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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把王建安置下来后,我跟雨若去接受治疗。就在那家医院里,茵茵躺在那里,我想去看看她,但是我终于还是没敢。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怕,也许我的心里觉得这样不吉利,我现在是在跟雨若来看病,我怕有一天她也这么躺在那个小房间里。 中午回去时,姑妈已经把饭烧了。她最近也不常在这里的,她还在为了姑父奔波着。不过姑父并没有因为这样就能出来,他现在已经被关押了起来,等候庭审。 吃了饭,雨若上楼了, 姑妈出去了。我打开王建的房门,想看看王建是不是在睡觉。门一开,我才发现他躺在被子里,双眼发直。我坐到他的身边,用手拍了他几次,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拿了他床头的饼干伸到他的嘴边说:“肯定一天没吃东西了,吃点吧。” “吃不下,我不饿。” 他的嗓音有点沙哑,可能是昨天夜里哭多了,也可能是受了凉。看着他这样,我跟着很痛心。我早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我当然希望他好好的。 我说:“不吃点怎么行?我相信地下的茵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子的。” 可能是我提到了茵茵,他的眼泪像是潮水,漫天漫地的流得我的心里也湿湿的,只想跟着他一起哭。我深吸了一口气把一股伤心硬压了下去。 王建的哭声越来越大。他用哭的方式又把自己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我想哭了也好,也许这样剧痛会去地快点。 我站了起来出去了。上了楼,我看见雨若倚在床上看我的《凶宅》,我问她怎么还不睡觉,她说天天睡觉,都睡累死了,不如看看书。她说完把书放到了一边,然后问:“王建怎么样了?” “他现在肯定是很伤心的,不过我相信他肯定能从悲痛中走出来,他经历了那么多次的挫折,每次都是他自己克服了困难挺过来的,我想这次他也一定能挺过来。” 最近我也累得够呛,什么倒霉的事情都来排队,我一直处在一种紧张的状态中担心这个,操心那个。现在我挨上了床,很快就睡着了。 模糊间,我看见卧室的窗子没有关,我想起床来关窗子,可是我走了好远也还没能走进窗子,我看见那窗子似乎跟我一样在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跟我之间总是保持这一尺远的距离,我急了,跑起来想赶上那窗子,这时窗子突然停止了,我刹不住脚,从窗子里栽了出去。在空中下坠的我,害怕了,看见地面上飞驰着的蚂蚁大的汽车,现在都变得好大,好大, 我知道我离它们近了,这时突然有阵琴声飘来,这么熟悉的旋律让我想起这是王建的《心舞》。在这琴声里,我开始震翅高飞,盘旋在城市的上空,最后不再留恋那满是灰尘的俗世,我飞到了我的楼房上面,我看见了那个窗口,我想起雨若还在床上睡觉呢,我要回去陪她了。我打算从那窗口再飞进去,可是突然从那窗口飞出两个看不清楚脸的影子,他们抓住了我,然后把我摔了下去,而此时旋律也没有了,我又看着自己要摔到地面了。突然我看见路口的拐弯处,飞起了一只粉红的小皮鞋,那是茵茵的,茵茵……我突然醒了。 原来只是一场梦。不过楼下真的传来了小提琴声。 我走下楼去,看见王建坐在客厅里拉小提琴,脸上尽是泪水。他拉的曲子我以前从来没有听他拉过, 我想肯定是他现在心情的演绎,只可惜我不懂音乐,要不然把它记录下来,定能成为旷世名曲的。曲子的调子始终是低沉的,那是挥之不去的悲伤。琴弓缓缓的拉,缓缓的拉,逝去的日子慢慢的流,慢慢的流,怎么也流不到尽头,像是那轻柔的耳语一遍遍地细诉当年两情相悦时,怎么也数不尽的柔发。而今九泉相隔,永世再不相见,又是何等地凄凉。那一个个的音符像是一滴滴的眼泪,凝聚的都是怆痛。泪不断,音不绝。就这样他拉了近半个小时,整个房子里弥漫着一种悲痛的哀怨。我忍不住也掉下了眼泪。最后他把琴弓持续在一根弦上不停地抖动,那绵绵的悲痛像是用了省略号,永无休止。 琴声停了,他把琴放在了一边,然后又木木地发着呆。我点了一根烟,吸了两口,塞进他的嘴里。他这才感觉到我的存在。他抬起无神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眼睛继续暗淡下去,只有颤抖的双手不停地把香烟从嘴拿出来,再放进去。他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拔不出来了。我很想帮他,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帮,我只能陪着他聊天。 他吸了两口烟,脸色有了点暖气。他开始说话了,声音很低,想是在跟我说,又想是自己在喃喃自语。 早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像是一粒尘埃,被溜进房间的风从床上吹了起来。我随风飘荡到一个我没有见过的地方,那里该是一座城市,遍地是林立的高楼。那些楼房高得当我被风吹上云端时也看不见它们的顶子,可是这些房子里都没有人。我又看见路上有很多的汽车,它们像飞机一样长了翅膀再飞,而车里也没有一个人。我孤单单的飘荡在这看起来很先进的城市里,心里很害怕,于是我就叫,声音回荡在空城中,没有人回答我。我想拼命的跑,可是我怎么也跑不过那些在路上、空中奔驰的汽车。我想有一阵风,把我带出这可怕的城市。风真的来了,它带来了我最熟悉的《心舞》,那优美的旋律在空城里一遍遍地响起。城市里所有的车辆都停了下来,似乎它们也有听觉,陶醉了。而我也停下不想走了,我想要是茵茵能在这里陪着我听这首曲子就好了,茵茵也来了,她在停下来的车辆的缝谢里踮着粉红的皮鞋优雅地跟着旋律跳舞。 我太兴奋了,我终于又看见我的茵茵了,我大叫着“茵茵……”向她跑去。这时音乐声嘎然而止,车子从新狂奔,我看见茵茵被撞飞在了空中。在空中,她还在跳,她还在向我招手。又是一阵风起,我乘着风,飞到她的身边,抓住她的手。她用她冰冷的手紧攥着我的手说:“这里是地狱,我好孤单,我好害怕,你别离开我。”那寒冷从她的手心传到了我的心里,我一下子想起茵茵已经躺在医院了。我就醒了。 他的手颤抖着把烟放进嘴里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翻腾的烟雾出来。在这一片烟雾中,他问我:“你说这是不是茵茵在托梦给我?” 我扭头,他的眼睛里露出一种怪异的色彩,黄不黄,红不红的,像是落在地上干了的血迹。我隐约觉得他要崩溃了。我劝他说:“那是你太想她了,才会有这样子的梦的。” “可为什么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真实呢?像是亲身体验过的。” “那是错觉。” “不对,错觉没有这么伤人的,这一定是真的。” “梦就是梦,不是真的。” “真的,茵茵在那里一定生活的很不习惯,她不会过马路的,她一定常被车子撞的。” 我以为他的头脑昏掉了,就学着电视里的方法,甩手给了他一巴掌,想要他清醒点。可是他似乎一点疼痛都没有,站起身来,一边往自己的房间走,一边说:“茵茵一定在那边等我呢,茵茵一定在那边等我呢……” 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这才真正相信他的所谓爱是可以灵肉分开的说法。他太爱她了,一旦失去她,他就失去了自己。但是我还是相信他是能克服这悲痛,一天天的好起来的。 我又算错了。这次,他是彻底的垮了。就在当天下午,我没有看住他。我回楼上来陪雨若了。等我听到对面的楼下尽是嘈杂的人声时,我伸头往窗外一看,我看见王建坐在那栋楼的楼顶上,一把一把地撕着手中的纸,然后把那些纸片放飞在空中,一时间,天空中尽是飘舞的纸蝴蝶。 我没有心思去欣赏那些纸蝴蝶飘得有多么的美,我赶紧跑出去,跑到那楼下,拔开围观的人群,冲着他唤:“你给我下来啊,你别想不开啊。” 七楼上的他,对我的话就当没听见。这时人群中有人说在楼下多垫点席梦思,那样就算人跳下来也不会有太大的事情的。那些家就在这里的居民,立刻跑回家去拿了。等那厚厚的席梦思垫子在地上的很大区域内铺好时,王建撕掉了手中的最后一张纸,然后他站了起来,接着就从楼上跳了下来。 他被重重地摔在了席梦思上,昏了过去。我赶紧把他送去了医院。 还好,他没有什么大问题。 等他后来出院时,他似乎一下子又把什么看开了,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去了茵茵的坟上去拜祭她。那时,茵茵已经被她的家人领回去办完了后事。 放假了, 他没有回家,他跟我说:“那时坐在楼顶上撕了我跟她所有的信的时候,我看着那漫天飘舞的纸蝴蝶就像是茵茵迷人的舞姿,它们不断地诱惑着我,而我当时已经没有任何的理智了。” 他跟我说:“当他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他真正的感受到了死亡,那时他才发现原来他还想好好的活着。” 他跟我说:“茵茵走了,我会用一辈子去记住她,去回味她,但是她毕竟还是死了,我不能为她一辈子就消沉下去,我还活着,活着,我就要用心的继续活下去。” 他跟我说:“你是不是想知道茵茵为什么一直穿那双粉红的皮鞋?” 我点点头。 他摇了摇头说:“还是不说了吧,人都走了,还提它干什么?” 结果这就成了我心中永恒的迷。 他决定最后一年的书不念了,他要去西部。我说你这也太卤莽了吧,不能想当然的。 他说:“在这里一天,我就会愧疚一天,我就不可能快乐,而我还要活着,我想活得快乐点,还是早点离开这个伤心地。” 他说:“西部算是中国的最后一块田园,我要去那里生活,我要教会当地的人去珍惜他们现在所拥有的,别去追逐那些虚无的繁华。” 结果他没有等到春节就去了云南。从那时后,我也再没有了他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