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初春，莺飞草长。乡下的姑娘迎风招展，与满山遍野的花儿争奇斗艳。几位少女正在村口溪边洗衣，叽叽喳喳说笑不停。

　　“小芳，你有来信了！”村里开代销店的胖婶捏着一封信走过来了。她的嗓门特尖，与她肥厚的身材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个少女站了起来，接过胖婶拿来的信，脸蛋“刷”地红了起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中国农村，电话依然是奢侈品。人们最主要的交流工具还是信件。

　　“又是宇哥写来的吧？”众姑娘嬉皮笑脸问道。

　　“不理你们了！”小芳娇嗔一声，匆匆洗完衣服，就跑回家看信去了。

　　小芳才十六岁，人长得像一朵水仙，亭亭玉立。因为家里穷，她刚念完初中就被迫辍学了。

　　掏出宇哥的信，小芳的心砰砰猛跳着。狂野的感情似屋后院浓郁的乱草，扯成一片，混成一团。宇哥优美的文字进入她的眼帘了：

　　“……芳妹，久不见了。真的好想你！认识你是我一生的幸运。你在家劳动，一定要保重身体。你的毛线衣已经收到，穿着很合身，也很暖和。其实，我的心里更暖和呀！”

　　写信的小伙子名叫欧阳宇，是小芳小学和初中同学。他家就在临村。小时候，他们经常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上山砍柴。两人从来没有闹过别扭，且随着年龄增长，两颗幼小的心更互相吸引了。

　　“多少个梦里，我与你在一起。芳妹，你知道吗？我已经下定决心，把我的成绩搞上去，争取将来出人头地。等将来我学成之后，我要风风光光地迎娶你！……”

　　凝视着信，小芳痴成一片了。十六岁原本就是花季，是梦的年龄，宇哥的信更让她的梦增添了飞翔的翅膀。小芳暗自庆幸：此生此世，已经认定了他；为了爱，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欧阳宇在遥远的城里念高中。他家里穷，高一的学杂费全是家里人东拼西凑借来的。高中生涯对他而言，是一条不明朗的路，能走一步算一步；倘若能考上大学，天文数字般的费用真的不知从何弄出。但是，欧阳宇也相信，路是人走出来的。父辈的艰辛，乡村的贫瘠，已似刀的双刃刺向他的心；如果再听凭命运摆布，他只能无声无息老死于故乡的泥尘之中。他不甘愿，更不屈服。因此，他给小芳的信写得很铿锵有力：

　　“……没有谁永远幸福，也没有谁永远不幸。可怕的是，面对不幸，我们不敢去改变。芳妹，相信我，奋斗改变命运，梦想成就人生。我一定要用我的双手，开辟我们的前程。奇迹就在我们的手中！”

　　小芳双眼泪花闪闪。她感动于信中的誓言与意志，更感动于反复出现的“我们”二字。读书是欧阳宇一人的事，改变命运、开辟前程、创造奇迹却都是“我们”两人的事。小芳读懂了信中的弦外之音：宇哥是为她而读书的！

　　“小芳在家吗？”好友小慧的叫声把她从幸福的遐想中拉回来了。

　　“哎！”小芳应了一声，急急把信收好。她刚把腮边的泪滴擦掉，小慧就进来了。小慧与小芳几乎同龄，人也长得俊里俏儿的。小慧一见书本就头疼，小学没有毕业就自己辍学了。

　　进到屋里，她左顾右盼，然后神秘地问：“大叔大婶都下地了吗？”

　　“嗯。”小芳低声答道。

　　“听说你与欧阳宇相亲了，可有这回事？”小慧劈头就问。

　　“说什么呀！”小芳否认着，脸儿却“刷”地红了起来。

　　“哈哈！”小慧笑了，“别瞒着我了！阿艳、阿丽她们都说你又收到欧阳宇的信了。”

　　“写信而已，……我们真的没有什么的。”小芳辩解着，声音低得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了。

　　小慧尽管不识字，人却很机灵。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妹说哥哥是傻瓜，不敢把我抱回家；哥把妹妹当旱鸭，自个岸边想鱼虾……”小慧冲着小芳哼起当地的山歌来了，然后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小芳不知所措，喊了起来：“连你都取笑我，……不理你了！”

　　小慧拉着她的手，一面笑着一面说：“走吧，今天我们进城看宇哥去！”

　　原来，小慧的二叔开小四轮拖拉机。他今天打算运一批山货到城里去。乡下的交通闭塞，进城一躺不容易，因此每一次进城，他都给小姑娘们搭便车。

　　一路颠簸，一路笑声。两个姑娘坐在车后的山货上，说笑个不停。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城里了。在新华书店门口，小慧的二叔把她俩放下了来，只念叨一句：“闺女，记得傍晚六点在这里等我就行了！”

　　小四轮拖拉机轰隆隆的响声终于渐行渐远了。“终于没人管啰！自由啰！”小慧欢呼起来。春风吹拂她们的脸颊和秀发，似在欢迎她们逛街。单调的地里劳作生活尽被抛于脑后了。她们逛百货，逛农贸，逛粉摊，逛衣店……

　　终于累了。一阵忘乎所以的闲逛之后，小芳的心事渐渐流露于脸上了。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欧阳宇应该已经放早学了。小慧当然也知道，小芳上城，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她心中的宇哥也。小慧想不通，爱情竟然可以让她的好友如此失魂落魄。她才十六岁，还不明白爱情究竟是什么。她只是隐约地记得，她曽经问过她的奶奶这个问题，但是奶奶也不知道，只是说：爱情是一棵洋葱头，你一片一片剥下去，总有一片会让你流泪的。

　　想不通就别想了。小慧拉着小芳的手，去到县里的最高学府——羊石中学的大门口。

　　“找谁？”门卫拦住了她俩。

　　“找……找……”小芳嗫嗫嚅嚅，不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找我男朋友”吧？

　　小慧抢着回答了：“找她表哥。”

　　“哦，”门卫应了一声，又追问道，“叫什么名字？在哪个班？”

　　“欧阳宇，高一五班。”小芳终于敢大声地回答了。

　　门卫叫她们签了字，就让她们入内了。羊石中学是县城唯一的一所重点中学，创办于1928年5月。占地近两百亩，拥有36个教学班，在校学生2500多人，教职员工120人。学校办学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走在校园里优美的林荫道上，她们感到心旷神怡，同时也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哇，这里就像大地主家一样！”小慧赞叹着。小慧也不知道大地主家是怎么样，但她记得她的奶奶总是用“大地主家”来形容别人家的豪华，因此她也脱口而出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拿大地主的家来比较。”小芳笑了。

　　学生们在来回穿梭着，往返于学校饭堂与宿舍之间。开饭时间的羊石中学，人山人海，显得热闹而杂乱。

　　“嗨，我问你，”小芳说着，“刚才你怎么说欧阳宇是我表哥呀？”

　　“呵呵，”小慧大笑起来，“亏你还是个初中生呢！‘表哥’的意思不是明摆着吗？表哥表哥，就是表面的阿哥呀！”

　　“原来，你对表哥的理解那么与众不同呀！”小芳也笑了。其实，小芳本是一个开朗的女孩，只因为爱情过早地把她的心偷走了，她才时不时心事重重。

　　“要不，我的名字里怎么有一个‘慧’字呀！我读书不多，但我也懂得我的这个‘慧’字意思就是……就是……”显然她要说出“智慧”二字，但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就是‘狡猾’的意思！”小芳抢着说，“小慧小慧，就是小嗓儿说话不累！”

　　不知不觉，她们到男生宿舍了。她们不知道欧阳宇在宿舍还是在饭堂，又不敢上楼找人。于是小慧拦住一位小个子男生，问道：“这位小不点儿，帮我到男生三一二宿舍叫一个人好吗？”小慧把那位男生称为“小不点儿”，显然因为这位男生的身材矮小，但她用错了词。这位男生抬起头，嘴里含着饭菜，狠狠地盯着小慧一眼，愤愤上楼去了。

　　“你把别人叫小不点儿，别人当然不高兴了。”小芳说着。

　　“那该叫什么？叫小豆芽儿？小白菜？小钢炮？……”小慧正自个儿念叨着，小芳已经又拦下一位男生。她说：

　　“小兄弟，能帮我到男生三一二宿舍叫一个人好吗？”

　　“你问对人了，”那位男生说，“我就是三一二宿舍的。”小芳打量了他一下，见他眉清目秀，气宇轩昂。他问：“你们要找谁呀？”

　　“欧阳宇。”

　　“哦，太好了。我跟欧阳宇是最好的朋友了。……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小芳吧？”

　　小芳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

　　“欧阳宇跟我多次提到你。”他说，“你们从小青梅竹马……”

　　“别说什么青色的梅花儿和竹做的马褂儿了，”小慧不耐烦了，“既然是最好的朋友，那就去把人叫下来吧。”小慧当然不明白，“青梅竹马”这个成语来自于唐朝李白的《长干行》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她只是想让他快点帮忙。

　　“哦，欧阳宇不在宿舍，他还没从饭堂回来呢！”这位男生说，“要不，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去饭堂帮你们叫人。”

　　“那就谢谢了。”小芳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