大家议论我们会不会成为英雄，媒体会不会前来采访。我淡然笑着说：这怎么可能呢，就像一个警察下班抓了个坏蛋，你说人们会赞扬他吗？我们会游泳，碰巧别人落水了，这事就该我们做，难道还让你们去呀？你们把人救上了，自己光荣了，那就是英雄，可我们没有光荣，也光荣不了。有人立即点头，有人还是觉得不可理解。海燕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我，小孩一般的笑脸。

　　海燕的影子愈来愈清晰地刻在我脑子里，怎么也挥之不去，在梦里也常常看见她，我恍然明白是中她的毒了，便赶紧给自己开了药方：工作五分，上网两分，看书一分，音乐一分，想林楠一分，算起来是十分不在乎。我再不正眼看她，也不和她随便说话，更不给她笑脸。我成功了，海燕虽然和别人还是一样说笑，可是到我面前就只是低眉顺眼的，很少说话，首检完就马上离开。偶尔我们会相互对视一眼，也淡漠无语，好像我们从没交往过，彼此陌生的很，甚至于不如从前。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不喜欢她吗？不是。怕她不喜欢自己吗？不是。不相信爱情吗？不是。还想着林楠吗？有一点。在等待吗？等什么呢？是不是前次林楠带给的伤害还让我心有余悸？都不知道。我想着这些问题就头疼，而一看见海燕有时郁郁寡欢的样子就难过。其实从心底里我还是希望她对我好，给我笑脸，和我说话，我自己却先迈不出那一步。我自信是个负责任的男人，爱她就一定给她幸福，我真正爱她吗？

　　朴志远和熊小艳却是发展很快，两人出入成双成对，俨然一副热恋模样。有天晚上，朴志远跟我借钱用，说换季了，给熊小艳买了衣服买了鞋，差生活费了。他家里妈妈有慢性病，父亲做庄稼打零工，妹妹晓春还在上大三，他的工资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我把钱给他，说朴志远你得悠着点花，你家里边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朴志远说：唉，没事，只要她高兴，我就高兴，她不开心，我就浑身难受。我说：你爱上熊小艳了。朴志远说：这爱人的感觉真好，难怪你和林楠爱得死去活来的。哎，你和海燕怎么样了，我看着有点不对劲。我说：没怎么样，就老样子。朴志远扁嘴摇头说：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文化人，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

　　这一段时间，我又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叫栀子花的人，也不知是男是女，从哪儿搞到我的QQ号，直接闯入我的聊天室。朴志远曾经要我教过他上网聊天，可三分钟才打两个字，顿时泄了气，便只有偶尔打打游戏，看看电影。那晚，栀子花说：杨川，我知道你，我想和你聊聊。我一愣，说：你是谁，我认识吗？他说：我们是一个公司的，知道你很会游泳，还会其它很多东西，你就把我当一普通QQ好友吧。我说：行，我们聊什么呢？他说：你看了最近的快男比赛吗？我说看了。他说：我喜欢张杰，不太喜欢陈楚生，可是张杰竟然未能进前三，而陈楚生居然得了冠军，我心里有点不舒服。我说：我觉得他们都挺棒的，有勇气，有信心。其实我们都是普通人，能够做好自己身边的每件事就好了，何必去想那么遥远的事情，背上些无谓的包袱。他说：是啊，后来我也这么想，喜欢一个人是快乐的，我们可以静静的欣赏他，享受他带来的好的东西，而爱一个人是快乐而痛苦的，我们渴望付出的能有所回报，可结果往往让我们失望。我说：爱情这事是很难说的，还是要靠缘份。他说：你相信缘份吗？我说：缘份本来就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可遇而不可求，我们在路上遇见一个很喜欢的人，认识了就是缘，爱上了就是份，不认识就没有故事，人生就是这么奇妙。他说：我想每个人都渴望缘份，拥有一份真正的爱情，我也想。我说：真正的爱情是深入灵魂和骨髓的，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不能使它改变。他说：你爱过吗？我说：对不起，我不想说自己，我们聊别的吧。然后，我们就聊新闻，聊娱乐，很久才下线。

　　我继续和海燕保持着淡淡的关系，偶尔悄悄地看她。然而有两天车间里忽然不见了她，我一下子觉得心头空落落的，上班魂不守舍，方建和来给我做首检时，我连眼皮都懒得抬。他说：杨川你怎么啦，没精打采的。我说：身体有点不舒服，小事。哎，怎么不见海燕呢？他说：她回家去了，请了一周假。我暗里松了口气。方建和做完首检，手机一时响起，他走开了几步接电话：你烦不烦啊，我在上班呢……你自己穿什么衣服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去买呗，唉呀，衣服就随便一点嘛，不就是回个娘家吗又不是逛公园见总统非得穿的跟个妖精样……好好好，我下了班就去，不会耽误的，都说八遍了，真是的，我挂了啊，正上班呢，忙得要死。说罢挂了电话，一脸的不耐烦。其实他一点也不忙。我说：你老婆打来的？他点着头，说：有时侯女人真烦，还不如一辈子单身算了。我笑着说：人家那是在乎你，什么事都和你商量，你还不知足。他摇摇头，说：算了，不说这些了。然后又说那边车间有个数控铣床坏了，让我过去看看。我过去一看，是控制系统有点小问题，立马将它弄好了。方建和拍着我的肩说：杨川，我觉得你在车间做简直屈才了，有机会我介绍你去技术开发部。我说行，到时我请你吃饭。

　　下午下班后，在路上碰见朴志远和熊小艳，我下意识的问熊小艳海燕回去干什么去了。她说：她爸妈叫她回去相亲去了。朴志远立刻在旁边跺脚：唉呀，这下完了，鲜花插在牛粪上去了。熊小艳瞪他一眼：你才是牛粪呢。朴志远忙哄着她：好好好，我是一堆牛粪，你是一支鲜花，带刺儿的玫瑰花。然后叫我跟他们一块儿去吃饭。我心乱如麻，一点没有情绪。

　　晚上，打开电脑，栀子花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无聊，躺在床上，无奈的翻着电视频道。

　　电视台一个比一个臭，广告铺天盖地的砸来，有四个台放着同样的连续剧，三个台播着幼稚的娱乐节目，一群主持人皮笑肉不笑的恭维选秀明星；新闻频道在谈论中东的人肉炸弹和朝鲜伊朗的核武器，地球村的几个家长在你抓我扯的争夺牛奶和面包；体育台正播着热火朝天的NBA联赛，姚明在球场上横冲直撞，所向披靡，要是中国足球的那帮混小子能这样就好了。我认为搞体育的必需要有一股气势和精神，上高中时，我是校蓝球队的主力前锋，我们队打遍市区无敌手，到哪儿都是趾高气扬的，后来郊区一个陆航部队给我们下了战书，体育老师带我们前去过招。到那儿一看，人家的队员齐整整的站成一列，身高都有1。8米以上，膀阔腰圆，精神抖擞，身后的啦啦队是站列整齐的军人，吼一声地动山摇。我们立时就傻眼了，上场即显得手忙脚乱，无心恋战，搞得狼狈不堪，那支部队从此灭了我们的威风。

　　电视开着，我迷迷糊糊的睡去，半夜了又醒来……

　　公司新进了一批技校学生来实习，我们车间也分到了几个。小弟弟小妹妹们不好好珍惜时光，无视公司各项规定，上班时间在车间串岗嬉闹，而我又魂不守舍的，去磨车刀的时候和一个推转运车的男生撞个满怀，车上的模具滚落下来，正巧砸在我左脚上，我大叫一声，提脚将鞋袜脱去，只见脚拇指头已是血肉模糊，鲜血很快流了一地，这时倒不是很疼，我提着腿，不知如何是好。大家惊慌失措的找来方建和，他赶紧打电话找办公室。好一会儿司机才开车送我上医院，地上留下一汪的血。

　　我的左脚大拇指失去了半截，医生给我做了植皮手术，为了防止感染和促进伤口愈加，每天给我吊针输液，当晚疼得我浑身发抖，吃止痛片也不顶用。朴志远和熊小艳买了大堆水果来看我，带来了都梁的小说，给我换了衣服。

　　这家医院是家工伤医疗保险定点医院，收治了很多创伤外科患者，在我的病房里就有两个。一个右手手掌被冲床压掉，还剩根拇指；一个左手四根手指被机械叶片齐齐斩断，做了断指再植手术，四颗钢针穿进手指，赫然在目，而右手竟没有了手掌。我看着心里一阵冰冷，暗自庆幸自己的造化，和别人比起来，我这点又算个什么。人要像阿Q一样，学会找平衡，别总是抱怨命运的苦难和社会的不公平，有的人命中注定是心比天高而命比纸薄，不能强求的东西非要去拥有，结果弄得浑身伤痕累累，却仍然一无所有，倒不如回过头来解放自己，自然随缘。

　　翌日早晨，身体已好多了。吃过医院食堂送过来的早餐，我拿着小说，怡然自得地看下去。看书比看电视剧强多了，演的哪有自己想的好，总有扭捏作态，不能体会其中细致的妙处。这时，我也不知孤独和寂寞。然而，当看到其他两床病友的亲人在他们面前嘘寒问暖时，我又感到一丝丝落寞侵来，我想家里的老爸老妈，也更多的想起了海燕。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牵着别人的手，她还回厂里吗，我还能看到她吗，她会想我吗，知道我这样她会不会心疼……我满脑子都是她，这时，我才明白自己已经爱上她了，而一旦想到她可能会投入别人的怀抱，再也见不到她，我便心慌气短，恨不得马上抓住她的手。我就这样迷乱张惶的捱着时光，再也看不进书，也没胃口吃饭。

　　两天后的上午，同房两床病人都到外边散步去了，我的左脚还微微肿着，根本不能下地随意走动。我扶着墙壁，勉强去如厕回来，又只能躺在床上。病房里完全静寂下来，窗外，树叶随风飘摇，淡淡日光如水，车辆的喇叭不时在呜咽，护士小姐给我打上吊针又款款离去。我闭上眼，任思绪信马由缰地跑，结果竟睡了过去。

　　朦胧中，我觉得有人用什么东西轻轻盖着我露在被单外输液的那只手上，我睁开眼，蓦然看见一张魂牵梦萦的脸庞，是海燕。她用件薄衣服搭在我手上。她说：你还好吗？我说：海燕，你怎么来了？她说：我不知怎么的，忍不住，就是想来看你。看着她的眼睛，我忽然觉得心中充满无限希望和感激，泪水便禁不住爬进了眼眶，慢慢顺着眼角滑落。海燕顿时有点紧张，说：你怎么啦？疼吗？我摇摇头，笑着说：你知道吗，我好想你，每分每秒都在想，晚上也睡不着觉，半夜三更还睁着眼。海燕的眼里依稀有了泪花，她用手指擦着我的眼角，凉凉的，柔柔的。我爬起来靠在床头，抓着她的手说：海燕，我听说你回去相亲，就立马紧张的要死，这几天我就像被判了刑一样，伤心绝望，没有自由，连个可以说说知心话的人也没有，我憋闷的慌，你不要回去相亲了好不好，眼前就有现成的，你看看我呀，熊小艳说我们是绝配呢。海燕在床边坐下，笑了，说：你说得好听，可是为什么对我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叫人心里边难过。我说：那时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你，可现在我知道已经离不开你，你大人大量，就原谅我以前的不懂事吧。我以后一定加倍的爱你，来弥补以前对你犯下的错误。海燕说：你这张嘴这么会说，叫人不答应都不行。我顿时心花怒放，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此时此刻，觉得她简直是说不出的美。她说：你又想什么呢？我说：我就想好好的看看你，把每个毛孔每根头发都记在心里。她说：你不要这么看我，会越看越丑的。我说：等你丑的那一天，我也是个老头子了，我们孙子的儿子都上小学了。海燕嗔笑说：我现在才发现，你说话还没正经。我说：我开心才会这样嘛。海燕就给我剥香蕉，我边吃边说：你爸妈怎么样了，他们还好吧。她说：爸妈他们好得不得了，精力充沛，五天让我看了六个男的。我说：哇，这么多啊。她说：后来我跑掉了，不然还会更多，我想妈妈在家里肯定气坏了。我说：不会的，你给她老人家说在这里找了个万里挑一的白马王子，她肯定高兴。她说：你还白马王子呐，他们有的比你帅，有的比你高大，有的比你潇洒，有的比你有钱……可我还是上不了心，就只是想着你，我想要是回来你还对我不冷不热的，就随便找一有钱的嫁了，看你怎么办。我说：哎呀，好险啦，差点把我一生的幸福断送了，真是上帝保佑，老天开眼。海燕说：你不是说相信缘份吗，相识就是有缘，相爱就是有份，我一直记着这句话。我顿时愣住，随即恍然大悟：啊，原来你就是栀子花。海燕说：你真笨：现在才想起来。我说：海燕，我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让我亲亲你好不好。海燕笑笑说：不行，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有没有她呢。我说：没有了，再有也只是针缝那么一点，你不希望我那么绝情吧，连那么一丁点空间都不给她。她又剥一个香蕉塞进我嘴里：你的话可真多。我俩都笑。

　　这时，同房的两床病人也回来了，海燕起身说：我回去上班了，下午再来。我说：下午不用来了，这样跑上跑下，怪累人的。她说：我喜欢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