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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此岸第二章泪尽

  今夜,把一生的泪流尽。

  清泪,漾着人的温暖,滑下我的双颊。蜿蜒,淌进紧紧抿住的嘴角,落进我轻颤的脖颈。

  夜已阑,人已醉,情已困,泪不住。

  我轻叹一声拉合上窗帘,僵直地坐在桌前。手抚上冰凉的矿泉水瓶,摇一摇,水好听地荡出清冽。我崩紧心里的弦,那根黑色的不再自语的弦,扭开大号白色药瓶的瓶盖,倒出。哎,和着苦涩,我竟要独自吞噎那么多。

  一把又一把,我艰难地咀嚼着,白色的药粉末儿和着农夫山泉股股流入我的喉管,那药味儿,竟是滚烫而熨帖的。我泪眼朦胧,将悲伤拥入怀中,任自己倒在柔软的床上。

  我看到的是痛苦的挣扎,是纷繁的世情,是高考的一败涂地,是我爱的人支离破碎的背影。是自己一的脸,年少沧桑。

  如水一般,世界起了涟漪。

  窗外,兴许已是灯火阑珊。

  此岸的我,泪痕已干。

  纷纷攘攘的,嘈杂声自四面八方而来。男子浑厚有力略带方言的吆喝声,姑娘们低柔轻软的谈笑声,男女针锋相向的对骂,车水马龙之声,远远又近近的,模糊得我的脑袋生疼。黑暗杂以玄色,恶心地旋转不休。

  不是说是个潮湿滑腻的幽暗洞穴吗,有人说是一扇轻掩的大门故人在门后轻唤你的名字,还传说须涉过一片烟霭纷纷的忘川。正暗自寻思着“死”的意味,四面的声响如潮水般拍打流进我的耳,谁点燃了太阳,“腾”的一声光涌进了我从未感知的眼睛。刹那间,我下意识地用手捂住……

  “啊”我轻唤道,退缩着,有人扶住我的肩。我从手指缝隙间猛地睁开眼。第一眼的世界……

  是红的。

  我支着肘半倚在座位上,一双如皎月般明亮的眸子关切地凝视着我,朱红的唇瓣在对我哝哝软语,她在对我说什么,听不真切。我打量着,这小小的布质密闭空间被染得红彤彤的;低头细看来,我和那女子的裙裳也都是红艳艳的。刹那间我好晕眩,好不容易捕捉到女子的一丝话语。

  “墨姐姐,我求你想开点吧,还是身子骨要紧呀。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小月我只有…”说着竟抹开了眼泪。

  小月?这情状怎会如此像电视剧里的丫鬟和小姐。她的泪落在我脸颊上,我猛然请醒。我的妈妈咪哦,此时该哭的人,应该是我吧。伸拨开红色的窗帏:午时的灿烂阳光下,车来人往的集市,古色古香的店铺,男女老少着汉式对襟服,甚是热闹。

  我的双眼被强光刺疼了,泪夺眶而出。四轮木车上的各色纸扎灯笼,货架上陈列的粉盒梳子头钗,竹筐里插着价标的麦子小粟,都成了花花绿绿的色块。

  我来到了哪里,不,我死到了哪个鬼地方!

  “墨姐姐,你怎么又往窗外看了,会遭人笑话的。”小月嗔怪道,嘴角一挑。放下帘,才又注意到那铺天盖地摄人心魂的红。小月年纪很轻弯弯的双眉如远山黛青,时不时好看地蹙起,杏核眼兴许小了些但明亮透着温柔的细致。长了一张丰满的脸,头发简单的绾成两个髻子垂着绿丝绦。在21世纪,就是个青春伤感期的孩子。

  她摸出一方顺滑的绸缎来“现在您总可以戴上了吧,过了这十里桥上了小路,聂公子的府邸就要到了。”吃吃地她笑了起来。

  吃吃地她笑了起来,把红头巾抖抖盖在我头上。

  想说自己没震傻,不容易。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在掀天动地的锣鼓声中被八抬大轿从欢呼熙闹的人群中抬进了那个府邸。只瞧见铜制门槛高高大大的,狮型石兽屹立着披戴红绸,婢女奴仆像武则天乾陵的石像般开道肃立。我忙乱地拉紧头盖被小月搀着小心移步上了门阶。

  我到底要嫁给谁?这家的气派委实不凡,看那些袅铜漪绿的装饰其主人的欣赏水平也实属古玩名家。想来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晓,我年纪多大,长相美丑?猛然回想到古代女子嫁人大多低龄,不由为自己虚岁大概尚未及廿而松了口气。

  这众仆敬首的中庭小径怎么那么长,假山名草重檐叠嶂,好不容易才又看见了一道辕门,穿金戴银的喜婆们侯着。我知道这扇白玉雕花门叫做“二门”是极富贵官宦人家通往内室耳房的屏障,看来此府果然来头不小。这种人家会娶怎样的女人?我暗暗发怵。答案只有两个:相府侯爷的金枝玉叶和官窑子里的花柳姑娘。又只有一个陪嫁丫鬟,这道二选一的选择题不用做了。

  轻移莲步,终于迈进了喜堂,雍容华贵的妇人的裙边和厚底饰东珠绿牙子官靴从轻拂的头盖尽收眼底。我的心收得好紧,大气不敢出料知此屋定是金玉达贵满堂,更害怕的是,莫名其妙就要与之“合卺”的夫婿。这种公子哥儿不是书呆子就是流氓,若是薛蟠那种见女人就上的人怎么办!血涌回心房刷刷作响,只听见喜婆媚道“夫人,海姑娘到啦,快快有请大少爷来携手拜三公早日欢度良宵吧!”

  轻佻之意溢于言表,面前的贵妇人对身旁低声喃喃道“快请大少爷来!”有人碎步匆匆而出。我紧抓住小月纤细的手,不住地颤抖着,赛白雪呀赛白雪,明明是心死自尽为何又落入如此荒谬,腿一软险些瘫软下去。小月此时却不争气地猛拧我的手臂,她要干什么呀她。却忽听众人身后一声女子惊呼

  “老爷夫人!大少爷他…他又跑了!”

  我真是哭笑不得,逃婚戏看得多了,还真少见过大男人逃婚的。难道那个聂大少爷是反抗封建主义包办婚姻的资本主义萌芽?还是我是个臭名远扬的河东狮或性虐待狂,所御男人皆精尽而亡?我猛摇摇头,想的什么呀,这哪儿跟哪儿呀。

  不知道作为新娘,我是不是应该应声晕过去来个不省人事才符合剧情,可惜其间人情关系我方未搞清,还是静观其变为好。我故作怒意,狠拉下头巾,只见济济一堂的众宾客无不窃窃私语,聂老夫人脸色铁青嘴角肌肉抽动着吐出“孽障”种种几个字,聂老太爷干脆嗖的拂袖而去,众人立刻纷纷七嘴八舌沸开了锅。

  “这聂家是京城最大的富商,可聂家长子从来都神出鬼没的,听说就喜欢结交来历不明的江湖剑客,成天舞刀弄枪的,没个规矩!”

  “我说呀,那个聂庄好像从来不为女色所动,一年之中没在府上几日,不会是有断袖之癖吧,哈哈…”

  “像聂家这样的大人家,想着法子找女人拴住大少爷的心,脸面早就被丢尽了,也不知是谁欠下的孽债。哎,看着出闹剧怎么收场…”

  “听说这个海姑娘是夫人特意托人从青州名院里选来的,小字如墨,尚未破瓜,只可惜也不是艳冠群芳嘛,不然聂公子干嘛逃?”

  人语与嗤笑中,我竟然渐自沉下心来。人不是父母给的命,人的命握在自己手里,可笑,为什么我还傻傻地守着这句话。只是想活下去,这有什么错,这个世界接纳了我,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一定,要把戏演下去。

  刹时,聂老夫人清了清嗓子,伸出玉环响佩的双手立压满堂无声,脸色又转为无可藐视的高傲,眼神里隐过一丝轻嘲和阴险。 只听她浑厚声宣道“今天这门婚我们聂家是结定了!

  她环视全厅后像饿虎一样直直盯视着我,寒气径径渗入我的骨髓里,这女人…我心里一惊,

  “叫二公子着喜装前来!”

  不会吧,这女人为了门阀颜面,竟然会………

  …这老太婆竟会做出如此残酷毒辣天理难容的污秽之事,以嫂嫁叔。我真是无意逃出鬼门关又偏进了这阎罗殿了我。这是什么伦理观念,岂不成了政府提倡的资源最优化配置打死不能浪费了?

  五雷轰顶,电闪雷鸣,我也压根儿料想不到这海姑娘的身子如此禁住折腾,眼前突然出现一张破渔网遮去视线,腿一抽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梦见中学时代体育课八百米冲刺,那个叫狠。

  ……

  “她有暗器!快,保护夫人,别让那女贼跑了!”

  ……

  带我重新拾起支离破碎的感知,定定神,有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在凝视着我,见我已睁开眼直勾勾的视线也不闪躲。有些被看得心慌,我偏过头,想动动手脚却无可奈何。那张脸,薄嫩的嘴唇白皙的肤色额头上的茸毛,凑得那么近让我不得不仰视。他蹙眉,他含笑又似涕。

  有一条摇着信子的响尾蛇游过我脊背的沙海那闪电般的战栗,这个男人…不!这个孩子正带着调笑的表情抽丝剥茧般轻柔地剥去我的重重衣裙。

  “你,你干什么!”我嗫嚅着充血的双唇嘶喊道,

  厚厚的红色床幕垂着,跳跃的烛火映进缝隙,不知照在我脸上是怎样一幅惊惧无力的表情。

  “干什么?哼!大嫂…不…老婆你和我新婚良宵,你说夫君我想干什么,嗯?”这个孩子的双瞳竟燃起熊熊的紫色欲焰。

  我的天,他还是个孩子哪,怎么能够…难道…

  多么扭曲的人性。他的双手如鱼得水地在我胸前游走,十指柔软如蛇让我那么敏感,我不由地蹦出泪花来,僵直的身子不住抖动着。天哪,虽长相并不出众超人,二十多岁我从来自视清高没正眼瞧过几个未熟或自视成熟的男人,只偷偷企盼着将初夜留给那个必然的最真的懂我一生沧桑痛楚的人,我要他宽阔硬朗的怀抱,我死死哭泣。

  由不得牢牢捆缚在柔软大床上的四肢的死命挣扎和我似哽在喉中的尖叫,我“夫婿”的弟弟把热烘烘的脸贴近我的耳根,他把细滑的舌尖蛇一般滑入我的耳中,霎那间,我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高垂的床幕,这温热而充盈的炽痛宰我血淋淋的心房上硬生生烙下永洗不去的耻辱。

  弦“嘣”地彻底断了,我松了死命的挣扎,沉入粘粘的火山湖,任由他,任由他的舌顺着我敏感的处女身躯往下滑,直往下滑。

  为什么?感情一直都是女人的一厢情愿么,女人的肉体是那么不值钱任人拿去么,束缚我们的男人玩弄我们的男人要的不就是这具躯壳的一次性使用权么?可笑!

  那个岑在我手臂上用刀刻上他的名字的人,还不是对庸俗的脂粉女子神魂颠倒。后来我冷笑着再用刀把那疤带肉剜掉,泪落如雨。

  他如鱼得水地把我越缠越紧。曾经以为变态性行为只在美国大片里才有,看来我彻彻底底地看高了现实。比死亡更可憎的痛楚撕扯着我的脆弱和清白,火山大爆发地我破口大声咒骂。我恨。我恨死亡,我恨生存,我恨屈辱的生不如死,我恨自己感官快乐地呻吟。

  他蓦地停下,俯上我毫无遮盖的双乳讥诮地笑道“你恨么?要恨就恨我那位不知风月的大哥吧!你知道么,我也恨他,恨他得要死,没有他我也不会武功尽失永远是现在这副臭小孩的鬼模样!今夜就把这份账一起栽在你的头上吧,好好陪我,大嫂……”我猛喷了他一满口唾沫。他怔了怔又不以为然地抹去,翻身从脚踝处“嗖”地拔出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在我眼前轻轻摇晃。

  “娘们儿,今个看来非得让你尝尝被我聂爻虐情的滋味。”他恶狠狠地吐着字,用匕首尖轻触我紧绷的颈侧。血,滚烫的血,冒着岩浆般的泡泡,升腾我的绝望。锥心刻骨。

  瞳仁快要散了吧,我自嘲,恁得如此荒唐。突然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我身上,喘不过气,我在水中泡沫的窒息中上浮上浮……

  人生,是个什么东西?

  人生,是个什么东西!

  玩弄我的,赏我耳光的,淋我以血污的,人生。

  “墨姐姐,你醒醒,我求你醒醒!”

  足迹横斜到天边,草沙上残留的一只破履,人已佚亡。

  彼岸明灭的火光,曼陀罗盛开在遥远的水空中,娇艳。

  无论我怎么嘶声呼唤,你也不回头。

  留我一人,在此岸。

  冰冷的泪水湿了那一枕芦苇,有人抱着我失声恸哭,她的发丝湿冷地粘在我的脸颊。“小…小月…”我气若游丝,心里突然很想抱住她瘦弱的肩大哭一场,可怎么也没那个力气。她抬起头,埋怨地端凝着我薄薄的朱唇微颤

  “墨姐姐,为什么,为什么你有暗器却不发?为什么,你会被如此侮辱呀!”她又搂紧我,泪涟涟下。

  方才忆起那场用不想记起的噩梦,心如刀割。聂爻,聂家,这是一群什么样的恶鬼,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辱我如此!恍惚记得那头恶兽提到聂庄,如今我还真从心底恨他,疯了似的想忘记身体撕裂的疼痛,想把屈辱和怨恨推倒一个从未谋面的人身上,自己真是可笑。

  等等,难不成,我这具身子会武功?这可真是上天弄人,白白对不住这具身体的主人。很内疚,没保护好你,请原谅我。那刚才救我的人是小月,她也会武功?

  “小月,扶我坐起来”我喃喃道,她扶着我单薄的肩靠在那堆厚实的芦苇上。一定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世,过去和现在,为了活着,为了彼岸,苦苦追寻的彼岸。他不在这里,他在哪里?

  我心中蓦地生出一个点子。我要装傻,要装作被屈辱所逼疯了,以致忘记了自己和自己的过去。我要让别人告诉我我来时的路,我要自己决定要走的路。

  我抓住小月的肩膀,失声问道“我是谁?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这句话实是半真半假。

  小月似是惊住了“墨姐姐,你…”

  “月儿,我真的,什么也记不起了,什么也不想记起了…”我把头埋在她怀里,良久。

  她坚强地扶我起来,“姐姐,回去吧,我们回青州。葛长老,也许,会原谅我们的。”

  我们的面前,是渺渺的泗水,隔岸的渔船光火摇曳。田野的风吹送谷子的芬芳,吹乱我们零乱的发丝,她一定背着我逃了很长的路。

  清冷,忆到欧阳修

  “忽见空江明月来,云水苍茫失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