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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英三1班的故事会开过十多天了,随着时间的流逝,闻雯讲的那个催人泪下的故事在人们的记忆中渐渐地淡化,被遗忘,像无数过往俗事一样,在茫茫的时间隧道里,撞得粉碎,消失殆尽。 然而,她在夏颖的记忆中却越来越浓,越来越来强烈,越来越清晰,仿佛一次令人刻骨铭心的真实生活,定格在过去与将来永恒的交点上,在他的记忆长河中闪烁着光亮。他觉得仿佛撑着一叶扁舟,怀着强烈的愿望,向阳光明媚的地方驶去。他的眼睛痛饮着灿烂的阳光、蔚蓝的天空、温馨的清风以及绿树鲜花千姿百态的飘逸与五彩斑斓的色彩。在想象的生活中,大自然恩施的一切在人的心中幻化成的愉悦和幸福,比实际生活更强烈,更美好,更神奇。他激动,同时也怅惘,有时觉得仿佛滞留在迷茫的原始森林中,周围笼罩着一层迷雾,辨不清方向。 如今,夜生活很兴盛。有不少人,尤其是一些爆发户和手握某种权柄的人都 有自己的夜生活:太阳一回宫,他们像野猫子似的倾巢飞出,纷纷行动,泡酒吧,上剧院、下酒店、沉迷于夜总会,通宵达旦,交际应酬,神魂飘忽,及时享乐,有头有脸,活得有滋有味,晕晕乎乎! 然而,夏颖则属于另类,他和天下的为人之师一样,晚上伏案准备课,批改作业,同时消耗精力和电力。他还有一个写作的爱好,每当夜阑人静,寂寞地坐在电脑前,走进他的小说人物的生活,和他们一同呼吸,一道高兴,一起悲伤,合力与命运之神抗争:或者沉静在诗歌和散文的动人心魂的意境之中。近来,他全身心进入虚拟世界,仔细浏览文学网站,希望能找到闻雯讲的那个故事——《菲菲的记忆》,可是没有如愿,尽管他反复访问了可能找到的一切文学网站。然而,他没有就此放弃自己的信念,他深信,她一定还在网上,也许是因为自己粗心,和她擦肩而过,没有看见而已。 闻雯走到外语系办公室前,见门虚掩着,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微笑。她停了片刻,抬起右手轻轻敲了敲门。 夏颖正在办公室上网,全身心沉醉在虚拟世界中,突然被敲门声惊醒,他激灵了一下,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从幻想中回到现实,意识到有人在敲门,于是赶忙应答: “请进!” 夏颖见进来的是闻雯,习惯地站起说: “是闻文,Take a seat,please.” “Thank you.” 闻雯来找夏颖,请他批示退学手续。 近来,郭宝才下死令,“系领导无权批示学生退学”,企图以此遏制学生退学转学风潮。其实要走的学生谁能留住他们呢?除非你把学校办好。郭宝才的命令实际上简化了学生离校的手续,他们很随意,想走就扛起行李卷,不辞而别。 夏颖看了看闻雯递上的转学申请表,又还给了她,只是简单地说:“用不着这个手续。” “那档案,特别是两年的考试成绩怎么办?”闻雯担心地问。她的脸上顿时 蒙上一层阴云。 学业成绩,是转学的学生们最关心的事,没有以前的学业成绩,空口说白 话,比较正规的民办学校不接受,即使接受了,恐怕还得考试。幸亏国考学科的成绩在网上可以查到。 夏颖微笑着,脸上洋溢着慈父般的神情,像阳光一样温暖人心让你悬着的一颗心一下子就能得到安宁,他语气亲切地安慰道:“你别担心成绩,国考成绩可以上网查,至于校考成绩,对你说来用处不大。况且学校也总不能压着不给证明,总有一天会同情达理的。只是恐怕不退学费。” “那敢情太好了!”闻雯得到了慰藉,仿佛除了一块心病,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脸上的阴云顿时消失,泛起了令人迷醉的红云。“顺便,我想知道,北京哪些民办大学好些?我要去的B职业学院怎么样?” “听说北京有民办大学近百所,究竟哪些办得好,哪些差,现在还不好评说。B职业学院,无疑比较优秀,否则上面不会批准它为职业学院的。” “我不明白,研修学院与职业学院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研修学院只是个教育部门承认的私立助学机构,其实称不上什么大学。而职业学院则是教育部门批准的私立大学。前者没有统招学生名额,后者则有,同时也可在计划外招生。” “那么说,职业学院一定不会像我们这个学院走到日暮途穷的地步了,是吧?”闻雯天真地问道,扑闪着一双澄澈的眼睛,脸上现出了期盼和担忧混合的神色。她好像一个不谙世情、智慧和心魂尚未觉醒的孩子,眼里闪烁着童稚的光芒,热切地望着夏颖,等待着他肯定的回答。 她的神色,她的语气像一声春雷,深深震撼了夏颖的心灵:他仿佛触电一般,全身突然颤抖了一下,同时一阵惭愧感袭上心头,因为他觉得对学生了解得太肤浅了,从来没有感受到他们对自己的学校怀有如此深刻的感情,期望和信赖。他仿佛第一次明白了人们为何把自己毕业的学校神圣地称为母校! 一个真正的学生,当他走进自己或命运为他选择的学校,他就会把自己和这个学校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融为一体,天衣无缝,与学校同呼吸,共荣辱。 夏颖这个20世纪60年代的大学生,80年代的硕士研究生,似乎初次感受到学生与学校这种唇齿相依,甚至血肉一体的关系。这位素来深沉、矜持,遇事不动神色的教授,此刻看样子非常激动。他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又坐下。他亲切他望着闻雯,意味深长地说:“是的。我们中国很需要发展职业教育,历史和现实需要它。”他的话非常概括,语气诚恳而坚定,听起来好似不容置疑的结论。他还想说“一个职业学院的命运和一个研修学院的命运一样,完全取决于办学人。办学人既懂教育又能招贤纳士,尊重科学和人才,教育就会越办越好:办学人既不懂教育又招降纳叛,排斥异己,重用亲朋,随心所欲,不尊重科学和人才,即使上面给他批了职业学院,也会垮台。”然而,他没有说出这句话,因为他生怕给面前这个满怀信心和理想,即将走入职业学院的学生水晶般纯净的心灵上投下一丝阴影,一丝忧虑的阴影。 “那就好了。Thank you.”闻雯欣慰地说,站起来要告辞。 “等等。”夏颖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语气透出几分急切。 闻雯又重新坐下。 “哦……你,你打算,你什么时候走?”夏颖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我想下午就走。现在回宿舍收拾收拾。” “我还有……噢,你还有别的让我帮办的事吗?” 其实,夏颖想说“我还有件事想进一步了解一下,你是在哪个文学网站看到苗苗的记忆这个故事的?”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变了想法,因为他不想引起对方任何怀疑和猜测。 他的问话像一丁点儿微弱的火星在闻雯的眼前一闪即逝,但正好点燃了闻雯记忆的导火索,她心里一亮,记起了上午在校门口与徐静的谈话,于是很快地说:“啊哟,差点忘记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那天讲的那个故事是徐静写的。” “是吗?”夏颖吃惊地突然站起来,立即又坐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千真万确。”闻雯的口气很肯定,隐约透出几分委屈,似乎对夏颖的反应不太满意,仿佛在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谎?” “你怎么知道是她的文章?”夏颖的脸色突然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问。 闻雯只顾一点一点地撕碎那张退学表,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反应,只是很快地说了上午和徐静谈话的经过。 “她当时的情况怎么?”夏颖追问道。 “她说为李媛媛送站……” “我的意思是,说那个故事是她写的时,她的神情。” “噢,她好像很悲伤的样子。嗨,夏教授这里有什么事吗?”闻雯先是一怔,接着警觉地望着夏颖。 “噢,噢。没什么,没什么。我随便问问。” 夏颖非常激动,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的声音,好像要跳出喉咙:为了分散注意力,缓和激动情绪,他伸出手去拿放在电脑旁的水杯,可是由于手颤抖得利害,碰倒了水杯,幸亏杯里没水。 此刻,闻雯发现了夏颖的异常反应,一时感到莫名其妙。她的脑际迅速掠过一串问号:“苗苗的记忆与夏教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对这个故事如此关心?为么他这么激动?为什么徐静也问她夏教授打听这个故事的作者时的神态?夏教授和徐静之间到底有什么奥妙的关系呢?……” 一瞬间,以往的感觉,想法或没有认真思索的说法,像电影的镜头,在闻雯的脑际迅速闪过: 平时,夏教授对徐静好像有某种说不出的感情或者说是偏爱。闻雯甚至在心中隐隐约约有些嫉妒。她记得,一次和徐静在校园散步,遇见夏教授。在短短的交谈中,夏教授的目光几乎集中在徐静身上,仿佛忽视了她的存在。为此她非常不快。然而,闻雯没有从别处去想,因为夏教授德高望重,平易近人,人格很有魅力。还有,徐静的确是个出类拔萃的学生,两年学完了四年的绝大部分本科课程,在民办高校中是罕见的。那个老师不喜欢像她这样优秀的学生呢?闻雯这么一想,倒有些鄙视自己,鄙视自己狭窄的心胸和可怜的醋劲儿。 还有一次,在宿舍闲谈,大家议论人的气质。 徐静问:“什么叫气质?” 当时,大家一下都成了哑巴。肖茗敏翻开《现代汉语词典》,大声说:“大家 听着:“气质——指人的相对稳定的个性特点,……” 没等肖茗敏念完,徐静就问:“怎么理解?” 肖茗敏解释道:“比如,活泼、直爽、沉着、冷静、深沉、浮躁等都属于气质。” 李媛媛天真地问“有没有气质一样的人?” 徐静说:“一样的恐怕没有,相似的会有。” 肖茗敏好像恍然大悟似的,大声说:“徐静说的对极了。比如,你和夏教授的气质就有不少相似的地方,如深沉,略带几分忧郁。” 大家都说肖茗敏观察的准确。 李媛媛不加思索地说:“既然如此,你还不赶紧认作夏教授的干女儿?听说他没孩子。” 于曼问:“你听谁说的?” 李媛媛说:“有一次听几个班主边走边议论,我在他们后面走着,听到的。对了,她们还说夏教授没有妻子。” …… “如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闻雯礼貌地,“夏教授保重。” 夏颖把闻雯送走,激动的心情像突然发生地震的湖面,久久不能平静。他觉得有些疲倦,好像马拉松运动员得了冠军,胜利喜悦中的那种疲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