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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岁月宿命一般如梭飞逝,日子迈着不可阻挡地脚步应时而临。 日子对于年轻人来说每天都是崭新而鲜亮的,他们有足够的资本挥霍青葱的岁月。但是,岁月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却是说不出口的惶恐。 方玉儒自步入知秋岁月之后,对那如驹流逝的时光日渐惶恐。工作的压力和婚姻的不幸令这个忧郁的好男人深感心力交瘁。 知秋之年,原该是男人鼎盛的黄金年龄。 这个年龄段的男人正是社会的中流砥柱。他们有着充沛的精力,显著的地位以及千锤的历练,这些优势使他们颦举之间都焕发出成熟男人的优雅和魅力。 但是,一向低调的方玉儒却感觉自己正渐渐衰老。 生命之树的日渐萧索,使他感觉自己的精力已大不如昔,且对新事物的反应也愈来愈迟钝了。 有人说,当一个人开始痴迷于回忆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老了。 方玉儒感觉自己也日渐痴迷于往事的追忆。人生的变故使他越来越怀想从前的淡泊了。 自知方华患上绝症,方玉儒方知自己对她仍是牵心和眷恋。 医生出身的他非常清楚方华的阳寿已不假时日了。虽然,方华曾经深深地伤害过他,且现今的她已不是他的合法妻子了,但他对她仍是牵心挂念。 方玉儒原想离婚后待方华找到新的归宿之后,才考虑自己下半生的安定。不想离婚才几个月,方华便查出患有癌症。 想到方华即将绝别尘世,揪心的痛令方玉儒肝胆俱裂。 此刻,方华所有的美好都排山倒海般地涌上他的脑海中,那些不悦的琐事一一隐遁退避。 无论作为前夫还是作为孩子的父亲,方玉儒都希望方华能够好好地生活在晴空之下,这与她是不是自己的妻子并不重要。 本来婚姻的变故已经足令一个女人心灰意冷了,而健康的警灯又在赤橙闪耀,这些接踵而来的打击对于方华无疑雪上加霜。 方玉儒担心方华无法承受巨大的打击带着遗恨永远消逝。他决定今夜回家看看方华。 方玉儒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 他不喜欢永远,也不相信永远。在他的意识里这世上除了死亡以外,没有什么事物能够永远了。 从前的他也曾心怀纯真地相信地久天荒。然而现实的残酷性告诉他世上原本没有亘古不变的事物。 比如二十年前,年轻的他力排万阻与心上人携手走上红地毯。可是浪漫终究敌不过柴米,他与方华的至纯至美的爱情终以婚姻的解体划上句号。 再如,二十年的围城生涯令人殚竭虑疲,使他不得不逃离俗世姻缘。而原本以为逃出围城便能将所有的伤痛都埋葬在旧婚姻的废墟之中。可是离婚之后,生活的孤单以及对前妻的牵心挂念让他丝毫体会不到围城外的潇洒自由。 方玉儒感觉自己像一叶孤舟摇飘于杳渺的汪洋,他不知道自己应该驶向何方?哪里才是自己的避风港湾? 方玉儒拖着沉重地步伐回到原来的家。 离婚时,方玉儒净身出户,将房子和家什都留给妻儿。 方玉儒打开门,走进久违的家。 家里的布置依旧原样,没有半点改变。 他亲手做的鞋架和衣帽架仍搁置在门廊边,鞋架和衣帽架都是原木本色,没有油漆的斑驳艳俗。 方玉儒是个崇尚自然的人。他不喜欢把家变成斑斓艳俗的彩漆大本营。所以,当时做这些小家什的时候,他只是用清漆随便漆刷一下以便擦洗。 方华是个爱干净的女人,虽不爱做饭,却喜欢把家收拾得清爽齐整。就连门边的鞋架都被她洗刷得纤尘不染。 漆过的原木花纹在灯光下格外润泽暖人,鞋架上依然摆放着他和儿子的拖鞋。 儿子在外省念大学,方玉儒也有很长时间不住家了,两双男式拖鞋安静地躺在鞋架上蓄情期待它们的主人。 门廊边仍挂着去年他去北海学习时带回的烟紫色的贝壳风铃,紫色的贝壳在橘色的灯下异常孤单寂寥,似有满腹的哀怨亟待倾诉。 看着处处存留自己的气息的家,方玉儒倏然心酸不已,两行清泪涓然而下。 方玉儒换上拖鞋轻轻地走进里屋,不见妻子在客厅看电视。 他来到卧室,方华正躺在床上翻看一本医学教科书。看见丈夫,方华没有过多的惊讶,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方华放下手中的书本,但她没有与方玉儒招呼,只是静默地看着他,眼睛里写满默契。那神情既像看到日夜思念的情人又像瞅见方才离家归来的亲人。 方玉儒走到床边,无声地将妻子揽入怀中。 他紧紧地将抱着方华,生怕一松手,她便会如雾消散。 方华在丈夫的温暖地怀里涓然泪下,她极力抑住内心的悲伤不敢哭出声来。 方华自知自己患上乳腺癌,在人前她都力求表现乐观无畏。因为,个性好强的她不愿意生活在别人的悲悯地眼光中,更不愿意看到别人为自己唏嘘叹息的样子。所以,在外人面前,她不曾掉过一滴泪。 虽然,方华不是医科出身,但在医院里生活了二十年的她身边接触的都是医护人员。环境的潜移默化让她对一些常见病的发展和转归都有些浅层的了解。而且通过翻阅方玉儒留在家里的医学书籍,方华对自己的病情及转归都有了几分明瞭。 虽说,方华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乐观无畏的样子,然而生命对每个人来说都同样具有不可重来的惟一性。对于死亡,所有人都会心生恐惧。如果说方华对自己的病情及转归——死亡,毫不在乎和无所畏惧的话,那一定是假话。 她也是食人间烟火的人,内心同样怀有对死亡的极度恐惧和对生命的深深眷恋。只是,个性好强的她不愿轻易向人流露自己的惶恐和颓废而已。 自与方玉儒离婚之日起,家已经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了。 日子由此变成枯燥的四季轮回。 生活的孤单,身体的不适让方华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岑寂。每天晚上,她总是在电视的陪伴下昏昏入睡。 半夜醒来碾转无眠的时候,她只好瞪着天花板怀想从前的幸福。 其实,外表坚强的她有着太多的心里话需要倾诉了,但母亲和姐姐离她千百里远,自然鞭长莫及。朋友各自有家需要照顾,谁能抽空聆听她的忧伤呢? 极度地孤独让方华觉得生活已经向自己关上所有的门和窗了。 今夜,方华再一次从医学教科书里证实了自己的生命之灯将在不久地未来蜡尽灯灭了。 想到倘大的世界竟无自己一席苟活之地,方华禁不住悲从心生。 方华在见到方玉儒的霎那顿悟:“原来,这个世界上能够对自己嘘寒问暖的,只有眼前这个男人哪!” 潜藏已久的千哀万愁自胸臆喷薄而出,方华想都未来得及想就扑进方玉儒的怀抱里了。 她埋头方玉儒的怀抱一任泪水尽情地奔涌 在方玉儒的温暖地怀抱里,她感觉长久以来的痛楚和恐惧都得到安抚。 方玉儒亲吻妻子的磅礴之泪,哽咽地说道:“傻丫头,别怕!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啊!” 方华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痛楚,抱着方玉儒放声大哭,语无伦次地说道:“玉儒,不是我怕死。我是放不下你和方悦。尤其是你!孩子大了可以远走高飞,寻找他的未来。可是往后你日渐衰老,谁来照顾你?!谁来照顾你呀!” 看着悲声凄泣的妻子,方玉儒心如乱麻理不出一点头绪。 他机械地絮叨道:“不会的,不会那样的。我们可以请医大附院的教授到医院为你做手术,也可以直接到附院做手术,情况没有他们想象的糟糕。相信我,傻丫头。” 方玉儒嘴上虽这么说,但方华的病情能否手术?术后存活年限又是多少?他自己心里也没有个定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