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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喜悦
李家宝百感交集,爱不释手地来回翻看着影集,不由得陷入了天伦情感的幸福中,连连感慨:“母亲真好,善解人意……” 赵岚忽闪着大眼睛,认真地陪他看,感触在怀,反倒沉默无语了。李家宝忽然有所发现, 声音低沉地问她:“怎么没有一张你和儿子在一起的照片呢?” “儿子本来是两个人的……”赵岚欲得意,欲自豪,却马上触到了凄楚和辛酸。 “岚岚……”李家宝再次搂紧赵岚,吻到了她的泪水。 到底是谁在苦恋?相册可鉴! 他们再次依偎在沙发上,赵岚轻声问李家宝:“家宝,我做事曾经那么不尽人意,你为什么还要等我呢?” “你不是也在痛苦地等待吗?” “我的观念太极端了,我挨惩罚是教训, 却害得你……” 李家宝立刻用手捂她的嘴,与她默默地互相体贴着。过了许久,赵岚又问李家宝:“既然我因为郝玉梅得了抑郁症,你为什么还故意让我想起郝玉梅呢?” 李家宝笑一笑,真诚地回答:“我坚信,我的妻子能从阴影里挣脱出来,只把那阴影当作一片过眼的烟云。” 李家宝的回答是对赵岚的信赖和赞赏,情不自禁,赵岚又偎进了丈夫的胸膛。 “岚岚--” “嗯?” “现在,该我给你讲讲田萍了吧?” “你坏!” “不,你也许应该听一听她的故事……” “那你就讲吧,我洗耳恭听。” 李家宝变得很深沉,从二姐给他介绍对象讲起,一直讲到田萍为什么会给赵岚写信。赵岚静静地听过李家宝的讲述,不由得为田萍和冶铁鸣不平:“四人帮,千古罪人!”忽然,她很歉疚地问李家宝,“家宝,将来我能见见田萍吗?” “当然。”李家宝的语气明明就是赵岚的。 “你笑话我?”赵岚露出娇媚,扬起了拳头。 “不不不,绝对不是。我是听你说习惯了,喜欢你的语气和模样,不知不觉,你的‘当然’,当然就变成了我的‘当然’!” 李家宝顺势抓住她的拳头,舒成掌放在自己的脸上。赵岚突然揽住李家宝的脖子,上前一吻,旋即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开心地冲他笑一笑,跑到写字台前,麻利地拉开抽屉,从里面又取出一本很大的影集来,跳回李家宝的身边,放到她的双膝上,理理头发,仍然依偎在李家宝的胸前。 李家宝好奇地翻开影集,只见扉页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四个大字:第二故乡。李家宝急忙打开,小屯子的情景立即展现在他的眼前:陈子宽和他的老伴儿。耿文武和他的老伴儿。齐金库两口子,魏长顺和冯玉莲,孙桂英和邱绍永……人人都有单身照,又`有他们每家的全家照,以及他们每个家庭的环境写实。竟然还有谢老三全家、李二混子全家、崔二和尤爱丽的照片。 第七、第八页,知青的宿舍。从院子开始,一直到屋里的毛碴木桌。物物有远照,件件有特写。 第九、第十页,茅草屋,地窨子,猪圈,马号…… 十一、十二页,广袤的田野,去县里的土道,田间小路…… 十三、十四页,大队的小卖店,公社,县城,还有红星小队的革命陈列室,锄头杆儿,小镰刀…… “都是你照的?” “魏长顺和老齐轮班赶车拉着我,冯玉莲和孙桂英一直像亲人一样陪着我……” “他们都好吗?” “各家有各家的情况,但都比过去好,家家交上了电费。” 李家宝询问屯里的每一家,连崔二家也问到了。赵岚兴致勃勃地向他讲述,不时地掺杂着对往事的回忆。 “你真有心计!” “还不是为你!”赵岚故意流露出抱屈的口气,还咕嘟起嘴唇表示不满,那眼睛,却透露出她的乖巧。 “为我?” “当然。” “为什么?” “为你带着出国!” “不忘国家的现状,自己写历史?” “当然。” “岚岚……”李家宝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报以怜爱。他深挚地表达过情感,便很歉疚问赵岚,“岚岚,刚才我向你狂吼,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不,”赵岚冲李家宝紧一下鼻子,娇柔地夸赞他,“刚才你才像个男子汉,像个负责的丈夫!”说完,她又把脸贴在李家宝的胸膛上,十分温婉地表示她的满足和欣慰,“赵岚就需要你现在这样的胸膛……” 李家宝深深理解她的期待,将她扶起来,认真地端详,突然想起了徐老师当年的话语。 “看不够啦?” “不……” “怎么?” “我想起了徐老师对你的称赞。” “他称赞我?” “轻盈的步履,紧迫的姿态,玲珑的身影,宽广的胸怀!不过现在应该改一句了,是婀娜的身影!” “他什么时候说的?” “我抹红榜之后……” “可惜他去世了……” “有空回市里的时候,咱俩一定要去看看他的爱人!” “你现在是在北京,不是在咱们的小屯子!” “哟,可不是,那就是回双齐市的时候。” “好了,我必须看一看教案了,你先自己看看书吧!” 赵岚打开了自己的教案,李家宝顺手拿起了起了英文版的《简爱》。大约过了两个半小时,赵岚掷开了笔,却全无困意。她以征询的语气问李家宝:“你想睡吗?” 李家宝放下书回答:“不想,就是躺下,也会浮想联翩。” “太好了!”赵岚十分高兴,说罢,突然将屋子里的电灯关闭了,起身就走出了房间。 李家宝知道她是又有新花样,动也不动,只等她把包袱底亮出来。忽然,她端着一盏小煤油灯走了进来,脸上笑容可掬。 小煤油灯,正是为他们证婚的那一盏。李家宝当即什么都明白了,随着忽闪忽闪的灯光,心潮一起一伏的,忆起了以往的一切一切。两人深切地望着小煤油灯,赵岚忽然讲起了英语。这一次,李家宝什么都听懂了,她说的,原来是她在乡下对李家宝哇啦哇啦说的话,曾不止一次使李家宝生气而又无奈,竟是满腹的真情。赵岚讲罢,李家宝的眼里含着泪水,一颗心,再次得到了巨大的抚慰,忽然问她:“岚岚,你的话怎么都是压韵的?” “痛苦的时候,心里就像对着观众呐喊一样,翻来覆去地在心里叨咕,不知不觉,就有了韵脚,并以此宣泄感情。” “翻译成汉语还能压韵吗?” “当然。噢,你是怀疑我的外语水平?” “不,我是想为你骄傲!带着感情你试试,让我自豪一下!” “那好吧。”赵岚就像回到当年一样,进入了角色: “郝玉梅去了,难咽的苦果却必须由我们品尝。不管我是多么爱你,也不能不从远处着想。朋友之死,已暴露出我的荒唐,我不但称不起不怕虎的初生牛犊,恰恰就是向虎狼借路的羔羊。你还不知郝玉梅的绝情信该有多么凄怆,可惜,你现在对它还没有抵御的力量。如果我现在就告诉你,她已永别人世,我真怕你即刻再受重创,使你背上沉重的包袱, 岂不是雪上加霜? “眼下我不理睬你,只想使你移恨于我。愤然的情绪,也许可以使你冲淡自责。事后,我曾苦苦地想过,我父亲对事情的分析到底讲不讲原则。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他也想平息我们之间的波折。也许我不那样固执,郝玉梅就不会出现不测,因为没有你我的参与,陈路就不会对她那样苛刻。陈路把对你我的仇恨集中在她的身上,她才遭受了非人的虐待和折磨,决心以死抗争,不计后果。我的过错,大得不可原谅,我已没有任何权利姑息我的过错。再和你做夫妻,我赵岚哪里还有人格?你还不知道,她已投入湖心去追索,只求一块顽石能填补她的空落。你依然对我锲而不舍,你如果知道了真相,你该怎样面对这样的苦果? “你还没有看见她那绝笔,那绝笔是声声喋血的哭泣,悲怨不尽,心已破碎;情感犹在,人将离去。哀思伴随深思,伫立牵来孤立;爱恋中的人为疏远,令人几乎窒息;但一切痛苦和悲哀,也只能对你只字不提!扪心自问,我深深爱你;但爱你,我就对不起你从前的知己。我虽在向你说向你讲,却只是宣泄我的积郁。我再也不能对不起玉梅,仿佛已走入自禁的樊篱,唯有面对残忍的自罚,才能稍稍喘匀我的气息。 “也许时间会把创伤医好,我却无法回避内心的烦躁。不压住对你的思恋,我的五脏就会烧焦。你现在就值得我去吻,但我却无力驱赶我的气恼!什么时候你能平息我的愤闷,我才会重新回到你的怀抱! “我知道,是我的任性,令你心中不平,但我实在听不得你那婉转而残忍的声明!《病中吟》奏响在此时此刻,恰如铁棒在心里搅动!它是夺人魂魄的软索,蛇一样缠着我的心灵。可是,我以前也曾拒绝过你的真情,将心比心,我只能认可,这是对我自作自受的回应!好吧,一了百了,但愿轻松,可是,一了百了,我将忍受灵魂的凄清……” 回忆过往事,赵岚情不自禁地攀住李家宝,依旧是飞快地一吻,然后就撒娇一般,用英语同李家宝交谈。 “还恨我吗?” “只爱你!” “我是可怜虫吗?” “不,你是个很勇敢很勇敢的勇敢者!” “我懦弱吗?” “不,你是我心中的意志女神!” “我沽名钓誉吗?” “不。你不是沽名钓誉,你是一心为别人着想。” “那你为什么刚才还那样数落我,训斥我?” 李家宝笑而不答。赵岚就摇着他的肩膀催促他:“你说,你为什么那么狠心、用这样冷酷的词汇来训斥我?” 李家宝改用了汉语:“我爱你!” 赵岚随之也改用了汉语:“爱就欺负人哪?” “可我不吼叫,不刺激你,你也不醒啊!” “是吗?” “当然。” “为什么呢?” “你我发生矛盾以来,你心中一直压抑,有一些话你自己已经说不出来,应当承认,是我的吼叫和指责,激活了被你长期抑制的那部分神经细胞,结果,你当真就醒过来了。” “有一定道理,其实,也是你的吼叫很正确,我确实很浑,确实刚愎自用,也确实是可怜虫,可是我自己偏偏不知道。被你激愤地一骂,反倒清醒了,早知道会是这样,早早和你狠狠地吵上一架就好了。不对,以前你也不会这么理智,也不会对我这样大声吼叫啊……” “你说得对,我曾迁就过你。心里爱你,感激你,不忍生硬地对待你。在你的面前,我确实有一种潜在的自卑感。不过,你怎么忽然承认你是可怜虫了呢?” “当然。你那么深沉地爱着我,我也发疯一样地思念你,却孤独、痛苦地过了七八年,我还不可怜?” “不说了,岚岚……” “不,不能不说!”赵岚娇媚得不由人不由着她,她又问李家宝,“你说,你是怎么击退胡振先的?” “就是凭着对你深深的爱!” “就这么简单?” “概括起来,就这么简单!” “为了成全你和田萍,我曾想过是不是答应他……” “那是你的强迫症在作怪。” “嗯,我难过极了,当时,我甚至恨那个田萍……” “我能理解你,不过,我想改变一下话题。我很想知道,你是怎样留在大学任教的。” “妈妈到系主任家去推荐我,开篇就是说,举贤不避亲。系主任偏说妈妈是在走后门儿。妈妈生气了,我也生气了,我就自己闯了过来。进了他的家门,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就哇啦哇啦地用俄语自报家门,理直气壮地向他宣告,千里迢迢,我不是来求学的,是千里马自觉跑来寻找你们伯乐的!是英雄来找用武之地的!难道毛遂自荐也是走后门?我的吹嘘和质问,顿时就让他吃惊了。他就用英语和我讲话,我立刻也用英语和他讲。他是在考我,我不怕,结果就真的把他征服了。事后他找来全系的专家鉴定我,并请最有培养前途的工农兵学员也参加。凭实力,我被专家们认可了。他们众口一词,‘用人之际’,这样的人才还能拒之门外?可是他们没法为我落户口,就特聘了我。名义上,把我安排在食堂做临时工,实际上,让我上了讲台。重新高考了,他们就让我考试。恢复高考第一年,不许跨省报志愿,我就没考,不久可以考研了,我就考上了系主任的研究生,但仍然兼课……” “胡振先也就爱上你了,是吧?” “有可能。当时,他们让我谈经历,我就谈。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就讲到了你和儿子,这一讲,话长了,倒把他们人人打动了。要是没有和你的曲折,我还不会感人呢!” “真的?” “当然。” 李家宝重新看到了顽强自信的赵岚,心里十分感激周玲玲和老孟,就顺势改变了话题:“看起来,明天你得替我做东了。” “为什么呀?” “不谢谢人家周玲玲和老孟呀?” “早就应该了,他们为我费尽了心思……” “那咱们就明天答谢吧!” “太好啦!” “现在还干什么呢?” “你不睡觉啦?” “周玲玲的导师让她转告我,在你痛哭以后,四到五个小时以内,无论如何也不能睡觉,而且让你说话越多越好。” “真的啊?” “真的。你备课大约用了两个半小时,我们出去,大约是一个小时,还不到五个小时。” “不,我们还缠绵了那么长时间呢!” “我们还是去看看母亲吧,别让她再惦记了,我估计,她现在也不会睡,一定在等待我们的结果。” “呀,你不说我都忘了,你们是同盟军……” 他们说走就走,来到专家楼,看着老人所住的房间,李家宝非常激动,非常兴奋,但是他很理性,怕惊醒孩子,就没有按门铃,只是轻轻地敲门。 果然,母亲没有睡。李家宝换了鞋,马上意识到,自己穿的大拖鞋,是老人特意买回来的。可是,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却没有发觉。不由得,他深情地望着这位一直期待结果的母亲,恨不得马上就改口,响亮地叫她一声妈。 妈妈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们,敏锐地发现,两个人里,一个是以胜利者的姿态走进来的,欣喜的情绪欲藏还露;一个显然是被征服者,春风满面却有些矜持。妈妈很幽默,忽然问女儿:“赵岚女士,你来有事啊?” 赵岚见母亲戏谑自己,稍稍一怔,立即将计就计,咕嘟起嘴巴,喃喃地回答:“当然有事啦!”说着话,她走到母亲面前,把她的头顶送到了母亲的眼下,委屈地抱怨:“你看,你看,你老还装糊涂呢,你自己快好好看看你的杰作吧!” 母亲被她弄得莫名其妙,关心女儿心切,当即,忘了自己对女儿的调笑,带上老花镜,认真地察看她的头顶,左瞧右瞧,什么也没瞧出来,奇怪地反问女儿:“也没怎么呀?” 赵岚恢复了往日的机敏,立刻用幽默裹住她的诚恳,婉转地向母亲道歉,同时,又顽皮地给母亲派了一个不是:“人家和李家宝一起来看你,本身就是诚心诚意向母亲来道歉的,可是,你还揪人家的小辫子,揪得人家的头皮都痒痒了,你还没有看见。”说罢,她还故意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幽默遇到了诙谐,母亲被她逗笑了,情不自禁,怜爱地打了女儿一巴掌。赵岚趁势站好身姿,向妈妈深鞠了一躬,依然十分顽皮:“女儿固执,女儿任性,女儿让亲爱的妈妈操心了。女儿不对,女儿着实该打。女儿正式向你老人家道歉,请你老人家慈悲为怀,念在女儿终归是女儿的份上,既往不咎!”顽皮过后,她就巧妙地拿李家宝替自己开脱,“还傻站着干什么呀?当女婿的,把人家的女儿骗到了手,还不快点儿改口叫妈妈!你就没发现?妈 妈的心里早就着急啦!” 李家宝很欣赏赵岚那十分得体的顽皮,看看她,不好意思地 笑了笑,但马上转向岳母,深情地叫了一声妈。启齿虽羞赧,但出口之后,心里无比地舒坦。八年了,将近八年啊,他才向自己的岳母当面叫了第一声妈,正是一次全面抗战的时间! 夫妻双双,和和睦睦地站在老人的面前,慈祥的老人有说不出的喜悦。她的笑,是那么真挚,那么满足,简直就是知识老人的欣喜自慰图!望着满头白发、心满意足的老人,李家宝的内心错综复杂。他被认可了,终于被岚岚认可了。他激动不已,兴奋不已,也感慨不已,愧疚不已。更感到温馨,更觉得幸福。多年的不舍和苦恋,终于给了他一个称心如意的回报,他有许多许多话要说,一时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却咀嚼了甘甜中的苦涩,也品味了苦涩中的甘甜…… 母亲很激动,既疼爱她的女儿,也怜惜女婿,见他们满面笑容,双双站在自己的眼前,却已然都是三十岁的人了。不知不觉的,老人于由衷的喜悦里,心中泛起了万端的感慨,不由得阵阵辛酸,口里连连抒发真实的感受:“好孩子,好孩子,你们都是母亲的好孩子……”她站起身来,走过来拍拍李家宝的肩头,深表歉意,“家宝,委屈你八年了,妈妈也该亲自给你倒杯茶了!” 李家宝和赵岚都想代替她,她的眼里闪着兴奋的泪花,非常认真地坚持己见:“不,这一杯茶,无论如何也该我亲自来倒。你们赶紧都坐下……” 赵岚退回去了,李家宝也只得坐下来。母亲十分自豪地用英语向赵岚宣布:“岚岚,从明天起,咱们全家无论谁,讲话都必须用英语,侠女和男男也不例外,说不出来的,就现学!” 李家宝立即领悟了老人的心思,老人是要亲自栽培自己。赵岚赶紧告诉可敬可爱的母亲:“妈,他的英语会话已经相当不错了!我走以后,他一直在和双齐市师范大学的楚伯伯学习。” “什么?你认识楚良图?”老人惊异地用英语问李家宝。 “老先生是我姐夫的父亲。我很幸运,向老人家学了三年多 数学和英语。为了使我能听也能说,先生讲课刻意用英语,和我说话也不用汉语,也不许我用汉语。”李家宝立即用英语回答。 “是他带了你,难怪黄广亭先生会赏识你!”母亲得知这样的情况,索性就用英语会话。 “妈妈和楚先生交谊很深吗?” “是的,很深。我曾和你岳父亲自去看过他。” “可是,以前他一直没有被重用。” “唉,运动啊!曾有多少人,一朝受伤,终生压抑。因为楚先生,你岳父在世的时候曾经很为难,很为难……终归还是爱莫能助。现在好了,终于求实求是啦,你们的命运也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啦……” “妈,北方大学的章子愚教授,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什么,你也认识章教授?” “他考过我两道题,听说我和你们的关系,就让我住到他家里备考,我不答应,他不肯。最后定下来,我每星期去一次,他亲自辅导我。每一次,他都非常认真。他还向我打听了你们的情况,至今仍然强调,他的俄语得益于你老和父亲。” “哎呀呀,可是巧了,他身体好吗?” “很好,他正急着招收研究生呢。对我不能留在他的身边,老人家非常遗憾。” “唉,身体好,就比什么都好……”母亲欲伤感。 赵岚知道,说起楚伯伯和章伯伯,母亲是想起了父亲,便急忙打断她的思绪:“妈,家宝这杯茶,到底是喝还是不喝呀?” “喝!但是不能白喝,他必须从此学‘二外’!三个月,有英语的基础学习俄语,就可以打下一个很不错的底子嘛!”老人的回答相当机敏,也颇为动情。 “赵先生!”李家宝立刻凑趣,连忙施礼认先生。 老人疼爱地拍了一下李家宝的肩膀,改用了汉语:“家宝,赵岚已经允许你管我叫妈妈了,她很高兴,我就非常高兴。你的岳父如果在世的话,也一定会非常高兴。我有责任代他向你问一声全家好,是吧?他活着的时候,一直想到你家去一趟,却始终未能如愿。病榻上,他还和我叨咕,不能替岚岚去看一趟家宝的父母,真是对不起女儿,也不尊重二位亲家和女婿呀!”老人家说到这里,又把头转向了赵岚,“当时你和你父亲的意见是相左的,我想,现在他如果活着,总该谅解岚岚了。岚岚也该理解和钦佩你父亲的苦心和他那深远的预见吧?如果你承认这个事实,就领着你的爱人,去给你亡故的父亲敬个礼吧!” 赵岚听母亲的一席话,很感伤,也很凄怆,立刻把李家宝领到父亲的遗像前,和李家宝并排站在一起,神情异常严肃,规规矩矩,深深地三鞠躬。 赵岚的声音很悲惨:“爸爸,原谅你的女儿吧,女儿已经理解了你和妈妈的苦心,已经和家宝一起站在你老的面前了,你老人家……这回,这回该高兴了吧……” “不要哭,岚岚!”母亲有意打断赵岚,深切地望着女儿和女婿,满心的疼爱溢于言表,“对你们言归于好,我很激动,感触也颇多,自然有许多话要和你们说一说,同时也有责任替你们的父亲说几句话,不过,仍然只供你们参考。” 她让赵岚和李家宝都坐下,凭着几十年的生活经验,严肃认真地讲起了她的见解:“爱情,是非常伟大的。首先她是人类延续生命一条绚丽多彩的纽带。我们自己民族的爱情心理和习俗其实更值得品味。相敬如宾,白头偕老,都是非常文明的。这文明的基础,需要双方都具有相应的觉悟和高尚的情操。其实,珍惜家庭生活也是一件很重要、很令人欣慰的事情。由于家庭活动时时联系着新生命的成长,甚至它的细微末节也是神圣的。可是你们倒好,初婚不久,尚不足蜜月,一次矛盾,就是八年全面的抗战。可是人生能有几个八年呢?男男的外祖父还不到八个!我不欣赏人为的分离,可你们已经意气用事将近八年了。其间,虽有政治环境和异地的客观影响,但是我敢说,上了年纪的时候,你们会比现在还要后悔。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作为一个老人,我希望你们无论在事业上,还是在家庭生活上,都要时时注意品味。独处时的默默回忆,联袂时的娓娓而谈,都会使人步入一个以自己为主人公的创作境界。品味,是切实感知家庭生活不可或缺的一种美妙休闲。犹如世人对待美酒,狂饮而不知细品,便喝的是病苗,饮的是祸根。细品,就不狂妄,辨的是滋味,得的是补养,表现的是文明,快慰的是交流。在爱情的自我领地和婚姻的空间里,只要真心请‘品味’相随,它就会给人以无限的快乐和满足。对生活进程中的每一个情节和细节,它都会赐予奥秘和神奇,令你对爱情和婚姻的感受始终甘之若饴。哪怕是在病榻前,为对方辛苦地操劳,事后也会自得欣慰。妈妈还主张珍惜分分秒秒。该工作就要认真地工作,该休息也要积极地休息,该酿造情趣就酿造出情趣来。有时,为了工作也好,为了学习也好,难免打破正常的作息,也难免冲击正常的生活秩序。但是,在情感上,夫妻间却需要息息相通。我与你们的父亲绝不忍分离,可他说去就去了,还有那位赵阿姨,早早就牺牲了……因此妈妈才要说,无论是谁,也不能人为地折磨自己,也不该拿终身当儿戏。夫妻间,难免暂时的别离,比如,家宝很快就要出去深造。该出去就必须出去,我们毕竟受过教育,有理智,也有约束力。恰恰因为如此,你们才更应该懂得珍惜。珍惜在一起的每一时刻,也要珍惜每个别离的时刻,学会用缺憾来酿造补偿。老杜为什么会发出‘家书抵万金’的感慨?正是别离有别离的特殊感受,可以成为相聚时的丰富谈资,强化相思时的种种记忆。我这么讲,你们能接受吗?” 李家宝深深地首肯,赵岚连忙认真而又不乏幽默地表态:“妈妈的话很有针对性,用心也良苦,悉心说给女儿女婿听,女儿一定铭刻在心,再不犯傻就是了!” “贫舌丫头!”老人满意地笑了。 李家宝很赞赏岳母的见解,从她对子女殷切的期待中,深深地品味了高层次婚姻与家庭的氛围和魅力,他愈发尊重、怜惜眼前这位令人心仪的母亲,几乎不忍让老人有片刻孤单的感觉。临来的路上,他已从赵岚口里得知,岳母对自己的到来,意见是与赵岚相左的,刻意搬到专家宿舍来住,就是表示她的态度不可更改。老人坚持独立的性格令人肃然起敬,可是,就是专家宿舍的条件再舒适,也不如让老人回家享受天伦之乐啊!不由得,他立刻向老人家表达自己的心意:“妈,我们该陪你老回家了……” 母亲听得真真切切,有意问李家宝,:“是你的意思吗?” 李家宝深爱老人,也理解赵岚的心意,听母亲话外有音,连忙回答:“岚岚本来就不愿意让母亲搬出来。她说,你老连父亲的遗像也摘走了,就像摘走了她的心……” “家宝,赵岚女士要是领着别人来管我叫妈妈,说什么我也不会搬回去。我从不强迫她,她就没有权利屈服我,是吧?”老人婉转而诙谐地答应了晚辈的请求,欣慰地微笑着。 “妈,人家已经给你老人家施礼道歉了,你怎么还抓人家的小辫子呀?妈妈心胸狭窄,女儿坚决不‘品味’!” 母亲笑了,欣然打趣:“今天太晚了,那就请赵岚女士明天身背荆条,亲自来接她的母亲吧!” 顿时,李家宝和赵岚都笑了。 “爸--” “爸爸!” 突然,侠女和男男从自己的房间里先后跑了出来,满面笑容如同鲜花,兴高采烈的,直扑他们的爸爸。很显然,侠女领着弟弟,已经偷听了许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