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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渡第三章君,鲁也

  吁地出了口长气,一只脚跨上了客栈的木头小桌,“真热死姑奶奶了!”一只巴掌不停在脸颊边扇着。

  外面街道上落下灼热的阳光,石头地也被烤得火辣辣地想叫疼,卖萝卜青菜和水果冰粉的小商小贩躲进了店铺遮阳板的阴影里,轻罗衣裳的妇人们把脸藏在黄油纸伞下默默的走过。

  一只巴掌抻得再大也终究是可怜的一只巴掌,那想象的指缝间呼啸而过的寒风也终究是一种假设,甚至这个动作本身的意义都值得怀疑。反正,我就是以这种非常姿势在这家小小的充满辣子鸡香味的锐升客栈里等人,天也干烘烘地热想把人晒成萝卜干儿。

  围着满是油渍的围裙的徐掌柜从高高的柜台后闪了出来,厚厚敦敦的两只手掌向地下扇动着,一脸无奈地对我道:“青烟姑娘,文雅,文雅一点。”

  猜得没错的话,我想,他是在说我横在桌子上的那条腿。说实在,那条腿套着很是粉嫩的柳叶布鞋微微露出长裙下的雪白罗袜,很是英武,魅力非凡。我从袖里掏出一块银子往他手里沉甸甸地一揣,好气道:“我说掌柜的,弄一桌好吃好喝的,待会儿我的朋友到了先上壶极品碧螺春。”这人是个极聪明的生意人,连搓着那块石头笑眯了眼:“好的好的,姑娘你放心我一定办好。”

  他挪动脚步走开又旋转着回来,疑惑道:“青烟姑娘,你要请几位朋友啊,菜也好准备。”

  我咧开嘴笑了,竖起一根长长的食指。

  开心地看着这个大胖子的香肠嘴嘟成O型。

  等大盘子小盘子大茶壶小酒壶摆满了大桌子后,有人拍了一下正独自欣赏的我的肩,我回头一瞧佯装怒道:“你总算来了!”拉着也鲁赶忙坐下,把着茶壶把茶满上,嚷道:“怎么那么慢,今天可是我请你,不吃白不吃啊!”

  他今日也和平日一样随意着一件飘逸的白袍,暖暖一笑打量着这家小店的装潢摆设。我观察着他那副温吞吞的表情,呵呵笑道:“怎么,看不起本姑娘选的这家苍蝇饭馆?”

  他忙着摆手道:“哪里!”随即吐了吐舌头道:“不过,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还没来小店吃过饭。”

  扑哧一笑,我拾起筷子给他夹一块红光光油闪闪的水煮鱼:“吃啊!还客气不成。”鱼眨眼已甩到他的碗里,跟着酱猪蹄鱼香肉丝粉丝鳝鱼火爆鸭仔。

  “老是你请客我也过意不去,”我手中的筷子飞舞着,他一把摁住筷子,嘿嘿笑道:“海姑娘,你想吃死公子我哪。”给两个杯子斟满酒,“来,再次谢谢你救腿之恩,干!”

  “不谢不谢,”我左手抓一鸡腿,右手举杯一饮而尽。热辣辣的酒液顺着喉管淌下,脑袋中的东西就一点点地消失了,那些或轻或重的抑或快乐抑或悲伤的纠结,全变成手上的石头剪子布勒。

  我们两人尽情笑着叫着,“石头!”我抡起袖子以蛙跳姿势跳到板凳上,他双眼也放出灼灼绿光奸笑道:“傻子,那是剪刀!”我摇摇晃晃定睛一看,呵呵一把推开他:“这明明是布,你…你这醉鬼…”

  走到街道上,黄昏已逝,炎热也疏疏落落化为清冽的晚风。

  步履蹒跚地相互搀扶着,偏偏倒倒地数着一个一个冒出来的星星。我眼睛眯缝着倚在他身上,听他轻叹道:“你真是个爱笑的女子。”

  我大惊,哈哈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哈哈…泥缩…泥缩森么?”

  “我说,”他对着我的一边耳朵大声吼道,“你很爱笑!”

  我憋足了劲地笑:“腾…腾不亲醋…”你不知道的,我想,我从来都不曾如此笑过,从来都在泪水里睡去醒来,从来都是。

  拐过古老的青灰色街角,绮香阁挂着灯笼红艳艳的高大槛门闪进眼帘,我迈开八字腿正准备正步行进而入,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我稀里糊涂地侧身看着灯笼光映照下的他,清矍独立。

  “我说,如果…如果的话…”他仰起头,我注视着他闪动着水光的眼眸,很黑很清澈。这个灯下的男人俊秀白皙,又是那么瘦削,隐隐透着一股翩然高贵的气质,却又总是那么温厚如水让人心安,我想。

  酒醒了些,脸部肌肉有点绷紧,莫名慌张地低下头,却任他温热的手握着不敢抽出。心里响起噔噔的足音,清脆顿挫。

  “如果…你觉得这个地方太乱呆着心里面太痛苦,也许…我有办法让你离开那里,甚至,可以离开鬼泣宗。”他的表情淡淡漠漠的,但我听得出,那语气是多么坚定,那瘦削的身影里有多大的毅力。

  抬头呆呆地看着他的脸,“笨蛋!”我吼道,眼眶蓦地湿润了:“你哪有那么大本事?那你爹为什么还被逼着做事?我怎么不快乐了?我告诉你,在这里的这些日子,是我这辈子过的最自由最快乐的日子!”泪滑落,我的肩膀不住抽搐着。

  他无语地站着,眼中闪过一种不忍和苦楚,只道:“那,,,你记住,,,如果哪一天,你想离开,我一定会带你走。去一个,没有记忆的地方。”

  他默默地用指尖抚摸着我的手,那上面有着长年拿剑的老茧有大大小小的割痕,有才滴落的几滴泪水散着苦涩的月晕。

  “真的好傻,你怎么取这么个名字…”我伸手拂开也鲁散乱的发丝。为什么,会要我这种女人。

  你的眉眼,像是雪化云开的明媚。

  总是包容的,温暖如夏天的海的,怀抱。人与人的相知相惜,这世间还有什么还比这弥足珍贵的呢?

  半痕新月,斜挂在西天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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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没有注意过,女人看女人的眼神都是冷漠的。有些时候,甚至是残酷的。

  现在,茑萝就正以这样的眼神盯着我。这是种,可以把野猪烤熟的灼热眼神。

  “你们几个出去干嘛?又想惹麻烦是不是,嫌惹的麻烦还不够多呀!”她翘着个兰花指尖声叫道,我、夕照和几个要好的姐妹脚已一半跨出了门坎。我瞪圆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她的胭脂又糊了那一片猴子屁股,“拉帮结派是不是,我告诉三娘要你们好看!”

  就算是如此泼妇膜样也还有两三个公子哥儿忙奔过来抚慰她,她也就势从怀里抽出手绢儿抹开眼泪花倒入最近的那一个的臂弯里,娇嗔道:“讨厌啦…她们又欺负我一个了,我这花魁的位子还怎么坐啊,白公子你可要为我作主啊!”

  那小白脸立刻涎着脸安慰道:“别,别着急,我这就收拾收拾她们,你千万别生气伤着身体。”双臂箍得死死的好像她是一根洪水来时的桥柱。这个白公子就是当时那位花钱买我陪的白景兰,当朝宰辅白玉菡的宝贝儿子,除了女人、骰子和老子其余一贯认不得的败家子儿。

  见势不妙夕照扯扯我的袖子,我在白景兰打了个响指之前拉着左右的姑娘拔腿就跑,回头瞧见几个跑腿的男丁在后面紧追不舍手里拿着擀面棍一般的家伙。这种情况哪敢停啊,一头钻进迷宫似的小巷子里。

  “…嘘…甩掉了没,他们…”葛莲弯下腰喘着粗气,我回头猛张望着:“不知道,兴许是跟丢了。”这市井人头攒动的,想必是脱身了。

  此时夕照兴奋地指着不远处的小摊嚷道:“找到啦,林记胭脂铺子!”这么大这么热闹的京城,要找到一个好的胭脂铺却不容易,不然描出来跟吸了血的女鬼似的。

  “这个,这个好看,不淡不浓又有些明艳,”夕照兴冲冲地扭开一个镂花小盒,我向那挥着扇子乘凉的老板问到:“这种胭脂多少钱一盒?”那老板即刻放下扇子躬身回道:“三两碎银一盒,姑娘若是买五盒以上就算你而两半。”我挑起眉毛:“这么贵,你这胭脂是金粉做的?算了。”随即拉着不情愿的姑娘们离开。

  “慢着!”我满脸笑容地转过身看着那老板,想他一定是愿意便宜些卖给我们了,这一手“浪子回头”从来都最有用。

  “不就是些绮香阁的小妓女,摆什么臭架子,我告儿你们,我这胭脂买你们还嫌腌臜呢!“那人轻蔑地嘲道,两手收拾着摊子要回。

  葛莲气得花枝摇颤,喝道:”你,你说什么!“就要冲上去和他拼命,我一只手拉住她,眼光死死盯着那打起包裹的老板。

  我笑靥如花,轻移莲步走上前去,用全身力气猛甩他一个耳光:“他奶奶的,你那张臭嘴不要无故乱咬人!”那一记耳光确实不轻,但没想那人一个像个粽子飞出去压翻了后面搭的水果棚子。几个妇人围上前来看热闹,我抡起袖子正要上前干架,夕照和葛莲冲上来架起我的胳膊就走,我回头嚷道:“看不起人了你!赶紧回家洗洗嘴吧你!龟儿子…”嘴忽地被夕照捂住,只能发出呜呜声,心头火气正旺。

  拖着拉着总算回了去被两人不住教训:“性子怎个那么急,要是三娘知道了就完蛋了,保准叫你收拾铺盖滚蛋!”过了大厅我一抬眼竟望见几个花客为争一个红花牌子正大吵大闹,我挣开两人的手臂大步上前喝道:“争什么争,牌子有的是!”随即摸出几个牌子散开,几人皆感激道:“谢谢,谢谢姑娘,不然今儿爷几个就白赶这晚场了。”

  “怎么,本奶奶从来有仇必报有恩必谢!”我豪放地拍拍胸口。

  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怪不得在菜市口惹出大乱子了!”

  我转过头,汹汹地答:“我告诉你茑萝,你少仗势欺人了,我们都是一样的下贱,我们都是不要脸的妓女!你满意了吧,啊?”

  她的脸气得青紫一片,拔下头上的簪子往我脸上戳来,我用手挡住掌心立刻血流如注。

  “你他妈的就是个孬种!”大吼着要动手扇她一耳光,被冲过来的也鲁拉住。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了尊严吗,为了一滴无奈的泪,还是为了淋漓的挣扎。他把我架到后面的椅子那坐下,仔细看我的手。忍不住啜泣,看见飞速的人影在我眼前一一闪过。

  “聂公子来了!”隐隐地我听见,“那个逃婚的聂公子?”“对啊,庆印首富聂大司马家的大公子”“真是贵人少露面啊,快去看看!”众人议论纷纷,匆匆跑到前台包厢去。

  我惊呆了,聂庄,那个名字,我怨过我恨过我…

  甩开也鲁的手我拼命地跑着,穿过重重走道挤开层层人群,在包房前停下。那里的茶桌上,仅留下一盏茶碗,在夕阳余晖下孤落着。为什么,还是没有见到你,为什么我那么想见到你,为什么。

  一阵一阵的冥鸦在天井上飞过,华丽台子上垂下的飘逸红绸在地上落下淡淡的疏影。

  把我带到这个世界的人,痛苦锁链的始端,是否握在你的手间。我看见风雨,血染红寂寞,只为这一场梦,模糊了生死恩仇。

  也鲁拉着我跑开,直跑到墙垣边停下,撕下衣襟把握手上伤口重重包好,嘶着嗓子对泪眼模糊的我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有怎样的过去,经过怎样的悲伤。但是,”他悲楚的眼睛盯进我的眼睛里,“但是,我想要了解你。”

  “我想要理解你,”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感到自己嘴唇的颤抖无声,“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要了解一个人…”头无声地埋进他的怀里。

  “可我一点也不了解你…”我在他肩头抽噎道,沉默好一会他温柔地说:“没关系,没关系的…就这样…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