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雷从火中救出的人是徐小雨。

　　小雨只是被熏倒了。当她睁开眼睛，看着病房灰白的顶棚、惨白的四壁和煞白的面孔时，一下子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小雨、小雨，你可吓死妈了”煞白的面孔是于凤兰。

　　小雨又闭上眼睛，她头疼得厉害，一睁眼就天旋地转。她没有外伤，但浑身像抹了一层辣椒，撕裂般的疼痛，她想睡觉，想永远地睡下去。

　　昏昏沉沉中的她睡在梦中。

　　常虹的“红旗革命兵团”虽然在S中“战斗红卫兵团”的支持下，从组织形式上统一了各派的红卫兵，但各组织观点从来没有统一，最近常虹遵照臧世刚的意见，提出解放部分老师的提议，这成了个别组织又一次攻击常虹的起因。几天功夫，大字报又一次席卷校园，骂她是保皇派、右倾、搞翻案，说她联合“战斗红卫兵团”是卖国主义。据说“千钧棒造反兵团”已暗地联络了外校的红卫兵，要夺取常虹的领导权。

　　小雨是“红旗革命兵团”的广播员。昨晚常虹让她熟悉一篇稿子，是驳斥和反击那些攻击言论的。小雨知道这是常虹与臧世刚开了一天秘密会议而产生的一篇十分重要的檄文，看来常虹已下定决心，随着第二天这篇稿件的播出，彻底解散那些所谓造反派组织的战斗就要打响了。

　　夜晚的校园十分宁静，偶尔可以听到礼堂那边老师们阅读毛主席语录的声音，十分整齐滑稽。小雨觉得好笑，原来她以为只有小学生们朗读课文时才有这种效果，现在才知道，那些在课堂上指责学生们“读书没有语气，像是和尚念经”的老师们，一旦集体读起书来，也同样像是唱歌。

　　突然，隔壁一声炸响，是打碎玻璃的声音，紧接着她闻到了浓浓的汽油味。她急忙跑出门外，不禁吓呆了，隔壁常虹的办公室已大火熊熊，浓烟正从被砸碎的玻璃窗中滚滚而出。

　　“小雨快跑”一只铁钳样的手掐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出五六步远，她定睛看去，拽她的是唐子昂。小雨使劲挣脱并大声叫着：“昂子，快救火，快”。

　　一群人从远处跑来，小雨再回头时候，昂子已不见了踪影。想到广播器材和广播稿还在屋里，她扭头冲了进去……。

　　“是哪个混蛋放的火？抓住他老子非生扒了他的皮。” 徐大光咬牙切齿的骂声又一次把小雨拽出梦境。她不知道昨天的火到底着得怎么样，那台扩音器和广播稿抢出来没有？常虹是否已经稳定了局势？

　　“让孩子好好睡会儿，瞎叫唤什么？”妈妈的声音。

　　小雨知道现在的爸爸可不是瞎叫唤，他已经是华光织染厂造反派的一个头目了，是属于特别能造反的那种，很受厂子造反派头头的赏识，现在他真的具备了吹大牛的资本。

　　“要不是昂子报信，小雨的小命还不得撂那？”徐大光的话让小雨一激灵，她脑子里突然冒出唐子昂的影子，是呀，昨晚到底是谁放的火？唐子昂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后来他不救火为什么跑了？小雨冒出一身冷汗，他不正是一直反对常虹的那个“千钧棒造反兵团”组织的副司令吗？

　　“还不是亏了大雷？”于凤兰叹了口气。

　　小雨好像听到了大雷的名字，她一骨碌从床上蹦了起来，吓得徐大光和于凤兰也跳了起来，于凤兰张开双臂想抱，又不敢抱。

　　“您说是谁救的我？”小雨抓住于凤兰的手。

　　“大雷。”

　　“他在哪儿？”

　　徐大光这才缓过神，心烦地一摆手：“得了，受了点小伤，死不了。”

　　大雷被塌下来的房梁砸在脑袋上，整整地昏睡了三天，右小臂被冒着火苗的房梁压住，深度烧伤，整条小臂被涂上紫药水，像是一根烧焦的木炭。睡梦中，他隐约听到遥远的地方有“嘶嘶”的风声，风声拽着他向上、向上，他感到胸口上一阵有节奏感的按摩，使他想起了小时候入睡时妈妈的拍打。他努力挑了几下眼皮，把眼睛撬开一条缝，面前一片荧光灿灿。他看到了一张模模糊糊的脸正对着他，像是李老师，她在抽泣，很轻很轻。

　　记得有一次李老师在课堂把“虽然”的“虽”平声念成了扬声，他当时举手进行了纠正，李老师走到他跟前，笑着看着他，就像现在这样轻轻地拍了拍他后背说：“我念错了二十年，谢谢你，大家谢谢你。”

　　他真不明白，这么好的老师怎么还亲嘴呢？体育翁老师的脸糙得像个麻土豆……

　　右小臂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哼”了一声。

　　“大雷、大雷，你醒了吗？”

　　眼前模糊的脸向自己凑过来，很近，他感到脸上拂过一阵清风。

　　“大雷，你醒了！”面前的轮廓清晰起来，好像不是李老师。

　　“我是小雨，小雨呀”两滴泪水砸在大雷左手上。

　　大雷醒了，对面真的是小雨，就是他一直惦记着的小雨，脑子里朦朦胧胧的模样一下就鲜活起来，原来小雨长得根本不像李老师，李老师长什么样呢？他一下就忘了，他只感觉面前的面容比起李老师要青春、鲜亮得多。

　　高大雷左右看看，想要起来，又是一阵钻心的痛。大雷彻底清醒了，他记起在火中扛起过一个人，然后跑到窗前向臧司令怀里扔去，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原来他受伤了，所以他头疼、胳膊疼，浑身都疼。他咬着牙轻轻地侧了测身问：“那个人怎么样了？”

　　“谁？你救的那个人吗？”小雨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高大雷：“她很好，一点事也没有。”

　　高大雷经受不住对面眼睛射来的光，他从来没有见过，他不敢看。

　　“你不想知道你救的是谁吗？”那双眼睛里溢满了亮晶晶的东西。

　　大雷躲避着对面的光。

　　“是我，大雷，你救的人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