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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立春(八)
开车的竟然又是上次高大雷认识的那个哈尔滨知青,他先和郑团长打了招呼,又过来和高大雷握了手。但他似乎有些异样,像高兴又不是,想说话又沉默,有股子神神秘秘的感觉。 “怎么?调机关开小车啦?”高大雷高兴的问。 “才一个月,原来开车的那个人病退返城了。”司机的目光流离失所,一直没有和高大雷对视。 “这回有什么新闻吗?我记得你是个消息灵通人士,在机关可更是鱼得水了。”高大雷不知是在夸他还是在讽刺他。 “还真有”司机坐进驾驶室,把反光镜向下掰了掰,正好可以看到后面的高大雷:“就是买这车的王股长知道吧?上次咱们说过他,他不是回北京了吗?又惹出事了。” “说这车是谁买的?”郑九成从副驾驶坐上回头看着高大雷问。 高大雷笑笑:“您记得您走那年调机关生产股一个北京青年吗?” 看郑九成挑着眼皮摇头,高大雷接着说:“都说这辆车是他从北京给弄来的。” “瞎扯淡”郑九成把拳头狠狠的往腿上一砸:“这是我们首长从沈阳军区给我调过来的,咋球子成他给整的了。” “这话就长了。”高大雷拍拍司机的肩膀问:“他惹什么事了?” “这事儿整的贼损,他基建连不是有一对象吗?给人整大肚子了,他走前儿说等回北京安顿好了就接她回去,结果几个月了连封信也没来,前两天那女的难产欠不点死了,你说这事办得多犊子。”司机摇摇头,显得特别仗义。 “现在怎么样?”高大雷问。 “能咋样,让刘守一他老婆给接家去了,不是亲戚吗?” 高大雷想尽快知道韩立春的消息,但又不好直问。看着从车窗外颠簸蹦跳而过的榛稞树,他想到了韩立春和陈晋环摔下山谷的那一刻,不禁打了个寒战。 “韩立春哪去了?”旁边的刘耕突然间冒出一句,给绷紧神经的高大雷吓了一跳,他扭头看看刘耕,烦恼的心境顿时增添了几分厌恶。 显然司机也没想理他,继续开着车。刘耕看没人答理他,有些气恼,他用手锤着郑九成的椅子背,提高了声音叫着:“回答我,要不我还犯病。” 高大雷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并未痊愈的精神病患者,看到郑九成向他挤了挤眼,他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心情也稍好了一些。他按住有些烦躁的刘耕说:“没事,一会儿你就可以见到她了。” “不,你说的不对。”刘耕突然激动起来:“我见不着她了,再也见不着了。” “不许胡说。”高大雷拳头举过头顶,他恨不得立刻就把那张呲着虎牙的臭嘴捣烂,一丝的不祥之兆像利剑刺进他的胸口。顿时,眼前晃晃的,脑仁跳跳的,头发扎扎的,嘴里咸咸的,胸口一阵憋闷,胃里的食物倒海翻江起来。 “高大雷,你嘴角流血了。”反光镜里,司机瞪着大大的眼睛。 “哟,你怎么了?”郑九成也吓了一跳。 高大雷这才感到疼痛,不知是牙,是腮还是舌头。 “昨天,前天,大前天,大大前天……看不见了!”刘耕两腮挂满了泪水:是冯大埋汰害的,还有韩寡妇,还有一个大流氓,又有一个大流氓,还有看不清了,好像一女的……。” 高大雷有些毛骨悚然,所有人突然向前一拥,车子刹在了山路中间,四周一片宁静。 “他真说着了。”司机不敢回头,在反光镜里看着高大雷。 “什么?说,不,别说。”高大雷懵了。 “你说,怎么回事?”郑九成直逼着司机。 司机歪着脑袋从镜子里偷眼看了看刘耕,小心翼翼地说:“韩立春三天前失踪了。都这么传,说害她的有冯友清,韩寡妇,有陈晋环……”他又偷看了高大雷一眼,小声嘟囔说:“也都是瞎说,你也别往心里去,都知道你是好人。” 高大雷知道该说他了,这从上次在卫生院里已经得到了证实。 “说还有你”司机果然说:“不可能,我觉得应该是王股长,他能整大一个肚子,就不能再整大一个?” “胡说什么?还有一个女的是谁?”高大雷不忍司机这么糟践韩立春,他有些发怒。 “那女的可就是个神秘人物了”司机恢复了原本白活的状态:“据说她偷偷的见了韩立春,然后就不见了,不知从哪而来,又去了哪里。她走后,韩立春两天不吃不喝闭门不见任何人,随后就失踪了。” “她去哪了?没人去找?”高大雷的心一半悬上了九天,一半坠入了地狱,他知道那神秘的女人叫于凤兰。 “找啦,恨不能挨门挨户的查了,你们说怪不怪,一个瘫在炕上小半年,四肢残了三肢的人,能跑到那里去?全团部都找遍了,真是见鬼了。” 高大雷的心脏像勒上了绳索,紧紧的,快要停止跳动了。他不相信又不能不信,与生以来第一次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所控制,他失态了,他惊吼了: “走,愣什么神儿,快走呀,她一定在那儿。” 突然间又神经了一个,司机看了看郑九成,他俩也懵了。 汽车鸣着汽笛呼啸着坠落在水库边,扬尘和扬雪立即张开大口,把几个跌跌撞撞的人吞吐出来,高大雷疯了似的向一个隆起的雪包奔去。那里,就是八年前韩立春曾经晕倒过的地方,就是高大雷当着很多人的面紧紧地抱起她的地方,那是他第一次为一个脆弱又坚强的生命而感动,第一次立下誓言要保护这个生命。 今天他来了,来履行自己的承诺,来当面亲口向她吐出那久久未曾吐露的心声,她就在这里,一定在这里。 钢叉样的十指抠进积雪的表层,一下、两下……,白雪下露出韩立春的脸,像一座腊雕,依然生动,依然挂着笑意,微张的眼睛眺望苍穹。眼底展现出一片茫茫的荒芜,那里可以种植下整个宇宙,可以包容下整个苦难,但最终却没容纳下在高大雷看来只是不屑一顾的一点点世俗: “小韩,你坑死人了。”高大雷轻轻地捧起那张依然美丽的脸,低低地念了一句,然后一头栽倒在雪包上,他耳边隐隐回响着那句柔柔的呢喃:“我会连累你的。” 刘耕扑倒在高大雷脚下,一声撕破长空的凄厉传向四面八方:“韩立春呀,我真的爱你呀,我回来啦,你咋不等我呀?你坦白,给我坦白,是不是做了啥对不起我的事?是谁?哪个流氓,告诉我。哦,刘股长,我是狐仙,饶了我吧,我不敢爱韩立春了,你们才是天生的一对。走,跟我去见阎王爷吧,走,走喽……” 他滚了个滚儿,窜起来向水库的冰面上跑去,一跑一滑,一滑一跌……。 出院还没到家的刘耕又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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