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走了，只剩下我和老李两个人。老李想多陪我一会儿，他知道我失去了所有兄弟对我的信任，我的兄弟跟着我就倒霉透顶，知道我很痛苦。老李叫我去他家住几天，等我脚好了再送我回去。我说，我要回去跟我兄弟一起回去，不用你麻烦，也不想麻烦你。

　　老李是个警察，但还是个单身。一个人生活着，他觉得很寂寞，他会常常流眼泪，会在犯人面前诉苦。老李十分希望我多陪陪他，因为毕竟我们一起煮饭过，一起搬过煤，一起杀过狗，一起被毒打过。那时候我们还时常谈心，说出对方最绝望的话，希望得到对方的安慰。可我安慰过他吗？没有。我现在才知道一个卧底老警察的痛苦不完全是因为害怕，这痛苦里还有许多的孤独和绝望。老李告诉我他是个孤儿，被人收养，培养成一名人民警察，然后又被人抛弃。他的义父早死了，义母几年前也因病而死。他没有兄弟姐妹，生来就是一个没人要的人。我很同情老李，于是在他家里住了几天。老李家在郊区，是一个贫民区。房子很小，家具也很简陋。两张桌子，一张摆在屋子中间，桌子上放着一台黑白电视机；另一张桌子上堆着一些十分陈旧的书，有好多连书壳都没有。有三个破烂的沙发和一些小家具，另外有两间屋子。老李睡的那间就单单只有一张床。

　　老李的卧室里养着一盆兰花和一只大灰猫。这两样东西是他最喜欢的了，他一回到家里，那只猫就爬上他的肩膀，一动不动地蹲在他的肩膀上，像是它熟悉的小屋。我说我喜欢那盆兰花，老李就说要送给我，可我不好意思收。再说，我一个人四海为家，不可能整天抱着盆兰花跑的，那样迟早也是给我养死了。不过我道希望有个猫啊什么的，会跑的动物跟着。我走到哪，它就跟到哪，我睡在路边它就睡在我的怀里，彼此给点温暖。我吃剩饭，它就吃我吃剩的，没得吃就大家都饿肚子，它总不会开口骂我养不起它吧。但我没有跟老李说喜欢他的猫，因为它是他唯一的同伴。当然也不见得老李会把猫送给我。

　　老李从来不跟我谈他办案的事，他下班了就跟我下下棋，喝喝茶，有时候还喝喝酒。我也从来不说看见他就会想起家这中的爷爷，尽管我很想念我爷爷。

　　我跟爷爷相依为命，从小很听他的话。爷爷向别人借钱，供我上学。爷爷希望我好好学习，好好做人，将来自己赚钱还给人家。我很爱我爷爷，希望学有所成，不辜负他老人家的愿望。所以，我越失败就越感到痛苦，我对不起爷爷，连回家的胆子都没了。可我相信未来，我相信未来会很公平。

　　老李家常来个女孩子，帮老李扫地，买东西，在院子里浇花。老李种了好多海棠和水仙。那个女孩子叫丘敏仙。她很喜欢水仙花。那些花在她的照料下长势很旺盛。此时正是海棠开花的季节，我把花插在玻璃杯里，灌半杯水，花就在杯子里开成了一簇。丘敏仙说她也很喜欢这样放在杯子里赏花。有一次，她拿来一个更大的玻璃杯。

　　她说海棠喜欢宽一点的空间，所以要换个大杯子。由于我和丘敏仙都很喜欢把海棠花插在玻璃杯里观赏，所以我跟她很快熟悉了。她刚从高中辍学回家，她说她就是不想读书，要是叫她种花那该多好啊。她把她在路边所见的花都用手机拍了下来，在电脑上处理一下然后整成照片，她把那些照片放在一个很大的相册里，在空白的地方写上花名和花的心情。很多花名是她给起的，其中，紫零和妖竹我就从来没有听说过。

　　她说，紫零有花的颜色，但没有花瓣，就如同有人在叶子上面涂了紫色一样。

　　我说，那还是花吗？

　　她说，只要颜色好看的都可以算是花，我觉得紫零很可怜，被人遗忘，所以我给它起了个相应的名字。

　　我说，那妖竹明明是花，你为什么叫它妖竹呢？

　　她说，这种花颜色很好看，但味道很难闻，人们都不喜欢它。妖竹个子高条，节节攀升，颜色勾魂，只在路边生长，两年死一次。妖，是因为它的颜色妖艳的意思，竹，就是它的个子行同于竹子。所以叫妖竹。

　　我很佩服丘敏仙给花取名的能力，就高兴地问了她别的花的名字。她都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多数时候是就着她写好的读的。她说要拿去出版她的花册，名字叫《野花名录》。我说，那把我也写进《野花名录》吧。

　　她仔细地打量了我一遍，哈哈大笑，然后她说，你是人哎！你没资格的。

　　我不服，我说，难道我连野花都不如吗？我是人哎！

　　她也不服气地说，因为人与花不属于一类。人属于动物类，而花属于植物类。傻瓜头！

　　我听她这么一解释，觉得对自己存在的状态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于是恍然大悟地跳了跳。这一跳，我的脚就不服了，疼得我直叫天喊地。

　　丘敏仙见状急得不知所措，又是给我买冰棒冻脚，又是给我按摩伤痛的地方。经她的疗养，疼痛消失了大半。我没对她说什么感谢的话，她也不求我对她怀有感激之情。我们只是彼此孤单时相互安慰安慰罢了。

　　几天后丘敏仙跑来老李家，手里捧着一个瓶子，说是装了跌打药酒，能治我的腿疼病。这次我对她有所感激。我们有说有笑。很多时间在一起谈话。她越对我好，我就越不想离开老李家了。而老李对我也很好，他希望我能在他家住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只要我愿意。

　　我跟丘敏仙有很多话题，不谈花花草草，就谈她以前在学校的事。我开始主动去了解她。我知道她的性格既开朗又内向，很多时候喜欢一个人独自看书，听音乐。丘敏仙长得可以算是个美女，说话的音色很有磁性，大眼睛，大嘴巴，一头柔顺的秀发芳香迷人，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高不可攀。我想这可能是暗香的缘故吧，自从追求暗香失意后，我对漂亮一点的女孩子的想法就是，远离她们，免得受伤。可丘敏仙对我很是温柔，很少问我的从前，就连我是哪里人，从哪里来都没问过，仿佛就当我是从天上掉下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