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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渡第二章世界之始

  对面王记包子铺的生意就是好,密密麻麻的长队从清晨开店排到黄昏打烊。

  王老板卖的包子,皮松松软软不薄不厚,轻咬下去满口美味多汁,那充实的鲜酱肉馅儿更是绝:香甜咸津美满不腻,满齿留香。因是邻居,绮香阁的姑娘们买包子有特别的优待,坐在包子铺条凳上,只需吆喝一声,一整笼冒着腾腾白气的包子就送到面前。

  我伸出五指金龙抄起筷子,夹起一个香喷喷圆滚滚的肉包子往嘴里送,平均咬三下消灭一个,三十下全部消灭。我满脸幸福地回过神来,夕照正呆呆地看着我,手里悬着筷子,对着她自己那笼。

  我撇嘴道:“怎么,你不吃呀?这东西就是要趁热吃才好吃。”她愕然道:“青烟姐姐,你…不会遇上什么好事了吧?”

  我舒心地放下筷子:“算是好事吧。快吃,晚场要开始了,你的筝弦还没调好。”那次偶然最近也鲁经常到这里来看我,两个人聊天摆地斗嘴可是开心了,幸好他来绮香阁散心时偶然撞见我,不然过这种五光十色的生活我铁定要活活憋死。

  我望向被夕阳渐染的街道。自从来了这里日子过得好快,每几日会有门人来给我须特别关注的官宦子弟的资料和索要我所记下的他们的习惯和日程。也渐渐习惯了陪笑和时不时巧妙逃避被吃豆腐。

  晚场结束后,夕照和我疲惫地收拾着前台布景用的绸缎彩条,她弯身整理着一头乌发垂在肩头,我默默地回想起一件前天发生的事。

  那日三娘让我把一个在包厢里醉倒的少爷扶到房间去,那人满身酒味儿说话都颠颠倒倒我心里很是不乐意但又没有借口反对,便搀着他去。他嘟嘟囔囔地一会儿就在被里沉沉睡去了。傍晚我回到房间见他丝毫没有动静就在化妆台前坐下放下紧紧挽在头顶的长发,拾起梳子漫不经心地梳着。海如墨的头发很长很黑常常让我啧啧称赞,如小瀑布一般从一边肩头泻下。

  这时我听到被子簌簌响动,转身看那位少爷已坐起来了正不知所处地望着我。我微笑着起身道:“公子醉倒了,绮妈妈叫我们带你到这里来歇憩。”

  他愣愣回过神来,答声“劳烦姑娘了”翻身下床。

  我转身不经意地用手把长发挽过肩头轻轻洒落在背后,正想取出抽屉里的头巾,手却被捉住了,那人的脸早已凑上我的脖颈…

  我猛地推开他,沉声道:“对不起,敝店不做这种生意。”

  那少爷也忽地醒了,退开揖手:“真是对不住,只是…姑娘你挽发的样子实在是…很动人。”

  那日他离开房间后我的泪不明不白一下子全落了下来。女子一个绾起长发的动作,就可以打动一个男人的心吗?是可喜,还是可悲?用力掌自己的嘴,怎么又对这种无聊的事情感触万千,说好,不再想的。

  那时心中悲郁的感情还那么真实,我和夕照道过别后径直去了后院的小门,一路上蹑手蹑脚,今晚我要和密闻部门人接头上交我写的《李公子白公子长孙公子饮食闲谈笔录》,无聊透顶的臭玩意儿。

  那门人用黑布蒙着脸默默收下我递给他的一沓手稿转身要飞起,我忍不住叫住他:“喂,”那人脚下一滑好不容易安全降落,回过头恶狠狠地看着我,脸在树阴下被分割成了阴阳脸。

  我忍住笑,问他道:“宗里有事要吩咐我吗?”真的想要搞清局势到底无声无息地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我的任务又有什么意义。

  也鲁说他爹正在庆印为鬼泣宗办事,但我问他是什么事时他只是耸耸肩说他爹也不过是被银子牵着鼻子的一条老狗。

  但那蒙面人只是延伸空洞地摇了摇头,就又转身飞走了。我失望地站在树下叹了口气,不小心吸进了夜间凉凉的空气打了个喷嚏。看到移动的灯笼光晕,连忙想着借口打圆场毕竟这么晚没有逛院子的姑娘。昏黄的光晕移近,夕照的脸被映照出来,我嘘了一口气。

  “青烟姐姐,你这么晚来这里做什么?”她惊奇道。

  我反问道:“那你出来干什么?”对十五六岁的女孩,我还是有足够底气的。

  她低头:“我…我…我出来看看后院的门关好了没。”

  我扑嗤笑了出来:“你来看门关好没?哈哈,这门的锁就没有开过。对了,你手上拎得又是什么宝贝?”我眼光毒辣地扫向她紧紧抱在怀里的布包,她紧张得把它抱得更紧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开心地拍拍手道:“这样好了,咱们扯平了,走,回去睡觉。”

  回到屋里发现那个终于来了,我松了口气,过去快一个多月了,一直很害怕那次之后若是真的有事该怎么办。我望着窗前悬着的那轮终究不变的月亮,心中悒悒地涌起悲伤的潮水,鬼泣宗里也不知怎样了。

  无家可归的人,你能够去那里。又有谁为你秉烛照亮,归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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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竹做成的风铃,在风中倥倥作响。

  哪里来的长风,吹过小小的屋檐,吹卷夏日飞霞色的情思。

  我和夕照赤着脚坐在午后凉爽的走廊地板上。自从上次我违抗茑萝后,她和寒涓一帮就有意孤立我和夕照,我们也就日渐走近了。

  “难得三娘放我们半天假,唉,该怎么过呢?”夕照伸了个懒腰倒在我的膝上。我笑嘻嘻地把玩她柔顺的长发,望着庭院里被风吹得如波浪般的草木。这女孩正是过渡到女人的微妙阶段,皮肤很是娇嫩,我无限欣喜地在她身上寻找过去的自己。手指忽然滑过她头发触到一支陌生的珠花,小小的只有些琥珀色的松石镶着,对于绮香阁的舞女来说这支珠花未免过于朴素和寒酸了些。

  “喂,你莫不是恋上了谁?”我向闭上双眼的她轻问道。

  她睁开眼端起身子,两颊绯红眼波流转:“姐姐,你怎么知道。”

  “相思,都写在你的脸上哪。”我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摘下她头上歪斜的那支珠花。“这支钗,是他送的吧。不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啊…”我喃喃道。

  夕照跪着移向我,一脸的哀求:“我求求你好姐姐,千万不要说出去啊。不然…不然我就惨啦。”她抓起我的手紧紧握着。

  我急着抱住她瘦弱的肩膀笑道:“我怎会说出去哪,你是我的乖妹妹呀。”我可没有月如水那种出卖人的癖好。

  女人的相思么,谁又比谁的相思长?都会和泪水般苦涩,你还不明白呀。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她羞涩地对我说,缓缓倾诉。那个男子是个小官吏的庶子家境不富庶但却在灵修学堂读得好书也写得一手好字,父亲死后和母亲就住在大街转角的小胡同里,母亲靠帮人织补衣物维持母子俩的生活。虽是科班出身但没有关系无论如何也不能获得一官半职,只好回学堂作助教先生。

  “每次去学堂见他,心不知不觉地就发烫,好难受。”她呢喃道。

  我笑道:“看来,是个儒雅的人啊…”

  撞见我的那晚,她是想出去看他的,他被街上的流氓打伤了躺在家里。结果夕照却被我连哄带骗地押了回去,我真是坏人好事了。

  心里明知这种东西多半是没有好结果的但还是希望她能感到幸福,哪怕那幸福是轻如落叶恍若易逝的清风。

  人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呢?茫茫前路,仅余叹惋而已。

  浅淡的月亮已在黛青的天际浮现。

  我正襟危坐在边廊上,轻轻问道那个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萦绕在心头的问题:“夕照,你说,世界的最初,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我听老人们说,这个世界的初始,洪水灭世,天地滔滔,也是生灵和人们痛苦的开端。”她背对着我答道。

  “那是漫天的洪水,不带任何感情的只为摧毁一切,没有拯救没有怜悯,也没有爱。冲刷了十方九州,洗掉先古残破血腥的记忆。”

  这岂不是像诺亚方舟,载着创始者的悲悯之爱让这天地再次相连饶恕人的存在。殊不知,爱也是悲苦。

  “然后有了田里耕作的农人和饱满的谷穗在大日下闪着夺人的光泽,八地各有上天选出的一位圣人当政一引领人们制陶造屋市易之法,市井阡陌舞榭歌台蔓延为大地的脉络,四方生平。”

  我诧异地问道:“你刚才不是说,初创九州吗,怎会只有八地诸侯?”

  夕照吐了吐舌头莲花般的手掌摸着头:“那只是传说而已啊。八方天子携重器是事关百姓安居乐业的大事,至于剩下的那一方,老人们各有各的说法嘛!”

  瞪大了眼睛,我抓住她的手臂大声问道几乎是从喉咙里吼道:“什么说法?”

  她有些惊异地看着异常激动的我道:“记得小时候我奶奶给我说这个老故事,说,说那剩下的被上天抛弃的一方是彼人才能去的地方,叫彼岸。我还一直问她什么是彼人,她笑着说她也不知这只是个神秘的故事。”

  我张大了嘴,盯着远方的紫色清空在薄薄烟霭中渐渐明晰,听见远方响起那莫名的悠扬旋律。就像很久以前,洪水到来之前。

  视线模糊了。我苦苦寻找的,一直以来在无边无际的梦里苦苦寻找的…

  夕照当然不会懂,她扯着我的袖子让我给她唱一支歌。我轻轻哼唱道: 情绵绵,心有相思弦。指纤纤,衷曲复牵连。

  我唱道。那首《月中天》在脑海中悠扬响起。

  从来良宵短,只苦情思长。情丝长,多牵绊。

  她一只手撑着下颌俯在冰凉如水的地板上呆呆地望着那月升上黑压压的树梢,白玉如璧。

  “傻子,你就是望穿了月亮,他也不会白白掉到你身旁。”我的指尖点上她的脸颊。却忍不住心中交织的悲欢。

  这虚无缥缈的岸,到底哪一边是真?我,会等你告诉我。

  “传说中,这世界之外,有一方土地,叫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