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女人尖锐凄惨的叫声撕裂空气贯耳而来，身体，在无尽的黑色中一直下一直下，直到，猩红的血怦然迸溅，在这沉沉的黑色中张牙舞爪……

　　“啊——”

　　恩灿霍然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呼呼喘着粗气的他已是满头满身的汗。

　　每天都是这个噩梦，整日整夜追随着恩灿，心，已到了崩溃边缘。

　　恩灿下了床，心一直“怦怦”跳得厉害，也没有了要再睡的困意。恩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喝了一口希望能稍稍平复一些惊恐而内疚的情绪。然后，他坐在沙发上，从桌上拿来一包烟倒出一根衔在嘴里，两只手努力地握着打火机，却还是颤抖不已。

　　火，终于点上了，烟头的火光在黑夜里忽明忽暗，烟圈随着恩灿一阵一阵的叹息袅袅轻舞着。

　　接着，就靠这一根又一根的烟来打发这漫长沉痛的黑夜。

　　从那一天开始，就天天是如此。

　　恩灿摁灭烟头，颤抖的手又抽出来一根。

　　虽然晓晨没有将他告上法庭，可是，却时时刻刻想着自己是杀死她妈妈的罪人，每天活在痛苦和内疚中无力自拔，这样的感受，简直生不如死。

　　房间里，烟雾缭绕中，恩灿的身影恍惚得近似虚幻。

　　“叮咚——”

　　有人在摁门铃，会是谁？

　　恩灿懒懒地从沙发上起身去开门。从那天之后他还是选择住在酒店公寓，尽管父亲隐忍着恳求他多次，可每次他都冷冷拒绝，让谢父都失去了继续挽留的勇气。

　　“叮咚——”门铃又被摁响。

　　“来了。”恩灿心里说着，却并不加快脚步。

　　打开门，看到来人的脸，恩灿嘴角微微一动：

　　“承俊。”

　　承俊一笑，走了进来。明明知道晓晨是绝对不会到这里来的，却还是忍不住地往后张望了一眼，愣一愣，才关上了门。

　　“你怎么过来了？”恩灿懒懒地问。

　　“怎么，不欢迎我来吗？”承俊坐在沙发上。

　　“不是。”恩灿轻轻一笑，颓靡的笑容让人心疼。他也在承俊身边坐下。

　　“为什么不搬回家里去住，还要住在这里？”

　　“……恩。”

　　那个叫做家的地方，几天前因为他的原因发生了这样一桩惨剧，每每想来总是心惊肉跳，痛苦得想要死掉。如果自己还这在那里，每天面对着那一个地方，会不会自己也就这样跳了下来？

　　恩灿低着头，神情茫然。承俊豁然想到，心里不免一惊，于是，他尽量装着轻松的样子和恩灿交谈。

　　“已经放假了，你有什么打算？”

　　“恩，我想一个人去走走。”

　　“去旅游吗？”承俊有些惊喜，“这样也好，去散散心，心情会好一点。”如果一天一天的呆在这个静悄悄的酒店公寓里还真是让人放心不下，“那么，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恩灿摇摇头：“没有。”

　　这样啊，承俊想着，轻轻地一笑：“那么，就走到哪里玩到哪里吧！”

　　呵呵！恩灿一笑，转头看看承俊。

　　“晓晨呢，她现在怎么样？”一直惦记着晓晨，却总是没有勇气去关心她现在的生活，自己对她造成了如此巨大的伤害，晓晨一定很恨很恨吧。想起那天在医院里晓晨冰冷冷的一句话，对他说的唯一的一句话，就让恩灿心中绞痛不已。这么多天来，那一句话总时不时地在耳边响起，每次，都让恩灿心痛得快要窒息。

　　“她，已经平静下来了，只是，总是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恩灿低头听着。“其实，我真该进监狱的。”

　　“你在说什么！”承俊有些惊愕，“晓晨也绝对不会把你送进监狱的。”

　　“呵呵。”恩灿苦涩地一笑，“可是我现在这样过生活，心里，好难受。”说着，拿起茶几上的那包烟倒出一根，点上，自顾自抽起来。

　　“呼——”恩灿长长地舒一口气，不知是在喷吐烟圈，还是，想要倾吐心中沉沉压抑着的痛。

　　承俊看着他，微微一怔：“所以，去旅游吧，回来之后应该会好一些。”

　　“有什么用，也只是暂时逃避的办法，回来之后还是要面对所发生的一切。”恩灿手里夹着烟，将身体重重地靠在沙发背上。

　　承俊突然沉默，坐在那里搓着双手。

　　“明天，我会跟晓晨去济洲。”

　　去济洲！恩灿一惊，身体微微一挺，他紧张地看着承俊。

　　“去哪里干什么？”恩灿轻声问。

　　“送晓晨妈妈的骨灰。”

　　“……哦。”恩灿神情黯然，抬手抽上一口。

　　“应该要去好几天，所以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

　　“……恩，好。”

　　恩灿说着，舔一舔干涩的嘴唇。唇角的那一块疮疤已经凝结着深褐色，只要轻轻一揭就可以揭下来了。可是每次手指触碰到那里，又不忍心地犹豫起来。所以现在这块疤还完整地留在恩灿唇上。

　　承俊看着他，一笑：“对了，一直想问你，你嘴唇上这块疤是怎么回事？”如果没有记错，那天在医院里就已经留意到了这块疮疤，一直好奇着想问问，可接下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所以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恩灿一怔，手指不自觉地摸向那块疮疤：“自己不小心，咬破的。”

　　还真够不小心的。承俊想着，兀自一笑。

　　晚上，凄寒的风“呼呼”地吹着，每一辆在马路上飞驰的车都带着尖锐着呼啸声，即使是在马路的对面，还是觉得很刺耳。

　　公园的草地上，昏黄的灯光下，两个身影冰冷而别扭，在草地上投下同样僵冷的长长的影子。

　　“承俊说，你们明天要去济洲。”

　　“是。”冰冷的声音，在“呼呼”的风中轻轻带过。

　　“对不起。”

　　轻轻的叹息：“有什么用。”

　　“你应该把我送进监狱。”

　　“……”晓晨一怔，身子不由地一动。

　　“都过去了，就不要再说了。”

　　“可是，我的心里一直歉疚着，每一天，都过不好。”

　　“那又怎样？跟我说‘对不起’，然后让我原谅你，这样，你的心里就会好受一些，是不是？”

　　“不是！”恩灿心惊地说，“无论如何我都得不到原谅了，就像，当初我不能够原谅她一样。”

　　“所以，还要说什么呢。”

　　“只是，想跟晓晨忏悔，我不能因为这件事一直逃避着你们。”

　　晓晨深呼吸一下：“我说了，没有用的。可能以后我会原谅你，可是现在，我还办不到。”

　　“我，本来就是一个不应该被原谅的罪人。”

　　一阵风吹来，脚下的草“嗦嗦”作响。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走了。”

　　“晓晨。”看着起步要走的晓晨，恩灿着急地喊住她，晓晨停住脚步，轻轻转过身来。

　　“还有什么事？”心里，却突然一惊，眼睛，有些受伤。那道疤，唇上的那道疤，为什么还在！怔怔地看着它，晓晨有些出神，却努力让自己不要去看。

　　“对不起。”

　　不是说了没有用的吗，为什么还要一边一边的说这些。

　　晓晨不想再去理会他，她曾经喜欢的阿灿哥，能任由她撒娇的阿灿哥，能答应她所有要求的阿灿哥，为什么，现在只想要避开他？

　　心里，其实很心疼……

　　所以，只想离开。

　　可是，等一等，他在做什么？晓晨吃惊地停下脚步。

　　谢恩灿，这个高贵的王子，这个骄傲的男人，竟在她李晓晨面前慢慢低下双膝，最后，低下头，跪在了她的面前。

　　“对不起。”

　　阿灿哥……晓晨震惊，却无力做任何反应。

　　“你不用这样。”虽然会心疼，可是心中的怨恨终归比什么都嚣张。

　　只淡淡地留下这样一句话，晓晨说着轻轻地在恩灿面前迈开步子，轻轻地、轻轻地从他的面前走开。

　　晓晨，对不起……

　　心中只有无限的对不起，悔恨的泪在这悲凄的黑色中慢慢流淌。

　　可是晓晨已经走了……

　　木木地打开家的门，承俊也正推开门出来。因为天都黑了晓晨还要一个人出去，心里总是不放心，也不肯说她要去做什么，就顾自己出去了，让人很担心啊。所以，承俊一直在楼上翘首等待着。

　　“很冷吧？”承俊柔声问。

　　晓晨微微笑着摇摇头：“不冷。”

　　才刚说完“不冷”，承俊已经把他的黑色大衣披在晓晨身上，晓晨一愣，笑了，尽管笑容有些虚弱。

　　很想问她到底去做了什么，可忍一忍还是把话吞了下去。

　　“早点睡觉吧，明天会比较累。”

　　“恩。”晓晨点点头，动作却并见得迅速。

　　“刚才，我去见阿灿哥了。”

　　阿灿？承俊一惊，是阿灿把晓晨叫出去的吗？

　　“哦。”似乎并不好多问。

　　“他跟我道歉，却并不乞求我的原谅。”

　　“……哦。”

　　而且他还跪了下来。

　　晓晨心里一颤，嘴角一动，带出一抹悲凉的笑。

　　“晓晨，现在对他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只是，不能原谅他。”即使他是失手酿的祸，也不可能就因此而赦了他的罪。

　　看着晓晨越来越难过的神色，承俊忍不住的心疼，他拍一拍晓晨的肩：“别想太多，我们进去吧。”

　　“恩。”

　　……

　　夜色深沉，黎明却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