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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李媛媛到了家,父亲已经停止了呼吸。母亲由于过分悲痛,精神几乎崩溃,面容憔悴,两眼呆滞,默默地坐在炕上,绝望地凝视着墙壁。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把母亲托付给亲戚照顾,李媛媛决定回校参加10月份的国考。 李媛媛登上开往北京的直达快车,在第7车厢找到自己的座位,靠车窗坐了下来。 火车鸣了两声悠长的汽笛声,缓缓地启动了,车速渐渐加快。 车厢里嘈杂的人声渐渐减弱,很快静了下来:车轮磨擦铁轨发出了铿锵声,在旷野上空荡漾。 车窗外的树木、庄稼、房屋、田野、山丘像箭似的飞速向后射去。 多数旅客静心端坐,表情呆板,默默想着各自的心事,看上去像一尊尊雕塑。 李媛媛臂肘撑在茶几上,双手捧着脸颊,面色阴郁,目光忧伤,呆呆地望着窗外向后退去的景物:右臂袖子上的黑纱随着车体的震动,微微抖动着,令人感到刻骨的凄婉。 李媛媛身在火车上,心却留在了家里,陪伴着可怜而孤独多病的母亲。 生命是多么辉煌又是多么脆弱啊!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突然就像烈日下的一点水似的蒸发了,无影无踪,永远消失了。这是多么令人沮丧和绝望! 李媛媛和母亲一样无法接受父亲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事实。她失去了一个亲人,疼爱她的人,供养她的人,惟一养家糊口的人。父亲的去世,像房子突然断了顶梁柱,一个美好的家庭顷刻间被毁掉了。多病的母亲,孤苦伶仃,今后的日怎么过呀?! 李媛媛的眼里涌出了泪水,晶莹透亮,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手指缝儿往下淌,流进了衣袖。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窗外的一切变成了灰朦朦的一片,仿佛笼罩着浓浓的雾霭。 她从手提包抽出几张面巾纸,慢慢地擦着泪水。 “不,不能这样悲痛下去,要精神起来,要鼓舞母亲坚强起来,顽强地活着!”她在心里大声说。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妈妈,是我,我是媛媛。……很好,靠窗户坐着。您放心。您要振作起来,……人死了不能复活。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您要尽快地从悲痛中走出,……您要保重。” 她关了手机,深深地呼吸了几下,觉得心情轻松了一些,突然感到自己好像长大了,开始琢磨如何才能挑起供养母亲和自己的担子。 李媛媛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女子,看上去最多25岁,高挑个儿,披肩发,鹅蛋脸,高鼻梁:细眉下嵌着两只大眼,黑白分明的眼球像木偶似的不住地转动,目光显得很不安分:两片鲜润的薄嘴唇里,有两排细密而洁白的牙齿,似乎耗不费劲地能把任何坚果都咬碎。 上车后,她一直默默地观察着李媛媛,好像要探索李媛媛的幽思。她几次想和李媛媛搭讪,见李媛媛凝视着窗外,只好作罢。 李媛媛转过脸来,发现对面的女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仿佛要和她说话似的。她潜意识里有一种感觉,这个女子好像有些面熟,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见过 面,或许是在童年或许在梦里。这个想法像窗外的景物只是一闪而过。 “请问,你是那儿的人?”那女子礼貌地问道,热切的目光望着李媛媛。 “潼川的。”李媛媛谈谈地说。 “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面?” “……”李媛媛不以为然的摇摇头。 “你是不是潼川郊区的?” “是呀!”李媛媛警觉起来了。 “你是不是在大营乡上的小学?” “是呀,你怎么知道的?”李媛媛怔了怔,说道。 “你是不是96年小学毕业?” “是呀!” “一班,是不是?” “是呀!你是——” “俺叫金圆圆。你不是李媛媛吗?”金圆圆兴奋地几乎喊起来了。 李媛媛尘封的记忆像严严实实盖着的盒子,慢慢揭开了,露出了里面存放已久的内容。 她记起来了,上小学时,班上有个叫金圆圆的女生,同学们叫她金元宝。五年级时她父母离异,上课总迷迷糊糊的睡觉,后来和一帮小混混成天纠缠在一起,进城转悠,打斗,偷摸,被学校开除了。 “我是李媛媛。我想起来了。咱俩的名字同音,老师有时候会弄错。”李媛媛强打精神,笑着说,“想不到在这儿相遇了。” “真是太高兴咧!”金圆圆像个孵蛋的老母鸡,咯咯地笑个没完,双手使劲地攥着李媛媛的一只手,仿佛怕她跑掉似的。 她发现了李媛媛袖子上的黑纱,脸上的笑容顿然消失,换上了一副严肃而忧伤的面容,悲哀地说:“你这黑纱——” “我爸爸走了。”李媛媛眼里又涌出了泪水。 金圆圆递给李媛媛几张面巾纸,默默地望着她擦泪水。 过了一会儿,金圆圆关切地问:“你有兄弟姊妹吗?” 李媛媛摇了摇头。 “那么说只有你们母子俩咧。”金圆圆语气里充满了同情。 李媛媛点了点头。 “你这是要去哪儿?” “北京。我在北京上大学。”李媛媛极力控制悲伤的感情。 “太好咧!真羡慕你呀!大学生,多潇洒!”金圆圆啪了两下手掌,立即又换了一副惊喜的面孔,“俺也回北京,噢——俺自己开了个发廊。”她说后半句话时,语气里透出几分不自信。李媛媛没有觉察到。 真像俗话说的那样,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同学遇同学,两嘴像喜鹊。 既然是老乡又是老同学,不用说,她们一路不停的谈天说地,从生活婚姻到人生前途,方方面面无所不谈。当然,她们也免不了回顾小学时代,谈及老师和同学。 金圆圆非常兴奋,眉飞色舞,活像个东北二人转里的媒婆,不停地嗑瓜子,不停地说话,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语言虽然粗俗,但不乏幽默。 李媛媛心中的悲伤好像渐渐地淡化,忧伤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显出一种病态的妩媚,看上去活像一朵月下的芍药花。在金圆圆面前,她显得口拙舌笨,反映迟钝,谈话几乎插不上嘴,大部分时间只是微笑着,默默地望着,充当忠实的听众。 谈到婚姻,金圆圆说:“俺没有结婚,也不打算结婚。这年头傻瓜才结婚呢。把自己拴在一根肉桩上,多不自由,多没劲,多无聊。” 说到前途,金圆圆说:“前途吗?是人们无聊的瞎想今后咋活着。依我看呀,人活着要顾眼下,消受生活。趁着年轻时,要好好享受一番。人活一辈子,不大一会子。青春更是一眨眼儿的功夫。你没见那些曲腰驼背、脸像核桃似的老婆娘吗?多悲哀呀!活到那个份上有啥劲?在年轻时,不潇洒他一回,难道等着成了干瘪老婆娘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媛媛觉得金圆圆知道的很多,对许多问题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而且很现实,很有道理,使她大饱耳福。相比之下觉得自己太幼稚,太书生气了。她附和着说:“你说的很好。” “你有男朋友吗?” 李媛媛摇摇头。 金圆圆是个风尘女子,在北京漂了近10年。她从15岁起,被爆发户包养,前后换过三四个主。去年她在郊区开了个发廊,理发,洗脚,卖淫三位一体。扫黄声势越来越大,可是她的生意做得挺红火。她尽管提心吊胆,但很得意,也很自信,因为她“有人”,能预先准确地得到警察行动的“情报”巧妙地躲过一次又一次扫除。 金圆圆凭自己多年的经验,很快发现李媛媛很单纯,十有八九是个处子:她的弱点很明显——缺乏社会经验,容易轻信别人。为此金圆圆心里暗自高兴,像恶浪看见一直温柔的兔子,眼里顿时射出了恶毒而喜悦的绿光。 “你在北京上学,得花不少钱呀!一年学费多少?” “7千多元。” “咂咂!这么多呀?你的学费怎办呀?” “我交了全年的。” “每月的生活费要多少?” “最少得3百元。” “母亲能继续供你吗?” “……”李媛媛摇摇头,眼里涌出了泪水。 “那你怎么办呀?”金圆圆又给了李媛媛几张面巾纸。 “我打算这次国考结束,出去打点工。” “像你这样要摸样有摸样,要文化有文化的人,不愁找不到工作。你打算做啥?” “到时候看吧。” “俺倒有个想法,怕委屈了你。” “只要能赚些钱,不管脏累,干什么都行。” “你要是这样想,到我的店里干咋样?” “那感情好!”李媛媛兴奋地脸上倏地一下出现了红晕,眼睛放出了光彩。 “只是……” “只是个啥?你怕干不了对不对?”金圆圆似乎看透了李媛媛的心思。 “……”李媛媛点点头,暗自敬佩她这位老同学的机敏。 “这个你别担心,我会考虑的,比如收款啦,烧水啦,整理卫生等,你都能做。” “那就麻烦你了。” “说这个做啥?我们俩谁是谁呀?” “我恐怕得10月中旬考试完才能上班。” “行。啥时候都行。”金圆圆打开红色真皮手提包,取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用右手优雅地夹着,放在鼻尖上深深地吸了几下,闭起眼睛悠然自得地享受起来,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采,仿佛商人谈成了一笔利润可观的生意。 “那太感谢你了。”李媛媛激动地说话变了嗓音。 车窗外的灯光闪闪烁烁,越来越辉煌。终点站——北京西客站马上到了。 “今晚到我家里住吧,你一个人回学校很不方便。”金圆圆一边收拾旅行袋一边说。 李媛媛看了看手表已11点20了。地铁公交车都休息了,只好同意。 金圆圆借口去洗手间,走到列车门旁,拿出手机,拨通电话:“……是俺,客车很快就进站,……你开车来接俺。俺给你带回一个鲜货……保证原装。呗呗。” 从那天晚上起,李媛媛像一只温柔的鸽子失足掉进了狐狸的窝,毫无反抗之力,一时任金圆圆这只狐狸精宰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