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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心仪结婚的前一个月,李国梁倏然记起李有根来,便对心仪说:“你父亲知道你们的婚事吗?” 心仪被突然问得如坠云里雾里一般,两眼惊愕地瞪着李国梁说:“你是说我的父亲?” 李国梁说:“是啊,你没跟他说过吗?” 心仪很是迷惑,说:“我的父亲不是死了吗?” 李国梁略显吃惊的望着她:“什么时候?” 心仪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李国梁怔了片刻之后,缓缓地“哦”了一声,心仪见他的表情很奇怪,又不好再说什么。 晚上,李国梁拨了张小芸的电话,对她说:“小芸!孩子都成家立业了,你跟她父亲的事情,她完全能理解,我们也不必再隐瞒了,那样对她反而会造成一些伤害。”关于过去的事情,张小芸是讳莫如深,不愿再提起了。如今李国梁谈到这个话题,她只好把这多年的苦衷一咕噜全倒了出来,低沉地说:“我是开不了口,你去跟她说明白算了。”放下电话,张小芸的心绪坏到了极点,象被刚结痂的伤疤又被人撕裂一般的疼痛。她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但不是现在,她已经应付得太久了,她不想让女儿为此背负情感的包袱,宁愿伤害她自己。 心仪没想到自己的身世居然有这么沉重:母亲的善良,母亲的思考,母亲的追求,才有了如此的难言之隐,舅外公夏仁义一家也瞒了这么多年,他们都是呵护着母亲的,谁也不忍心去掀那痛心的伤疤,一切都遮盖得仿佛没有任何痕迹。心仪难以理解的是,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绝情的父亲,从未认过自己的骨肉,积压着一连串的困惑,她回到了湘南,把去米市桥看父亲的事跟张小芸说了,母亲很理解女儿的心情,只是提醒说:“我听乡政府的同志们说,他现在患有间隙性精神分裂症,你可以去看看,但不必动露真情。” 心仪说:“李跃他爸也特地嘱咐我了,尽量平静,自然一点。我这次去的名义,是去作一些农村调查,这我都想好了。” 心仪到米市桥直接去了乡政府,乡党委书记见是地区宣传部的同志,热情的接待了她。心仪把自己需要调查一些乡里劳动力少,困难多的农户的情况跟他说了,并特别提到了李有根。书记说:“那我派人去把他们找来好了。” 心仪谢绝道:“我还是实际采访一下,真实、准确一些。”书记就让办公室杨秘书陪她去了。 心仪在杨秘书带领下找到李有根家时,他正好在家。杨秘书对他说:“这是地委宣传部的李主任,是来专门调查农村情况的,有些事情要向你作些了解,请你认真配合一下。” 李有根听到是地委来的干部,他赶紧找了两把凳子,抬手从床上拿了件脏衣服抹了一下,放在屋子中间,激动地说:“我知道党是不会忘记我的,我早就盼望你们来了。” 心仪不敢想象这就是自己的父亲,他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要衰老得多,虽然身材有些高大,但头发已经斑白,额上的皱纹深深地刻在那里,显然是岁月涤荡的痕迹,头向前倾得腰身有点弓,只不过脸庞不像乡下人那么黑,而是黄白,眼珠上好象蒙着一层灰朦朦的雾。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凳子的腿是松动的,木椅子已没了靠背,一张小桌子摆在屋中间,一个右上角上标着XX队办005的老文件柜靠在墙壁,里边一张床上堆了许多的衣服,墙上却贴了六张新旧不一的毛主席画像,格外抢眼。李有根从那老柜子里找出一个信封,在里面拿了几页纸放在心仪手上,说:“李主任!你先帮我看看,这都是我向上边反映的实际情况,我去烧点开水来。”人便进去了。 心仪接过一看,是《关于请求落实政策给予平反的报告》,杨秘书就在心仪的耳边说:“他这人就是这样,不论上边来什么人,也不管人家办什么事,总是拿这个报告给人家看,弄得乡政府的人见了他,都象耳朵长到膝盖上去了,懒得听了。” 心仪说:“听说他有精神病?” 杨秘书轻声道:“这本来是一种迷信的说法,但当地人传得神乎其神,说是农业学大寨那一年,把桃花洲上的桃树砍掉以后,那里的树精就缠上他了,隔三岔五地有些疯疯癫癫,口里念着太阳一出满天红,太阳就是毛泽东。。。。。。我是记不了那么多,这些年乡里和村里没少照顾他,但他不发病时,却同好人一般。” 两个人刚说完,李有根提了把热水瓶来,拿了两个小碗,给她们每人倒了一碗放在桌子上,杨秘书说:“老李!你那过去的事情上面已经定性了,就不必讲了,人家李主任今天来,是要向你了解你目前的一些困难,特别是有代表性的,你可以反映出来。” 李有根说:“李主任!我始终没弄明白,当初毛主席号召我们组织起来,人多力量大,走集体化道路,使我们尝到了社会主义优越性的甜头,而如今,分田搞单干,可把我们害苦了。” 杨秘书见他又老调重弹,就插话道:“你那一亩五分田,组里不是帮你转包出去了么?” 李有根说:“是啊,我是憋不住邓小平这口气才转包出去的。” 心仪说:“那转包人一年给你多少谷子啊?” 李有根说:“六百斤。” 杨秘书站了起来,笑着说:“那你这样收人家的租子,不成了新地主了?”说完就自个儿走河边茅厕那边去了。 李有根被杨秘书这话噎住了,想不出怎么回答,说不是地主吧,自己的确收了谷子,说是吧,既没老婆又没丫环,日子还过得干巴巴的,心仪见他说不上话来,杨秘书又不在,就试探着旁敲侧击地问道:“我听人说,你以前和人家生个一个女儿的?” 李有根以为这上边来的干部还要查他和夏文英的风流事,急忙掩饰道:“李主任!你不要听那些笑话,根本没有的事。” 心仪觉得他的话有些语无伦次,就提醒道:“你仔细想一想。” 李有根听她想追根究底,更有点心慌意乱,嗫嚅道:“真的没有。” 心仪见他一副着急的样子,怕他受刺激,便关心地说:“你怎么不找个老伴?” 李有根听了有些动气,说:“女人没一个是好东西。”话一出口,又觉得有欠缺,忙补充道:“你别往心里记着去,我不是说你的意思,我是想说我碰到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心仪听得出来,他脾气是很急躁,但大脑却还有些清楚,说话尚能顾及到他人的感受,思维还行,就打算等他情绪再稳定的时候再多谈一些,便换了话题,说:“你在生活上还有哪些困难和要求?” 李有根停顿了一下:“我强烈要求上级党和政府为我平反,但这一点可能很难办到了,如今在台上的都是过去被我们打倒并踏上一只脚的地富反坏右份子,他们正在对我们贫下中农反攻倒算,这是不得人心的,我希望你们青年干部擦亮眼睛,不要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心仪耐心地听他讲完,见杨秘书回来已站在门口,想他听得可能有些起茧,就对李有根说:“我们今天先谈到这里,如今不是旧社会,也不搞文化革命了,你要相信党,相信政府,这是我单位的电话和地址,以后如有困难,可以找我。” 李有根接了心仪给他的名片,见上面印着“衡州经济导刊 李清莹 记者 ”,待心仪临离开时又将那份报告放在她的手里,说:“李主任!你们帮我研究一下吧,我是相信党和政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