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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醒悟
李家宝和赵岚一前一后地走出了专家楼,一个再次得到了巨大的鼓舞,一个却深深地陷入了愁思。走到外面,赵岚立刻驱逐李家宝:“谢谢你安慰了侠女,你走吧!” “孩子们今后怎么办?还让人家管我们的孩子叫野孩子吗?作为孩子的父亲,过去我不知道,现在你得让我和你得出一个双方都能满意的结果,不然,我能安心离去吗?” “你想怎么样?” “我想把孩子都带走!” “什么?我不能答应!” “你不答应,只是你个人的态度。我们必须商量一下,商量出具体办法,我再离开你的家,还不可以吗?” “那就在这里商量吧!” “不,见了孩子,太伤感了,我口渴,渴得厉害。即便对老朋友,你也得给杯水喝吧?” 赵岚无奈,只得又把李家宝领回了家。进到屋子里,李家宝脱了鞋,只管进了赵岚的房间。 “你别进我的房间,我们在外面商量。” 李家宝笑了笑,从赵岚的房间走了出来。可是,还没等他坐下来,赵岚就问他:“去看孩子之前,你已经亲眼看了郝志发写的人鬼信,你自己说,我还有理由和你在一起吗?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让我不顾死去的玉梅,只满足我自己的情感,你将把我抛到何等自私、何等冷酷的境地?” “你呀你,他那是歹意的恶作剧,由它引起伤感和愧疚,并不说明你高尚。如果继续如此,你就会疯的。到那时,我还得来照顾一个不懂事的疯子,你情愿吗?”李家宝凄然地刺激她,但求能有效果。 忽然,赵岚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愤然声明:“我没有得抑郁症,你们休想联合起来欺骗我!你们也该讲讲良心,替玉梅好好想一想,尤其是你,你就应该把她忘个一干二净吗?” 李家宝见她仍然钻牛角尖儿,就很深沉地走到她的面前,突然,用两手扣住她的双肩,不容她挣脱。 赵岚不禁高声喊了起来:“你放开我!” “不,你必须马上清醒!” “你放开我,我没有得病,我没有抑郁症!你放开我!放开我!”赵岚歇斯底里一般,拼命挣扎,不顾一切地喊叫起来。 片刻,有人急切地敲门。李家宝急忙去开门,进来的竟然是胡振先。李家宝和赵岚都很惊异,胡振先十分尴尬,但他看一看赵岚,很认真地告诉她:“赵岚大姐,你必须听李家宝的,你确实有抑郁症啊……说完,他就泪花闪闪地匆忙离去了。 李家宝什么都明白了,胡振先仍然在关心赵岚,他一定是在窗下徘徊,听见了赵岚的喊叫,于心不忍。李家宝感激他,却不敢去送他,担心赵岚会借此闩门。李家宝开始凝视赵岚,赵岚却扭头避开他的目光,起身就要走。 “不!既然你不承认有病,你就必须看着我!”李家宝立刻上前,再次用双手扣住了她的双肩,敦促她正视现实。 由于胡振先方才突然出现,这一次,赵岚没有喊叫,但她横眉立目,以示自己的态度不可更改。 李家宝心疼不已地望着赵岚,首先用好朋友对她的关心,燃烧她的感情,呼唤她的理性:“岚岚,为了你的病,周玲玲是刚刚回到学校和她的老师谈了你的病情,马上又返回来的,你说她和我联合起来哄骗你,岂不是枉了她的一颗心?胡振先刚才为什么会出现?他仍在惦记你,盼你尽快从阴影中走出来!” 赵岚想要挣脱李家宝的控制再说话,李家宝的态度空前地强硬,坚决不允许:“不,你必须看着我!是向上的强者,你就用你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好好看看,我的眼睛在同你说些什么。是不可救药的弱者,你就尽管躲避。只要你不敢看我,我一句话也不再说,因你有病不能负起监护人的责任,我就只管带上我的孩子直飞美国,扔下你这位因高尚而抑郁的患者,决不回头!” “你坚持带走孩子?”赵岚以挑战的目光刺向李家宝,想把他的自信压下去,结束他的强迫,恢复自己的权利。 “岚岚,你听我说,必须听我说!” “不,我不听,你应当去成全田萍,不要管我!” 赵岚突然说到田萍,李家宝猛然一怔,但只在瞬间,便恢复了常态,继续把握他的攻势。他的两只大手紧紧地扳着赵岚的双肩,紧得如同老虎钳子一般。他盯住赵岚的眼睛,不忍启齿,却不能不开口。他话语凄怆,联系着过去,针对着现在,流露出无限的深情:“田萍的事情以后再解释。现在,你必须严肃认真地对待我的每一句话。你不应该忘记,我是你的校友,是在红榜上拼命和你较量,但并不高明的李家宝。你也不应该忘记,我也是你的乡间挚友,是曾被你强烈追求,终于和你组成家庭的李家宝。如今,我必须真诚地呼唤你的记忆,是你,煞费苦心、满腔热情地唤醒了我,使我在迷茫中复活。如今清醒的我,丝毫也没有理由让你继续病在抑郁症中。你必须老老实实地承认,你现在是抑郁症患者,不能没有人来照顾。我不来帮你驱除你的烦恼,你还能期待谁呢?不错,你的品质值得许多有心人爱你,可别人再爱你,又有谁能比我更了解你呢?” 赵岚听到李家宝悲切而真挚的言语,并未撤回她的目光,以示她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有权维护自己的尊严,坚持自己的选择。无可非议,这是她的性格。李家宝的目光变得极为深邃,看着病态的赵岚,几乎不忍再说什么。面对她的不理智,他不得不忍住怜惜,只求把理智的赵岚找回来。他内心急迫,强硬地向赵岚表达他的深切期待:“岚岚,你和我在比赛,谁都没有逃避现实的权力,丝毫都没有这样的权力,你知道吗?” 四目相视,倔强地对峙。渐渐地,赵岚的目光失去了咄咄逼人的威力,貌似反抗,却是不得已的防御。可是,李家宝的双眸却喷射出一种灼人的利光。他极力控制自己内心的不忍,再次摇晃赵岚的肩膀,不容她回避,不容她躲闪,不容她执拗,十分深挚地问她:“你自己说,你还是不是……是不是下过乡的知识青年?你还是不是……在前进小队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你还是不是……在齐金库的西屋里生下了我们孩子知识青年?你必须回答我,真实地回答我……你应该拿出勇气来,正面回答我!” 被李家宝的热泪带入往昔情感旋涡里的赵岚,没有任何理由能否定这样的事实,可是不否定,回答就必然是肯定的,那么除了“是”,就无论如何也找不出比“是”更为恰当的语言了。她的目光依旧望着李家宝,却是在搜索,很明显,她已被李家宝击中了要害。她惊异地望着空前强大的李家宝,嘴上却回答:“是,又怎么样?”她的语气不肯示弱,但她那承认事实以后的反问,却将定夺事情的权力拱手让给了李家宝。 “是,就必须振作,就必须脱去这一身晦气的老蓝!就必须心悦诚服地尊重事实,就必须真心真意地听从我的劝说。不然,你就是对我们小屯子努力改变贫穷的背叛,就是对知青不甘屈从志愿被剥夺的背叛,就是对联袂终生比赛的所有朋友的彻底背叛,也是对人间正义的背叛,更是对人性的背叛,当然,也是对我们的小弟弟……郑小微的背叛!他生前敢想九夺金杯奖,却早夭,早逝,早亡,可是如今,你在干什么?每日讲完课,仅仅对着大烟囱去看死者的亡灵,难道不是可怜,可悲,可叹吗?”李家宝越说越激愤,越是激愤,越不忍看赵岚的一身老蓝,当初她是什么样子?单纯,活泼,向上,果敢,可是如今……不知不觉中,李家宝已是热泪潸潸地在吼叫。他任串串泪珠滴在赵岚的脸上,仍然盯住她的眼睛,两手依旧像钳子,逼迫她改变态度。 赵岚慢慢地闭住了双眸,晶莹的泪珠儿从她浓密的长睫毛里涌了出来。她的泪水里流淌着对郑小微痛苦的思恋,也流淌着她埋在心底的多年委屈。李家宝腾出了右手,摘下她那暗蓝色的发卡,凄然地看了看,用嘴帮忙,把那发卡折断了,随手扔到了写字台上。赵岚睁开眼睛向旁边退了一步,李家宝立刻跟上去,又拔掉那支把她的头发固定成髻的蓝色簪子,向地上猛然一摔,啪地摔断了。赵岚的头发散落下来了,李家宝要替她梳弄,她却推开李家宝,仍要辩解,也避免亲近。 “不,”李家宝不容她避开,不容她辩解,两只手重新牢牢地控制住她, 双眸遮泪,毫不留情,坚定有力地抨击她,却不再吼叫,而是一声比一声更低沉,一声比一声批评得狠,一声比一声的感情更浓烈,一声比一声更为感人:“如果你的意志真的十分薄弱,就请你自动离开这神圣的学府。这里不需要,永远也不需要颓丧!如果你一定要逃避现实,你就是名副其实的懦夫,就是可怜虫。而你以往的所作所为,就是虚伪的自我表现,就是刻意的沽名钓誉……” 赵岚面对真情毕露、声泪俱下、敢于尖锐批评她的李家宝,开始直视那眼中的泪光,渐渐地,她的眼里闪出了需要人安抚的渴望,这渴望越来越强烈,是血液强烈燃烧起来的干渴。 李家宝看见了她的变化,果敢地去解她那蓝衣服的纽扣,她想退缩,李家宝的意志早已由不得她,不许她向后退缩,凭着对她一丝无疑的信任,猛然用力,将她的全部衣扣,一下子硬给扯开了。赵岚战栗地望着强悍的李家宝,本能地要自卫,却扑到沙发上无声地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很伤心。 “岚岚……你起来,站到我的面前来……” 李家宝想要给她温存和体贴,赵岚不听话,依旧自己委屈地哭泣。本来,李家宝是想按照自悟的道理和周玲玲的嘱咐,刺激赵岚大声地痛哭,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把什么都忘记了,心中只有他的真情实感,不忍看赵岚咬着嘴唇凄惨地流泪,不由得,他的声音颤抖着,话语却十分决绝:“赵岚,如果你意志真的十分薄弱,我也会恨你,怀着恨,我宁可重新去寻觅……” 赵岚猛然坐了起来,仰头望着坚毅的李家宝,决战一般,骤然勒令:“你再说一遍!”说罢,她缓缓地站起身来,泪光闪闪地逼视李家宝,听他到底还会怎样说。 “岚岚,活,就要像样地活,无畏无愧无悔地活!如果你经不住生活的考验,冲不破头顶的乌云,心怀愧意地永穿一身令人晦气的老蓝,违心地苟活,我李家宝固然会充满内疚地同情你,但是,也会深深地痛恨你,蔑视你,不惜离开你……我将恨你,八年来愚守痛苦的愧疚;我会恨你,竟也自欺欺人;我还恨你,自己毁掉自己的追求。我可以被迫接受你唯心的选择,但我会感到难过,却不会再惆怅,我会感到惋惜,却不会再强求。如果你再逼我走,我就会昂起头来,去寻觅一个不惧怕辛酸和磨难的、有血有肉、刚柔相济、情愿与我同甘共苦的女人……”李家宝的泪水汩汩地流淌,悲切的声音仍然颤抖着,却颤抖出无比的坚定和无愧的自信。他的情感极其真挚,空前严肃、认真的态度里,对赵岚充满了怜惜。 赵岚泪流满面,惊诧地望着李家宝,似乎认识他,又似乎不认识他,似乎痛恨他,又似乎再也不忍难为他…… “岚岚-- ”李家宝轻轻地呼唤她,满脸的泪水,尽皆是期待,他几乎忘记了一切,只管实话实说,“岚岚,我知道,比谁都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我。事实曾经是那么不公道,当你真切感知爱的时候,你强烈地爱着我,深切地同情郝玉梅……你便宁可牺牲自己的爱,也要成全我和郝玉梅……你压住你自己的情感给她写长长的信,你甚至不顾一切,大胆地截喜车,当众指出郝玉梅和陈路婚姻的实质……我更知道,你一定要这样做,只因为你强烈地爱着我……事后,当你觉得我还留恋已去的郝玉梅时,为了我的前途和幸福,你煞费苦心,将一切痛苦都埋在你自己的心里,只求我能全身心地看书……郝玉梅轻生,你不肯告诉我;你父亲去世,你也不肯告诉我;郝志发亲给你写人鬼合欢信,你仍然不肯告诉我;但你却间接地告诉我,我应该马上考研究生,你又用事实告诉我,不要心疼岚岚,只管走出国门进修去……你含悲忍痛,为我所做的一切一切,难道不是人世间最深挚的情爱?岚岚,你千万不要只知心疼郝玉梅了,你还有你自己的追求与向往,还有你自己的人生。我说我会毅然离开你,可是,我能够做得到吗吗?如果你真的疯了,我肯定也会疯……岚岚哪,智慧者的人生只有两宗大事,一是不虚来世上一回,二是活得真实与愉快,难道你就非得让我永世抱着缺憾地生活吗?岚岚,你生硬地与我别离,至今也不答应和好,只是因为你处于病态,并不是你的真实用心,你的心我早已用我的心理解过了,唯有你和我重新拥抱在一起的时候,也许我们才说得明白……” 李家宝将所有的心里话都倾吐了出来,见赵岚悲切不语,便怀着深切的渴望,向她张开了双臂,轻轻地呼唤她:“回来吧,岚岚,岚岚,你……你还还要等什么啊?” 李家宝的话,句句撞击赵岚的情怀,李家宝的真情令赵岚满腹的真情忽地涌动了,逼得她没有时间再去想其他,她迟迟疑疑地向李家宝望过去,李家宝立刻抢上前去,她一下子就扑进了李家宝怀抱,失声难语。起初,她将脸贴在爱人的胸膛上,两手紧紧地抓住丈夫的衣服,呜呜地哭个不停。忽然,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坠了下去,李家宝急忙抱住她,她就像火山喷发一样,跺着脚痛哭起来:“李家宝啊李家宝……我……我是怎么啦……我到底是怎么啦……我怎么会刚刚知道,我根本不能没有你啊……” 她浑身瑟缩着,两手捶着李家宝的胸膛,仍在惨叫,声声叫得令人不忍,声声叫得让人心碎…… 李家宝眼见她撕心裂肺地大哭,于心不忍,这才想起周玲玲的嘱咐,便任她哭,任她哭出所有的委屈和悲哀,任她哭出深埋于心底的抑郁……一想到自己的岚岚患的是抑郁症,不由得,李家宝默默地陪着爱妻流泪,也哭出了自己的愧悔和辛酸…… 许久,赵岚才止住哭泣,胸脯贴着李家宝的胸膛,仰起她的头来,眼泪汪汪地望着李家宝。李家宝俯视着她的眼睛,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一只手拍着她的后背,疼爱地可怜她:“岚岚,我的小岚岚,我知道,你的心里实在是太沉重了,太沉重了……” 赵岚不由得又哭,委屈地哭作了一团,不住地啜泣着。李家宝只管拍着她的后背,任她继续哭泣。忽然,她猛地推开了李家宝,跑到衣镜前,朝自己的身上看了又看,三把两把脱去她的蓝衣服,团成团儿狠狠地抛向了墙角,把她的蓝裙子蓝袜子也统统脱下来,也给甩掉了。她赤裸着腿脚,也赤裸着腰身和臂膀,不顾一切地扑向李家宝,一头扎进自己爱人的怀抱,孩子般地攀住了李家宝的颈项。顿时,燃烧起来的情爱之火主宰了他们的一切行为。“岚岚,快,让我吻你……”李家宝久旱得雨似的,这才狂热地亲吻妻子。 忘我中,李家宝将赵岚翻倒在地板上,只管宣泄男人的强悍和阳刚。赵岚如饥似渴地迎接他,两个人顺着李家宝的力量翻滚着,搅得天翻地覆,将多年的缺憾,弥补于强烈的冲动间……旷日已久的压抑,顷刻间散去,他们终于感觉到,至此,他们才是完善的男人和女人。 狂热之后,他们倒在地板上仰身不动了。许久,他们才缓缓地坐起来,默然相视,都是尴尬地一笑,却是立即又扑在一起相互抱住。他们想让他们的心与心相碰,任它们彼此感知,彼此相迭,相印。他们抬起头来,情意绵绵地彼此深望着,这才恢复清醒的理智。李家宝有意将赵岚抱到沙发上,深情地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与她耳鬓厮磨。他们默默地拥抱着,无须任何言语。又是许久许久,赵岚从李家宝的怀抱里跳了出去,李家宝不解地望着她。只见她跑去打开衣柜门,回过头来,向李家宝炫耀:“我还有两件绿睡衣呢!” 绿色是赵岚的偏爱,她强烈地追求生命的盎然。李家宝的睡衣正合身,他立刻把穿好睡衣的赵岚再次抱进怀里,与她无言地相互抚慰。两个人的情绪平定以后,赵岚才仰起头来,声音沙哑地向李家宝询问:“我真的病了吗?”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对你我刚才的亲热,你有没有阴云下的苟合的感觉?” “你……” “我在提醒你,你曾经是那么害怕。” “嗯。曾经越想越怕……” “现在还怕吗?” “不怕。” “为什么呢?” “也许是你已经很强大的缘故吧!” “不尽然……” “还有什么啊?” “走,咱们到外面去走走吧!” “这么晚了,到外面去干什么?” “去根治你的抑郁症!” “我真的有病啊?” “岚岚,其实,不光周玲玲和她的老师、同学,就连你的母亲都发现了你的不正常。快,快跟我到外面去吧!” 赵岚见李家宝非常认真,只得穿好衣服和他到外面去,也不知李家宝将要怎样根治她的病。 来到外面,他们肩并肩地徜徉着,很自然地走向了避人的地方。李家宝非常冷静地问她:“你看,这里这么清寂,四处黑黢黢的,你想起郝玉梅了吗?” “没有!” “你看看那个大烟囱,清烟里还有郝玉梅吗?认真看!” “没有了,里面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岚岚哪,该知道你曾经处于病态了吧?” “我还以为那是愧疚之后难免出现的幻觉呢!” “老孟和周玲玲一说起你,就伤心地为你落泪。” “玲玲一直让我去看病,可我也没觉得我有病啊!” “这是因为,你把你的病兆只当做了回忆往事的痛苦,就连头晕时,也不知道与你强迫自己思念郝玉梅有关……” “真神了,你我人在两地,你怎么知道我头晕啊?我还以为只是我睡觉睡得少,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了,有些挺不住呢。” “是周玲玲诊断出来的。发展下去,真是神经分裂症啊。” “真的啊?” “岚岚,让我问你一些话,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在此之前,你是不是一想到我,就想起郝玉梅来?” “是。” “想到郝玉梅是不是就痛苦难耐,焦躁不安?” “是。” “是不是有时你思恋我,就刻意地去想郝玉梅?” “是。想方设法用郝玉梅的不幸压住我对你的思恋,尤其是夜里,不那样就觉得对不起郝玉梅。” “因此你的愧疚感就极强极强,是吗?” “是。一难过就强迫自己疏远你,一定要疏远你,坚决疏远你,心里不忍,也要残酷地疏远你。” “看见大烟囱你就会想到火葬场,是不是?” “是。以为那烟云就是郝玉梅的冤魂。” “下午你穿一身蓝,不穿就受不了,是吗?” “是。” “周玲玲的医学院真是没白念,她早就给你诊断出来了。” “她可真神。” “你看看吧,这是她留给你的药。” “我竟然真的患了病……”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得这种病吗?” “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我有抑郁症。” “岚岚哪,胡振先到屯里去找我的时候,对我说了你的精神状态。当时我也没想到你是病态,但我深深地思索过,很可能是一种极端的利他思想害了你,你却以为你具有高尚的情操……” “极端利他思想?” “对,就是不顾客观实际的利他主张。” “什么意思?” “你先回答我,大公无私对不对?” “当然对呀。” “公而忘私对不对?” “对呀。” “先公后私对不对?” “也对。” “公私兼顾对不对?” “不能说不对。好像你的排列,高尚的成分是递减的。” 李家宝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凝重,颇为感触地断言:“岚岚,原因也许就出在你刻意追求的大公和无私。” “大公无私还不对呀?”赵岚对李家宝的推断很惊讶。 “岚岚,不是大公无私不对。很可能是你对大公无私的理解出了毛病。非特殊情况下,在有私的社会里,可能无私吗?但你好像在要求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无私。仔细想一想,平日里怎样才能做到无私的奉献?不要家庭?不要工资?不要爱情?搞供给制?拆门板吃食堂?” “人家本来提倡的是一种精神啊!” “这种精神具体落实到哪里呢?岚岚,当冲锋号响起来的时候,战士们必须往前冲,自觉冲在前面的,他们肯定具有献身的精神,因为他们平日就具有关键时刻大公无私的境界,这是事情的一个侧面。平日里,我们应当具有这种关键时刻奋不顾身的先进觉悟,但不可能无私。领工资,谈恋爱,出门要上锁,就是事情的又一方面。那么,把特定情况下所要求的大公无私当作日常生活的准则和规范,是不是就十分幼稚呢?” “嗯?” “岚岚,我觉得,你的抑郁症和你所心仪的‘大公’和‘无私’紧紧相联。让我认真说一说,好吗?” “你快说!” “为玉梅的婚姻,你宁可不要自己的婚姻,该是多么无私的行为啊! 别人不同意你的意见,你就流泪,甚至愤怒,并且,强迫我也要发扬这种精神,必须放弃你。可是我的爱人已然明明是你,我做得到吗?做不到,本来是正常的,你却生硬地制造了分离,害得我们多年得不到夫妻生活的幸福和温暖,还要忍受巨大的精神痛苦。你说,你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太理想化了?” 赵岚抬起了头,眼泪汪汪的,禁不住暗暗后悔,自己怎么就会这么愚蠢呢?她一心想听一听自己的病根儿,就连忙催促李家宝:你接着说,快说!” “岚岚,截婚车时,你想凭一套大道理就使郝玉梅的父亲改变初衷,结果事与愿违。你的父母及时指出了我们的错误,可是在得知郝玉梅已离开人世时,你却只知自责,仿佛你我一起过正常的夫妻生活对于郝玉梅来说就不公道。你没哭出抑郁时,刚刚你还高喊着你的律己准则:‘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我要是不顾死去的玉梅,只满足自己的感情,你要将我置于何等自私的境地?’岚岚,认真想一想,听不进劝导可以说是你的病情所至,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思想和理念才促使你产生了如此律己的观念呢?” 岚岚忽闪着疑惑的大眼睛,不知如何回答。 “岚岚,思之已久,我有一种真切的感觉,任何国家提倡大公无私的奉献精神都没有错,错就错在,我们有时把正常行为也当作了自私自利。在对待郝玉梅的事情上,你已经把特殊情况下对人们的特殊要求,当作了你平日做人的准则和规范了。玉梅死后,你就钻进了“高尚”的死角,总觉得不惩罚自己,自己就很自私。再和我一起生活就对不起玉梅。其实,死了亲人,要节哀顺便,活人还要好好活下去,这是多么明了、正常的事情,可是在你那里,就被判作了‘自私’,又总是用无私去排挤它。你很欣赏《冰上姐妹》里姐姐的做法,就把她的克制行为,也看作了大公无私之举,并用她的行为来套你自己婚姻,其实……” 李家宝看了看岚岚,岚岚连忙催促他:“你快往下说!” “岚岚,很大程度上,你是在用无私社会的准则和规范,要求规范着你在有私社会里的行为,已经不知不觉地走进了空想共产主义的〈〈太阳城〉〉……” “你说,你说,接着说!” “我还觉得,你如此责己的行为里,其实还包藏着一种狭隘的义。义是美德,但走了极端,如《二桃杀三士》里的义,就是愚的行为。又如,《三国演义》里张飞和刘备对关羽的义,最后就走向了愚。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细想想,就连提法也很极端。结果,他们不顾实际,先后殉于义,死于愚,辱没了宏图大志。可是这种愚却常常能和‘超现实的大公’与‘幼稚的无私’紧密地绞缠在一起,闪着高尚的光环,潜移默化地毒害人。你就给自己戴上了这种光环,使你在心仪高尚的追求里,患了抑郁症。”李家宝顺势开了一个玩笑,“你说,依了你的无私奉献,是不是别人失恋很痛苦,比如田萍爱上了我,你就应该毫不犹豫地把我奉献出去,我就应该满腔热忱地服从呢?” “呀!”赵岚的内心震颤了,“家宝,你说对了,平日我最怕别人说我有私心。有私心多不光彩啊?我总自觉用大公无私的准则要求自己,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能染私。”面对李家宝的分析,她十分惊异,“家宝,你爬进我肚子里看过呀?你的归谬法用得也很生动,可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呀?” “岚岚,我是屡屡遭到你的拒绝,在苦恋和不舍中,不得不沉痛地思索,才慢慢想到的啊!况且,玉梅出事以后,我和你一谈感情,你就说英语,如果今天我还听不懂英语,就仍然不能和你平等地沟通。不过你我付出的代价却迫使我听懂了英语!” 赵岚如梦方醒,原来自己并未正确理解在有私的社会里提倡大公无私精神的真正内涵和外延,往往就扩大外延,严重地脱离了实际。难怪自己得了抑郁症自己都不知道。她情不自禁地抱住李家宝,亲近不已,就像犯了错误的孩子得到了母亲的原谅、丝毫也不怀疑母亲会记恨,依然要得到母爱一样。 李家宝趁势问她:“你我的现在的状态好不好?” 赵岚立刻自我解嘲:“岚岚明白了,我的大哲学家!” “不许再叫岚岚,只叙友情,不谈感情!” “不许说!”赵岚急忙攀住李家宝的脖子,用自己的双唇严严地堵住了爱人的嘴。她不知怎样感激李家宝才好,忽然,调皮地让李家宝蹲下身去。李家宝不知所以然,她猛然扑到李家宝的后背上,娇嗔地吩咐自己的爱人,“病根儿找到了,快背我远离引发我患病的环境吧!” “好吧,让我把你背出神圣光环的怪圈儿!” 回到家里,刚刚坐下来,赵岚就羞愧地问李家宝:“你和胡振先为我争论的时候,一定觉得我很坏吧?” “没有,一点儿也没有。我只觉得我一定能够说服他,你也一定会谅解我,理解我。”李家宝尽情享受着终于破镜重圆的幸福与温馨,不免仍然咀嚼出丝丝的苦涩。他忽然觉得,用破镜重圆来描述他与赵岚的和好并不贴切,似乎有一种拼贴的感觉。 “你好像溜号儿了……”赵岚恢复了敏感的神经。 李家宝立刻回答:“不错,我突然想到,你我从相识、相知到相爱,本来就不容易,阴差阳错,波折了将近八年,重新团聚可谓破镜重圆,但我却觉得,大有拼贴之感,我们不是破镜……” “咱俩呀……”赵岚叹息一声,充满向往地说出了她久已凝练在心的句子,“深山藏宝岚知情,凌峰浴岚宝现身……” “宝岚情深,是吗?” “当然。” “是即兴的吗?” “可能是即兴的吗?再痛苦,也想你啊……”一瞬间,赵岚脸上的灿烂光彩蒙上了淡淡的浮云,马上又将话题拉回到她已经提出的问题上:“对胡振先,你没有嫉妒吗?” “只一瞬,是你和他并肩站在讲台上的时候。但我知道,嫉妒的男人肯定是不自信,是不相信自己的妻子。在我现在的感觉里,胡振先爱上你本身,既可以说明他不俗,更可以说明你具有值得被人爱的品质。虽然他是爱上了我的妻子,我却要说,他不是浅薄的第三者。如果我不是现在的我,我可能会觉得,他的行为以及你想成全我和田萍的想法,有失我的尊严。但是,现在我深知他择偶的标准,钦佩他争取的勇气……” “你的心胸开阔了……”听到李家宝一番脱俗的言辞,赵岚这才觉得,他苦苦地锲而不舍,是在追求理想和美好。赵岚产生了一种空前的自豪感,丈夫强大,她才是个有所依而无所惧的女人,才是一个完善的女人,才是一个生气勃勃的女人。 赵岚感到内心无比的舒畅,忽然,像孩子一样,挣脱李家宝却回眸一笑,跳到书架前,把李家宝欣赏过的木刻画拿到他的面前,乖巧地向后一翻。顿时,李家宝又惊讶又兴奋。金色的木框里,镶着李家宝和赵岚当年的合影。他们开心地笑着,他们的身前偎依着他们的儿子。那时,他们还那么年轻! “是我亲手把儿子的照片叠印上去的!男男所说的和你一起照相的照片,指的就是这一张。”赵岚颇自得,欣欣然,明明在等待丈夫的夸赞,却又急不可待地催问,“好吗?” “好,好……”李家宝满腹感慨地端详着儿子的照片,想到儿子不肯认他的情景,依旧是感触颇多。他爱不释手,又欣赏一番和他一起开心而笑的赵岚。也看看那时的自己,意犹未尽,便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盯住了眼前的赵岚。 赵岚娇羞地一笑,非常顽皮地又跳走了。她跑过去打开写字台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大影集来,双手抱在胸前跳回来,朝李家宝的腿上一放,便亲昵地把头靠在李家宝的肩头上,等待他的感慨。影集的封面装潢与一般的影集大同小异,开到扉页,却使他陡然一热。“爱子集”三个大字隽美而刚劲,充分地透露着赵岚的母爱和毅力。影集的头两张照片,是他们的结婚纪念照,一张是忘我欢笑的留念。一张是李家宝怕人们看见他们亲热的真实写照,照片上的李家宝又紧张又拘谨,赵岚则怒目盯着照相机的镜头。李家宝立刻想起了当年照相的情景,扑哧一笑,不乏歉意地问赵岚:“这么难看的形象你也保留?” “难得的纪念啊!”赵岚颇神气地回答。 “不错,记录了真实状态下的你和我……也记载了时代的荒唐,那时,我该有多么幼稚啊……”李家宝不由得慨叹。 “不,是怯懦!” 李家宝欣慰地把她揽进怀里,老老实实地承认:“的确,当时的的确确是怯懦,连照相也怕人……” 赵岚伸出手替李家宝把影集翻到第二页,两面都是儿子于襁褓中的照片。开口笑的,咧嘴哭的,裹奶嘴儿的,由人把着笑嘻嘻刺尿的……简直就是儿童襁褓形象大全。一页一页,会爬的,蹒跚学步的,撒欢儿尥蹶子的,每年不少于二十张。 “妈妈精心设计安排的,她说得很认真,必须把孩子的成长过程真实地留给孩子的父亲,填补他的缺憾。”赵岚笑着说了一半儿,不免又觉出了凝重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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