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依婕没有再哭，当她站在山坡上庞大的龙爪榆树下，身上的单衣被风兜着不断地飘动，灌进刺骨的寒气，冰冷了她的身体。

　　霍延站在她的身后，两只手插进裤兜里，左腿搭在树上，右脚轻踩着地面，领口处露出白皙的皮肤，隐隐的锁骨，淡青色的项链随着他轻轻的呼吸上下起浮。

　　他静静地眯起眼睛，斜着身子凝视离他只有不到一米处的沈依婕，她淡薄的背影被悲伤紧紧地包裹，在风中显得格外苍凉，携着舞动的发梢，好像整个灵魂都在肆意挥洒着，如此娇艳动人。

　　“小时候，就是在这棵树下吧，你总是喜欢靠着我入睡，任凭我怎么跟你说，你都不肯起身呢。”

　　霍延悠悠地开口，硬生生地在脸上拉出一个微笑。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鸟鸣，默默地化开沉寂的海洋，沈依婕站在原地没有动，亦没有说话，渐渐地让自己被它淹没，心中翻腾起偌大的波浪。

　　“怎么？不记得了吗？”霍延挑眉，似笑非笑地摇头。“原来，我们的那些回忆在你心里就这么一文不值。”

　　沈依婕微低着头，慢慢抬手捋开挡在眼前的发梢，看着满山清翠欲滴的繁华，渐渐收回视线转过头来面对着霍延：

　　“记得。”

　　她的声音被迎面的风吹得有些散乱，她独自抿抿嘴唇，强睁着眼睛看向霍延。

　　霍延迎上沈依婕投过来的目光，忧伤的眼神中夹杂着些许哀怨，他惊愕地起身，站直了身体，隐约地，他看到了她的坚定。

　　“我没有忘，从来都没有忘过。小时候的那些时光，在我的生命中有你和布布，一直在陪伴我，让我觉得那么幸福。即使是在这么久以后再看到你，我承认，我还是会心动。

　　“只是，霍延，曾经的幸福已经离我好远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霍延的背脊有些僵硬，轻放下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他怔怔地望着沈依婕，一字一句地回味她的话。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为什么？”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霍延愤愤地走到沈依婕的面前，将生硬的目光投向她。

　　沈依婕微笑，虽然依旧皱着眉头，脸上也全无血色：

　　“我就要和凯季结婚了，我希望能够得到你的祝福。”

　　霍延失笑，咬着嘴唇笑出声来，声音凄婉迷茫：

　　“你这么爱他吗？让我祝福？”

　　霍延不敢相信地注视着沈依婕，眉梢紧紧地促动，眼神惘然。

　　“让我祝福？让我祝福？哈。”

　　他苦笑，口口声声地重复着这一句话，后退的脚步变得艰难，像是绑着千斤钢筋，不能自如。

　　阵阵的风掠过他的脸颊，即使温暖的空气在接触他的一刻也化为利刀，深深地刮切他的肌肤。

　　沈依婕抬头望向他，淡淡的黄昏慢慢罩住他无助的身影，隐隐绰绰地斜照下几丝光斑，射在地面上，每一下都好像是刺进她心里一般疼痛。

　　“霍延……”

　　沈依婕握紧拳头，轻轻地低唤他的名字，眼睛里泛起泪水，四射出殷红色的光芒。

　　霍延站住脚步，缓缓地抬头，深黑如潭的眼眸狠狠地望向沈依婕，带着掩饰不住的憎恨和绝望。

　　他深深地咬住嘴唇，伸出右手用力按住左胸心脏的地方，他感觉那里就像在慢慢腐烂一般，让他无法克制。

　　“你……真的希望嫁给的人……是……凯季？”

　　绝望。

　　希望。

　　他没有奢望她会否定，只是希望，哪怕她只是稍稍的犹豫而已也好，至少让他知道，她的心里是喜欢他的，她是没有忘记他的，她嫁给凯季是迫不得已的。

　　凛冽的寒风划过空气，像是重音的大提琴拉出的悲伤D大调，充斥着，盘旋着。

　　“是。”

　　像是听懂了霍延内心里最伤心的故事，灰黑色的鸟萦绕在他的上空，啼鸣。

　　她没有犹豫。

　　语气坚定。

　　霍延能够听见自己牙齿被咬得发出生硬的声响。

　　是什么被不小心吹进了眼睛里吗？为什么视线突然变得如此模糊，慢慢的，眼前的一切变得那么不真实。

　　霍延使劲摇摇头，定定地望着沈依婕，大步地跑到她的面前。

　　注视。

　　对视。

　　他俯下身子，轻轻吻下她的额头，温热的嘴唇触及她僵硬冰冷的皮肤。

　　沈依婕的身体不觉地颤动，却无法动弹，闭上眼睛任由他亲吻。

　　他深情而又绝望地吻着，一直从脸颊吻落到嘴唇。

　　霍延睁开眼睛，望着她苍白的面容，感不到一丝丝的温度。

　　他用力抓住她的手臂，狠狠地使劲，勒得她蹙眉。

　　霍延突然笑了，他开心的笑，眼泪从眼角滑落，砸在沈依婕的脖子里。

　　“我恨你！”

　　沈依婕听见那个陌生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直视他的眼睛。

　　霍延喘着粗气，死命地吻下她的嘴唇。

　　犹如撕裂般的亲吻，任由她如何挣扎都不肯放开。

　　就让他和她这样吻着死掉，该有多好。

　　霍延睁开眼，转身走开。

　　沈依婕伸手抚摸残留在她脸上的泪水，那不是她的，是他的！

　　霍延离去的背影，显得倔强却又孤独。

　　她慢慢蹲下身子，环抱住自己的身体，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难过，然后流泪，砸进土壤里，温湿了她的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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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依婕没有回家，她一个人走在深黑的夜色里，感觉不到身边穿行而过的人群，像是一个透明人一般，失魂落魄的行走。

　　她背倚着墙壁，深深地蜷缩起身子。

　　亮眼的灯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抬头，撑起泪眼朦胧的双眼。

　　“依婕。”

　　凯季去抚摸她的脸颊，用手搂住她的肩膀，低下身子靠近她，凝视着她的眼睛。

　　沈依婕轻轻地侧下身子，靠在他的肩头，纷乱的秀发倔强地飘散：

　　“带我回家，好不好？”

　　凯季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横抱起她放进车里。

　　他回头帮她带好安全带，低头亲吻她失神的眼睛。

　　深夜，她躺下身子，凯季伸手拉好被子，转身准备离开。沈依婕突然拉住他的手腕，近乎哀求地望着他：

　　“不要离开我，陪陪我。”

　　凯季握紧她的手，定定地望着她，眼神里是哀伤和疼惜。他蹲下身子亲吻她，翻身睡在床上。

　　外面依旧狂风怒号，奋力地击打着玻璃窗。

　　凯季一夜未眠，他转身望着沉睡的沈依婕。她像一只小猫一般蜷缩着身子靠在他的手臂上，两只手依旧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凯季伸手抚摸她的面颊，感觉她颤巍巍的抖动着身体。他整整她的领口，将被角掖进她的身下。

　　第一次与她同床而眠，他并没有碰她，她依旧纯洁如雪。因为，他是真的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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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着透明的落地玻璃，布布怔怔地望着手里的请柬，感觉有一种快要摔下去的感觉，一种世界混乱颠倒的感觉。

　　沈依婕给她送来请柬的时候，一副平静的面容，她说：“布布，我要结婚了，和凯季。”

　　布布有些恐慌，她记得霍延那天回来后的模样，拼命的酗酒，似乎要就此将他自己淹没酒中不要苏醒。他好几天只是愣愣地出神，有时拉着布布笑着说：“布布，她要结婚了，不是和我呢。”可是，大滴大滴的眼泪留下来，顺着脸颊流进脖颈里，流进酒杯里。布布都分不清，到底他饮下的是什么？是他的忧伤还是痛苦？

　　沈依婕是邀请布布去做她的伴娘的，因为她们还是朋友，可是布布拒绝了，她摇头，说：“依婕，你这次做了错事。”

　　沈依婕笑了，她低低头，抬首望着布布：“不是的，我没有做错。”

　　到底为什么？布布能够感觉得到依婕变得脆弱，霍延变得落魄。

　　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

　　布布抬头望向窗外，将请柬放在旁边。

　　门开了。

　　霍延走进来，布布回头望着他，不觉心惊。

　　霍延穿着一身雪白色的西装，银白色花纹的领带束在领间，没有了几日来的失落，只是面容还是那么苍白憔悴。

　　布布站起身：“你去哪？”

　　霍延没有抬头，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车钥匙，不经意地眼光触及那张鲜红的请柬，刺得他生痛。

　　“我出去一下，不用担心。”

　　布布驻足，皱着眉头看着霍延走出门去，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但是终究没有理由拦他，毕竟整天呆在家里也不是办法。

　　霍延随手打开车门，把右手里的盒子放在副驾驶的位置，回头系好安全带，转身望着盒子出神。

　　这是一个粉色的盒子，被纷繁有序的蕾丝缠绕着，透过上面透明的塑料包装可以看见里面雪白色的衣料。

　　霍延伸手抚摸盒盖，慢慢将右掌握紧，整个心都被揪的生疼。他移开视线，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将车子启动。

　　霍延来到凯季别墅门前的时候，沈依婕蜷缩着身子怀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她将长发慵懒地披散下来，只在右侧别上一个淡灰色的发卡，顺着发梢垂到太阳穴的位置。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长袖单衣，配着一条宽松肥大的长裤，显得有几分憨。

　　凯季坐在沈依婕的身边，回头看着她将下巴埋进抱枕里，眼神涣散地盯着前方发呆，伸手揽过她的肩膀，低头靠近她：

　　“怎麽了？累了吗？”

　　沈依婕抬起眼皮，直了直身子，对着凯季笑了笑：

　　“我没事。”

　　凯季挪了挪身子，抱住沈依婕的身子，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事情差不多都安排好了，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你不要太累了。”

　　沈依婕很自然地斜靠在凯季的肩膀上，伸手环住他的手臂：

　　“我不累。什么时候去试婚纱啊？还有，我想由小雅做我的伴娘。”

　　凯季背靠着沙发，伸出手握住沈依婕的手，轻轻地微笑：

　　“好啊，你自己决定就好。至于婚纱的事，差不多明天就能到了，这次的婚纱是我父母亲自去定做的，算是给你这未谋面的儿媳一份见面礼吧。”

　　“婚礼上，我需不需要在结婚前去拜访一下二老啊？”

　　沈依婕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凯季，一副紧张的表情。

　　凯季笑着摇头，宠溺地让她的头重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不用紧张，我爸妈人很好的，他们从来不过多干涉我的私生活，所以，我自己选了新娘，他们也很开心呢。见面，还是等着他们回来吧，反正离婚期不远了，现在去有些晚，又很折腾。”

　　“哦。”

　　沈依婕静静地蜷缩着身子，安详地闭起眼睛。

　　大门开的时候，胡婶礼让过客人，霍延便很自然地看见了依偎在一起的他们。

　　霍延迈开的步子一下子变得僵硬，他站直了身子，紧紧地抓住手里的盒子，极力平复激动的心情。

　　凯季和沈依婕听见门开，同时回转过头，凯季心里一惊，眉头紧蹙，放在沈依婕肩上的手臂并没有挪开，反而变得十分用力。

　　沈依婕惊愕地抬首，慢慢放下怀里的抱枕，注视着霍延。

　　凯季很快便舒缓了表情，站起身来，走到霍延的面前：

　　“你好。你是来找依婕的吗？”

　　霍延望望不远处的沈依婕，对上她复杂的眼神，扯出一个微笑：

　　“不是，我是来找你们的。”

　　你们。

　　对，就是“你们”！

　　不管他如何不愿意承认，这毕竟是现实。

　　沈依婕站起身子，走过来。

　　凯季挑眉：

　　“我们？有什么事吗？”

　　“前些日子，我听依婕说，你们快要结婚了，我想着毕竟我也算是依婕的一个朋友吧，总不能连一点贺礼都不送，于是回去赶制了这个。”

　　说着，霍延伸手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凯季。

　　凯季双手接过盒子，端在手里。

　　霍延像是给出了自己的所有一般，递过东西后，手依旧停驻在半空中，好像迷失了方向，迷迷糊糊地慢慢收回眼神。

　　凯季打开盒子，沈依婕站在凯季的旁边看见了盒子里的白色衣服。

　　不是一件普通的衣服，是一件纯白如雪的婚纱，靓丽的透明白色，借着窗外的阳光将刺眼的白光射进沈依婕的眼睛。

　　好像一瞬间忘记了呼吸，沈依婕感觉胸口异常压抑，她死死地凝视着盒子里的婚纱，微张着嘴，唇色泛起淡淡的苍白。

　　“没有别的意思，这是我很久以前就有的设计，只是加上了一些适当的修改，送给你们。”

　　霍延尽力地绽出一个微笑，抬头望着沈依婕失神的面容，心里颤巍巍地发抖：

　　“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收下吧。”

　　沈依婕抬眸，长长的睫毛不停地颤抖，她抿抿嘴唇，感觉背脊冰冷。

　　霍延凝视着她，一字一顿地开口：“我祝福你们。”

　　他们就这样长久的对视着。

　　祝福你们，如果这是你要的归宿，如果这是你要的幸福，那么，我祝福你们！

　　祝福我们，不是一直在等待这一句话吗？为什么直到他真正地说出来时，会感觉如此陌生？而又心痛欲裂？

　　凯季像是一个局外人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突然感觉到了害怕，从他们的眼神中，凯季读出了那些他最不想知道的事实！

　　一下子变得迷惘。

　　像是瞬间误进迷雾森林，乱了思绪，迷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