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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县妇联跟市委在一个大院办公,张小芸到县妇联当副主任的第十天,和平公社和平大队就发生了一个震惊省委的案件,一个由十个女青年组成的“铁姑娘队”,全部手挽手,沉水库自杀了。 张小芸赶到现场时,已是下午五点钟,太阳已经西下了,田野上的空气格外压抑和沉闷,十个姑娘的遗体仍然呈一个队列摆在水库坝上,一大群亲人呼天喊地的大哭,撕心裂肺,撼动整个山谷。张小芸被现场的悲哀感染得全身颤栗,眼框里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一个家属拉扯她的手跪在面前大喊:“领导啊!你可要帮我们做主啊,可怜我的女儿,把那该死的谢得万千刀万剐啊!” 张小芸急忙蹲下身子,扶住她,旁边一个女社员弯下腰劝道:“你放心好了,如今县上的领导都来了,他们会有办法的,你这样缠着人家,叫她如何帮你办事。” 那家属松了手,张小芸用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安慰地对她说:“大娘,我们的心里也非常伤心和难过,你们要相信党,相信政府,我们在调查后回作出处理的。” 第二天,时值八月,日头毒毒的,烈日下的空气也是滚烫烫的,人的皮肤像是在蒸笼里烤,来自省委、地委、县委的工作组,在生产队长的带领下,先来到铁姑娘队昨天上午作业的田野里,看到杂草被除得干干净净,禾苗也分的整整齐齐,分配给她们的任务完成得十分出色,就是没发现属于她们自己留下的半点东西,据生产队队长介绍:铁姑娘队十个人,大的二十三岁,小的十八岁,她们有文化、守纪律,都是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是当地最有名气的铁姑娘队,平时队里的插秧、挑肥,都是她们包下来,她们选择这种极端方式,主要是怪大队副书记谢得万,当天早上他对铁姑娘队队长谢冬玉下达任务时说:“你带她们去田里扯草,我开会去了。”扯了一阵,姑娘们在田头谈吐苦衷,不料被谢副书记看到了,便当面大骂起来:“你们不想做事,干脆去卖肉,躺倒马路上接现钱。”从来都是受表扬的姑娘们,挨了这顿恶骂,当时就一边低头扯草,一边流泪,心里肯定很难受,这十个人中还有一个是谢副书记的亲妹妹。 察看了姑娘们经过的这些场所后,工作组分成小组,去找十个姑娘的家里了解情况,其中有六个姑娘家里刚刚给她们找了对象,但都不是很满意,有的嫌男方太穷,也有的是嫌脾气合不来,不愿大人作主,正跟家里闹着别扭,反映一致的是,姑娘们都是在中午回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重新梳妆了头发,没有给家里透露任何不祥的语言,甚至看不出一点异常的表情,那根系于十个人手上的尼龙绳是生产队给铁姑娘队插秧时划线用的,足有五十米,平常不用时就放在谢冬玉家里。 和平公社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紧张。铁姑娘队留下的遗书也很简短: “敬爱的领导!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们铁姑娘队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共和国新人,这些年来,我们用自己勤劳的双手,为建设国家,建设家乡,尽了自己微薄之力,多次被县里、区里评为三八红旗集体,无数次被评为先进个人,我们没有怨言,可是,今天谢副书记的批评太没人情味了,我们怎么也想不通,昨天受表扬,今天就挨骂,明天不就要批斗吗?我们从大年初一到三十,做了队里做家里,变牛也有半年闲,将来嫁了人,还要生儿育女,这一辈子也离不开这把锄头,何年何月才有个奔头?不如死了算了,也落个安静,我们对不起你们,请原谅! 铁姑娘队 一九七五年八月十二日” 在工作组负责同志念完遗书后,参加会议的人员纷纷发表了各人的看法。“这个案件虽然与阶级斗争挂不上钩,但说明我们干部的工作作风有问题。”“当领导的缺少对社员群众的关心,劳逸结合安排不妥当。”“这些女孩子厌恶劳动,有些资产阶级思想在作怪。”“思想教育和工作方法有问题,越积极的人压力越大”“干部有强迫命令的作风。”。。。。。。 不久,谢德万被判刑两年,公社妇联主任作公开检讨。 张小芸深深地感受到:我们讲“男女都一样”可实际不是一样的,铁姑娘们在生产中方方面面不亚于男人,但思想上却非常不轻松、不舒服。现实生活中是用一种双重标准要求女性,一方面让你去做男人一样的人,另一方面让你处处体现出你的“女性”,这远远不是处分几个人那么简单,而是一个最普遍的社会问题,是一个孽障,一个因果。 沉重的夜色,星星的眼里含着泪光,惨白的月亮折射出无尽的悲哀。张小芸在家里往香炉点燃了一柱盘香,她很久没做过这仪式了,为这些瞬间即逝的生命,为这些柔弱受伤的灵魂,她想铁姑娘们不应该气馁和放弃,既然已经美丽,就更应当灿烂和壮观。屋子里一缕缕的青烟,在溟溟里升起,在怅惘中缭绕,一层厚厚的雾障萦缠在她的心底,久久不能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