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春节就到了，我也早盼着过了这个春节。过去的一年里，我什么酸甜苦辣都吃过了，也再不想过那种一睁开眼就不知道又有什么凶险等着我的恐怖的日子。

　　年三十的晚上，我跟雨若去买了好多的鞭炮回来放。就算没有鬼，我有要用着鞭炮声驱除我的心魔，赶走我噩梦般的日子。

　　姑父还被关着，也没有审判呢，姑妈就跟我们一起过了这个年。

　　吃年夜饭的时候，我给大家都斟了酒，然后举起酒杯祝贺彼此说：“所有的痛苦和所有的不幸都即将成为过去，过了年，我们就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但是这霉运并没有因为这个年和我的话，就真的离我远去了。

　　姑父在正月初被判了三年，罚款人民币25万。姑妈当时就蒙了。我想已经很不错了，因为姑父对人还比较仁慈，没有什么大的刑事犯罪，所以黑社会罪也没有判，只是判他组织赌博，聚众闹事。我拍拍姑妈的后背说：“好了，没事了，三年转眼就过去了。”

　　姑妈卖了车，提了存款，凑足了钱。她已经不能再在省城待下去了。她走时，还塞给了我一万元，她说她只能支持我们这么多了。我当时真的很感激。姑妈跟姑父帮助我的太多了，我一辈子都没法还他们。

　　这个祖宅里又回到了只剩我跟雨若的日子。现在她看了我所有的书，我问她为什么看。她说：“以前虽然很爱你，但是你心里想的什么，我基本不知道，我也没想过要去了解你的内心，或者说我以为我还有很多的时间去了解你，只要你不离开我，但是现在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治好的病，我真怕我哪天就再不能陪你了，那时我们就要永别了，所以我必须抓住所有的时间去珍惜你，哪怕你的所有想法，如果真的有阴间，我想到了那里我想你时候，我还可以想着你的文章。”

　　她说完时，满脸泪水。我本想骂她说话不吉利的，但是终于没有忍心。

　　她看了我的《凶宅》后，夸了有整整一个晚上，然后躺在我的胸口说：“这么好的书，你不想发表它吗？”

　　我说：“想是想啊！但是我现在已经不奢望发表了，我写它，更大的原因是我爱它。”

　　“但是这么好的书，不发表真的可惜了。”

　　“再说吧，那些出版社我已经不指望他们能帮我出版了，等我有钱了再说了吧。”

　　“哦！”

　　她说完后，就不睬我了，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是身体越发虚弱了，颈部的斑块已经开始向腋下转移。医生跟我说：“她已经进入了癌症的第二期，要接受化疗了。”

　　我点了点头，现在的我已经快麻木了，再不会像刚知道雨若生病时那么痛苦。

　　医生说：“到了第二期，治愈率还有50%，当然资金还是要到位。”

　　“大概要多少？”

　　“你再准备十万。”

　　雨若显然也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在加重，她没有一点害怕，她还是每天开心地跟我说笑。我知道她是想好好珍惜最后开心的时刻。而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雨若的病还有得治，但是我从哪里找钱呢？

　　我现在只能想到我的书稿。我跑去省城里的各家出版社，他们看了都说好，但是他们不敢立刻要我的书稿。他们说现在纯文学的作品已经很不赚钱了，他们签书稿是很慎重的，要我回去等段时间。

　　而我哪里还有时间等？雨若的生命等着我拿钱去救她呢。

　　雨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化疗会掉头发的。她摸着自己的秀发跟我说：“我不知道我化疗后会是什么丑样，乘现在还不丢你的脸，我们去把结婚照拍了吧。”

　　她一直到现在还念念不忘结婚，看来那次陶卉的事情还是给她留下了阴影，她怕失去我。而现在只要是我能满足她的，我都要满足她。

　　拍了结婚照，又去领了结婚证书，我们就算真的结婚了。

　　婚礼就我们两个人。我烧了几个菜，我开了瓶酒，雨若也要喝，我没同意。我说：“这次我们先简单的过，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好好的办一次婚礼。”

　　她很向往地把目光放的远远的。我看见了她眼睛里的希望。我以为这会是她克服病痛的动力。但是我又错了。

　　雨若最近老是要我找点关于保险的书给她看。 她要她要学习保险，将来身体好了，就去跑保险， 我当时是不当一回事的，就从小地摊上买了几本带回来给她看，她却看得很投入，似乎还在研究。

　　而我现在则继续要去兜售我的书稿，但是每次出去都是失望。最后我突然想到了安拉。也想起张真人教给我的骗术：所谓“骗”，就是抓住被骗方的心理，见缝插针，让他自己害怕，自己相信你，然后自己开口来要本是你要兜售的东西。

　　我打通了他的手机。他一听是我的声音，立刻兴奋起来，问我是不是他的文章付印在了我的书上。我说你出来，我们好好聊聊。

　　在一个街边的公园里，我带了我的书稿跟他见面了。客套话说完后，我们切入了正题。

　　“你的书什么时候全国发行？”

　　“出版商那边有点小问题，说要推迟，所以暂时不行。”

　　他显然有点失望。

　　“只可惜我跟那些出版社签了约，书稿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以防盗版，要不然就先拿给你看看了。”

　　他更加失望了，他说：“这大单位的办事效率就是低，不晓得要早点上市赚钱吗？”

　　我无奈地摇摇头说：“是的啊！他不要赚钱是他的事情，可是我要稿费啊！我现在急死了就等这钱用呢。”

　　“唉！那怎么办？”他说。

　　我说：“现在我的手头有我的另外一本新作，有好几家出版社有意思要，但他们这办事效率我还能给他们吗？我现在连看都不让他们看。”说完，我拍了拍我手中鼓鼓的纸袋。

　　他的眼睛明显有了好奇，他又看了他一眼说：“什么体裁啊？写的什么内容啊？”

　　“小说，写的都是最近最吸引读者的内容。”

　　他的喉头滚动了两下说：“我不会也要等到它出版才有机会拜读吧。”

　　我看了看他，有点无奈地说：“上次答应帮你办的事情到现在也没有办得好，我都愧疚死了，很久一段时间里都不敢找你的。”

　　“哪里啊！是我在麻烦你！”

　　“但是谁让我当时答应你了呢？答应人家的事情不完成就叫言而无信。”

　　他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接着说：“算了，为了补偿我的罪过，我的书稿就给你先看吧，当然你不能给别人看的哦，它一定能买个好价钱，说不定还能让我一举成为国内知名作家呢。”

　　他当时的兴奋样子，我没有心情去形容。把书稿接到他手里的时候我的心里酸酸的，我没有骗人的快感。因为我根本就没有骗他，这本书本来就是非常之好的书，也一定能造成轰动的巨著。我等不到它面市就想把它卖了，我这不跟卖自己的儿子一样残忍吗？我能不心疼。

　　回家后，我没有敢告诉雨若我心里的打算。她要是知道，会心疼死。

　　她当时正在收拾家里的东西。我说：“刚过年收拾过的，你又收拾什么啊？”

　　雨若抬起美丽的脑袋说：“我想把这个家的各个角落都清理一下，以后也不知道能打扫几次了。”

　　“以后不许不说这丧气话，你的病有50%的治愈率，你担心什么？你只要想着自己能治好的，你就一定能好。”

　　她上前吻了我一下说：“好了嘛！别生气了，我以后不说就是了。”

　　看着她撒娇的样子，我的心里不由又是一阵心酸。我不知道还能抱她到什么时候。

　　那天夜里，雨若显得很兴奋，非要跟我做一次。自从她身体不好开始，我就再没有跟她做过，我怕这样她会很伤神。那夜虽然我也很想，但是我克制住了，我说：“等你身体好了，我一天给你十次八次都可以。”

　　如果我知道那是我跟她最后的一次机会，我怎么也会满足她的。当然现在我只有遗憾了。

　　雨若叹了口气，没有勉强。一会儿后，她问我：“家里是不是快要没钱啦？”

　　“有的啊！就算真的没有，我们还有这房子啊！大不了，把房子也卖了。”

　　我说，我突然想起，我早该卖着该死的房子了。

　　她却坚决的说：“这房子不能卖，是我祖宅，我们祖辈都住的，现在我跟你也住在里面，还有我的父母亲也住在里面，你把它卖了，我们到什么地方落脚？”

　　“你的父母亲也住在这里？”

　　“你别疑神疑鬼的，我的意思是，他们的遗照还在这里，在我心里，他们就一直在这里。”

　　“但是我真的觉得这房子已经很古旧了，我们把它卖了吧，刚好现在也是用钱之际。”

　　“不能卖了，卖了我们在这城市里，就再没了没有家了。”

　　“立足之地，以后还可以找嘛！只要我们活着，我们就可以找到。”

　　她不说话了，我知道她对这房子有很深厚的感情，她肯定是舍不得的，但是现在在我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比雨若的身体更加重要。不过卖房子的事可以等等再说，现在先把我的书稿卖了。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安拉，我问他我的文章如何？他都结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终于冒出一句：“我一辈子也别想写这么好的文章出来。”

　　我说：“那你想不想把这文章变成你自己的？由于缺钱，我打算把它连着手稿一起卖了。”

　　“这似乎不道德吧。”

　　我说：“你就算帮我个忙吧，我的妻子现在得了癌症，需要大量的金钱，但是现在我不能指望那些办事效率极低的出版社，我把书稿卖给你好吗？”

　　他有点犹豫。

　　我接着说：“我把我的手稿都给了你，这世界上没有人知道它是我写的，实在你不放心， 我可以给你立个字据。”

　　其实我知道搞写作的人都是想名留千古的，看到这么好的文章，他自然也不能抵挡着个成名的机会。

　　终于他开口说：“但是我是个一个学生，我没有很多钱的。”

　　“你可以找的嘛！我只要两万，我相信你能卖20万，到时你就能名利双收。”

　　“你让我考虑一下。”

　　三分钟后，他就发了条短息过来“好的， 我答应你，2万元，下午一点在昨天见的公园见，你把你的原稿带来。”

　　中午雨若非要出去买菜烧饭给我吃。我看她兴致这么高，也就没有扫她的意，但是我要陪她一起去。

　　我们两个人好久没有一起出去逛过了。现在逛在街上，雨若很开心，她拉着我的手臂，东看看，西摸摸，似乎什么都想要，什么都舍不得放下来。那时我哪里知道她是舍不得这个美丽的世界，舍不得一个爱她的我。

　　中饭是她下厨烧的，我想帮忙，她说：“我都好久没有下厨房了，都是你在给我忙碌，现在乘我身体还好，我要让你知道做我的老公你是多么的幸福。”说完，她吻了我一下，跑去厨房了。

　　我没事干，就上楼看电视了。过了半个小时，她在楼下叫我了。

　　餐桌上，我看见她的眼睛是红肿的，好象刚哭过死的。我问她怎么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刚才有一滴油溅进了眼睛，我揉的。”

　　吃完了饭，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我想起跟安拉的约定。打算先哄雨若睡着了，就过去。

　　可是那天雨若怎么也不肯睡觉，她不停地问我：“你说，要是你书出版了，你成名了，那我们就真得一辈子也不要愁了。”

　　“到时你是名人了，我们的婚礼该是多么的轰动啊！”

　　“你说我们该生个男孩还是女孩好呢？

　　我没有什么心情回答她这些问题，就随便敷衍她。她也不觉得，她就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看着，看着， 她的眼泪流了出来。她说：“万一你失去了我，你该怎么办？”

　　“我从来没有想过失去你，因为我知道我永远不会失去你。”

　　“那万一呢？”

　　“没有万一，就算你进了天堂，我也要把你抓回来做我的妻子，给我生一个跟我一样帅的男孩，生一个跟你一样的美丽的女孩。”

　　快到一点了，我说：“我要出去一下，半个小时就回来，你自己先待着好吗？”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说：“再陪我一会儿好吗？”

　　“马上就回来陪你。”

　　我站起来，抹了抹衣服。又俯身吻了她一下。她突然伸出双手抱着我低下的脖子，拼命地吻我，咬我。我感觉到了疼痛，用力抬起了头，我看见她的脸上尽是泪水。

　　我说：“你怎么了？”

　　她说：“没事的，你先出去吧，记得快点回来哦。”

　　我转身走了。这时她突然在我的身后问我：“你后悔跟我结婚吗？”

　　我转过头来朝她笑笑说：“不后悔！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娶你。”

　　她说：“我也不后悔，如果有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妻子。”

　　跟安拉的交易进行的很顺利，他显然很兴奋。不过他的选择也是对的，后来他凭着我的这部作品，一举成名。

　　我把钱往口袋里一塞，想到今天雨若有点不正常，我该回去看着她的。我叫了一辆出租车，立刻往家赶去。到了那公路的尽头，我突然看见雨若站在那个茵茵出车祸的地方。我赶紧叫出租车停下来，拉开车门，就站了出来，对雨若叫：“你站在哪里干什么？快点回去，别站在路口上。”

　　这时刚好有一辆要拐弯的卡车要从她身边经过，她看了我一眼，朝我笑了笑，然后突然往前一跑。

　　她被撞飞在我的身边。我立刻跑了过去，抱着她。她的眼睛睁了开了，看见了我笑着说：“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妻子，那时你要给我办一个盛大的婚礼。”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她满是鲜血的脸上，她笑着闭上了眼睛。我大声的哭了。

　　后来我在那房子里找到了雨若留给我的遗书。

　　老公：

　　请原谅我就这么离开了你，原谅我没有尽到一个做妻子的职责。

　　这段时间我常看你的文章，我看到了你的心里最深处怀才不遇的悲愤。我受到深深的感染，我的心里也渐渐悲愤起来，你不该是个整天都为了我跟这个家庭忙碌的无为的人。但是你确实是为了我才变得平庸的，才甘心放弃你的文学梦的。我心里一万个感激你，也感激老天让我找到了一个如此爱我的丈夫。有时我还真想再去做小姐，让你能一心地写作，但是我知道那样你的自尊会受不了的。

　　现在我不但不能为了做任何事情还要成为你的负累，我更加的难过。我知道我的病没有多大的希望了，那么多有钱的人也死了，何况我们这种根本没有那么多钱去扔进医院的人？我想告诉你我不想再去放化疗了。我知道你肯定是不肯的，我知道你爱我，你要我好好的活下去。我也想好好的活下去，我想跟你生个孩子，过着幸福的生活。但是我很快就清楚了，我要活下去，完全是自己的私欲，我完全没有考虑你为了我能活下去受了多大的痛苦。

　　随着病情的严重，我越来越清楚你在我心中分量，我真怕有一天我会离开你，我知道那样你会很伤心的，但是我感觉到我自己这次可能真的就康复不了。既然康复不了了， 我还能这么浪费你辛苦找来的钱吗？我决定自己走，那样你以后的生活会好点。

　　加深我走的决心的理由，还是因为我爱你，所以你别伤心了，因为我是笑着走的，这比我生病走，更让我能接受。你在我的心目中是高大的，真的！也许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我更希望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的老公是高大的，那样我就死也没有遗憾了。我老爱幻想有一天你穿戴得整整齐齐，我挽着你的手臂出现在万人注目的场合下，我们接受着鲜花跟掌声。但是我又知道如果我再这么拖累你，别说我，就连你永远也不能站在万人注目的场合下。所以我觉得我该走了。

　　我走了，你可以有一笔不小的保险赔偿，这些钱大概够你去完成你的事业了。有一天你不在家，我看电视，看到了关于“骗保”的事情，我突然想起我们是有意外人生保险的。我有了意外，你是可以得到一大笔的赔偿的。那样你就可以出版你的《凶宅》了，我坚信我的老公能凭这部作品走红的，那样我就算要我死，我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所以我就决定用这样的方式离开你。

　　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你出去办事肯定要回来了，我想我该走了。此时我好留恋这个世界。当然最留恋的还是你，我放心不下你，我怕你不会照顾好自己，你会抽很多的烟，会熬夜，会不吃饭……我不能说了，我的眼泪已经不能控制了。

　　你还是找陶卉吧，我想她应该是很爱你的。其实我老早就感觉到了你跟陶卉的不寻常，但是没有证据，我能说什么？再说，你连我出去做小姐你都原谅我了， 我还有什么不能原谅你的？我本就不该这么自私的。现在我走了，你可以找她的，她会照顾得你很好的，那样我也放下了一点心。

　　不能再说了，你要回来了。我怕我见到你时，我狠不下这心。

　　永别了，我的爱人！如果真有来世，我还要做你的妻子。

　　也请原谅我的冒失。你照顾好自己，过段时间，我想你该会好起来的。

　　你的若

　　即日

　　看着这泪迹斑斑的信，我能感受到她当时是多么的眷恋。我的泪水也一滴滴地撒在这张信纸上。

　　雨若走了，我的故事也结束了。那时我是多么的悲伤我也不想在这里流露了。我不是不想流露，我只是觉得这悲痛是我的，我要一个人享受，用我的一生去慢慢回味这伤痛。

　　我把房子关了，他们都走了，我也该离开那里了，那里不属于我们。那里曾经属于我的一切也都成为了刻在我心中永恒的伤痛。

　　在城市里的生活方式，我没有能适应。但是我还要生活下去，我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山村，开始了另外一种方式的生活。

　　写于二零零四年 三月到八月定稿于八月三十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