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昂下海刚两年就干大了，几年前受人之托帮一个流氓团伙的老大逃过了牢狱之灾，后来被这个老大聘为副总经理。再后来拉出来单干，借着中国改革开放刚刚起步，真像气吹似的，一年之内就在京城干起了三个橡胶制品厂。他的办公地点从早先吃、住、厂、库为一体的校办工厂独立出来，搬进市中心地带的写字楼，里面的家具、电器、厨具、装饰、卫具、装修全是最新最好的，坐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唐子昂仰面长叹：全是新的，就缺新人了。

　　他说的新人还是徐小雨，满以为结了婚就能够把她淡忘，但他发现，就是趴在徐中秋身上要死要活的时候，脑子里想的还是徐小雨，虽然形象模模糊糊。他连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什么，从小到大他没对任何一件事如此执着过，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脑子里一出现徐小雨的影子，他就什么也干不下去，就有一种想立即占有的冲动。但每到这时，冥冥之中他却总感觉有一束目光在看着他，他的心就会发慌、发乱。

　　栓子一语拆解了他的心结：徐小雨本身固然刺激着他，然而更刺激他的恐怕是他大脑中自幼产生的一种自卑。

　　细细想来，他还真认可栓子的说法。一直以来，不管是事业还是家庭，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认为自己处处强于高大雷。高大雷不但是个的外地乡下人，而且还蹲过大狱吃过劳改饭，这么明显的差距，他居然还是觉得比大雷欠些什么，到底是什么呢？栓子不说他还真没细想过，原来他心中隐隐的担忧和失落，依然源于徐小雨。尽管他唐子昂有钱有地位，但在最心爱的女人心目中，他还是败在高大雷手下。

　　他和高大雷誓不两立，他要做最后的拼搏，把小雨夺过来，这将是衡量他与高大雷谁更强大的硬性指标。王栓子就是他实现这一指标的军师。

　　栓子前段一直忙着筹备一个饮料厂，虽然地方只有二十几平方米，工人只有三个，但这到底是他自己的厂子，就等《营业执照》一到手，立马可以开机生产了，生产那一瓶可以挣上百分之五百利润的汽水。

　　唐子昂叫他他不能不来，房子是唐子昂帮他找的，他得领这个情。栓子探头探脑地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才像个猴子似的窜进屋：“就一个人在家呐？没找个人陪陪？”

　　“打什么叉？小雨的事儿你替我过脑子了没有？”唐子昂对栓子是又烦又想，从小栓子就从来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能成的事，他乱叫唤，成不了的事，他先夹尾巴。

　　“把谁的事扔下也不能把你唐总的事放下呀！”栓子不见外的把屁股摔进沙发：“当初你帮我弄汽车，我还没报恩呐。”

　　“什么汽车？”唐子昂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真是贵人多忘事，忘了好，省得老让我觉得欠你的。”栓子点上一支烟，从容不迫地拉着长音说：“说正事吧，我觉得你已经等了小雨这么多年了，不要太着急。再说了，你刚离婚这么几天，从感情上也得让人小雨有个接受适应过程吧，是不是？我想这事起码要分几步走。”

　　唐子昂知道王小兵在兵团混得不错，还当上了什么股长。从前听他说话都是一句一句地蹦，在他面前这样拿腔拿调的还是第一次，他觉得栓子好像比以前确实有点长进。

　　“第一步”栓子继续说：“必须断掉她对郝志平的负罪感，她原本对郝志平没什么意思，那个时候你一抓他，倒让她对郝志平产生了内疚。所以你要想办法让她知道，郝志平是好人，但找丈夫和找好人是两个概念，找丈夫是找那个能让你依赖的人，郝志平能依赖吗？没理想，没追求，甘愿掏一辈子炉灰渣子，你说这一辈子什么时候是出头之日？再说了，他郝志平进去也不是你小雨的错，他也太笨了，人家偷驴的都跑了，他拔橛子的怎么就让人抓去了？他当时要是有尿性死不认帐，谁能把他怎么样？他就是想在小雨面前表现表现，结果现眼了，总不能就为这么一件小事，你小雨搭上一辈子吧？”

　　栓子看唐子昂点头，更兴奋了：“第二步，必须断了她对高大雷的幻想。这么多年她不和郝志平结婚就是对大雷还抱着希望。韩立春这一死，她觉得又有机会了，但旁观者清，她就不明白，人家高大雷根本就没想回北京，你再喜欢人家有什么辙？就算你忠贞不渝去兵团送上门去，人家要不要你单说，你吃得了那苦吗？夏天晒掉皮，冬天冻掉鼻，春秋累成泥。你是不知道，农忙的时候工作多长时间吗？‘早上三点半，田间两顿饭，晚上干到看不见’。知道吃什么吗？‘早饭喝汤迎朝阳，午饭喝汤暖心房，晚饭喝汤照月亮，夜饭喝汤尿一炕’。蚊子、小咬糊在窗户上都不透亮，连苍蝇都咬人，哪是人过的日子？白白净净的城市小姐，不出一个月就得变成皮糙肉厚的村妇老娘们了，扔在土豆堆里都不准挑得出来。婚姻是俩个人的事吗？不是，那可是一个传承子孙后代的千秋大业，她不好好想想？以后她生的千金宝贝，千金宝贝生的千金宝贝，世世代代都窝在那儿。一股的山炮味，一嘴的碴子腔，住土坯房子，喝散装酒，抽纸卷蛤蟆头，吃土豆胡萝卜，黢黑的脸蛋上一边一块红疙瘩。后代要是知道了，不把她两口子的坟扒了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