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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淡长虹(三)
郝志平突然宣布要结婚了,那女的是个小他十岁的农村姑娘,论起来还是他舅妈家的一个亲戚。开始郝志平不听劝,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就要跳什刹海,不答应就不从河栏杆里出来。当郝志平低着头,像认错的孩子一样把这消息告诉徐小雨时,徐小雨都没敢看看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你看行吗?”郝志平像是犯了错误的学生。 小雨实在找不出恰当的语言回答。 “你替我看看吧,我不想见。”郝志平扭身要离去。 “你应该自己看。”徐小雨的话轻轻追着郝志平的背影。 郝志平没有回头,像醉汉一样地扬起右手:“只要是女的就行呀。” 这几句话就偏偏让门外的栓子听到了,他晃了好几下脑袋才确信这是真的,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他本来今天是帮昂子给徐小雨做工作的,没想到身没动、膀没摇,第一步就顺利解决了。看郝志平走远了,他才用手把脸上堆砌的肉向下撸了撸,怂怂肩膀敲响了宣传科的门。 “徐科长,好久不见啦!”栓子像个外调干部,把手里的造革提兜放到桌子上,眼睛四下撒抹着:“怎么?好像不大高兴?” “贫什么贫,快坐下吧!”徐小雨拽过一把椅子:“现在哪儿上班呢?” “上什么班呀,一点没有市场经济意识。”栓子掏出烟卷:“不介意吧?现在是多好的机会呀,我就佩服人家昂子,下海一年多,挣了好几方(万)。我也从那个破自来水公司辞职了,怎么样,咱一块儿干点什么?” “你们都年轻有为,我老了。”徐小雨的话和脸色一样沉沉的。 栓子愣了一下,自己今年已经三十岁了,他怎么就没想到,面前的这个女人也已经三十岁了呢?岁月在她的脸上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依然是那么清纯和靓丽,唯有变化的就是在原本朝气蓬勃的气质上增添了几许成熟。难怪唐子昂不肯放过她,能把这样的女人弄到手,就是每天给她当老妈子也心甘情愿……。 “你盯着我想什么呢?”徐小雨脸红了。 “哦,我,我是想问高大雷最近来信了没有?”栓子赶紧打叉。 不回答就是回答,高大雷没有来信。 “你以后怎么打算?能不能透露透露?”栓子向前挪了挪:“你要是老这么闲着,得让多少光棍汉虎视眈眈呀。” “一边去,你不也一个人吗?”徐小雨脸更红了。 栓子笑了:“我不找那是因为你还在这闲着,我不死心,要不看着,你前脚嫁了,我后脚就娶一个。” 徐小雨瞪了栓子一眼说:“一样,你要是前脚娶了,我后脚就嫁。” “说话算话?”栓子突然半真半假起来。 “你有对象了?”小雨惊奇的看着他。 栓子撇嘴冒着邪笑“你猜猜,在认识的人里猜。” 猜了一大圈,栓子光摇头,小雨不猜了。 “就知道你猜不着,告诉你,可先替我保密。”栓子把鼻子凑近小雨的脖颈,偷偷的嗅着撩人的发香,用气息吹着那好看的耳朵:“和你一家子,徐中秋。” “昂子的前妻?他们不是刚离婚吗?”徐小雨瞪大了眼睛。 “第二天我就开始追她,现在讲究快节奏,什么都得快,徐中秋他爸是工商局的,我要不快点,就抢不上槽了。” “你跟她没感情也结婚?”小雨惊奇地问。 栓子笑了:“你怎么还跟中学生似的?什么感情?就是相互利用,好了就过,不好了离了再找,先把营业执照弄到手再说。”栓子靠在椅子背上,开始了长篇大论,从徐中秋讲到徐小雨,从自己讲到唐子昂,从郝志平讲到高大雷,从理想爱情讲到现实婚姻,从北京讲到边疆,从改革开放的城市讲到落后贫穷的乡村,洋洋洒洒一下午,直讲得吐沫星子乱溅,直讲得徐小雨不再认识这个人,只讲得让小雨产生了一个错觉,他王栓子怎么变成了活脱脱的徐大光第二了呢? 栓子很久没这样过嘴瘾了,在兵团时,每次召开保卫工作会议,他都是这样洋洋洒洒、东扯西拉地讲上两个小时,他陶醉于听者看他的眼神,自赏于讲话时做出的一个个最高长官的动作,那是何等荣耀。回北京后,大家只知道他曾尿过炕,曾留过级,有抽风病,他一下变回了王栓子,成为知青办里拥挤着找工作的众多回城青年中的一个。这是他回京后头一次畅快淋漓的述说,是头一次让人知道他现在叫王小兵,对面就是徐小雨,美丽的眼睛,惊奇的目光,让他陶醉和荣耀。 “你累不累?连饭都不吃啦?”徐小雨终于抽空打断了栓子的话:“走。上我们食堂尝尝你爸的手艺。” 冤家永远路窄,俩人一出门愣住了,楼道的另一端,正走过一个人,刚刚还口若悬河的栓子立即像钉子一样定在了地上。 高大雷又回北京了,这次是出差,他带来三项任务,一是一个盗窃惯犯需要他亲自押解回团;二是受大力媳妇委托,把宝胜儿子的事告诉赵师父,并商量以后的教育问题;三是按照常虹提供给刘书勋的地址寻找常虹。 这次他只能在北京呆两天,确切地说只能呆两个半天。下了火车,他直接奔华光织染厂而来,找常虹的事,他想让小雨帮忙。 “唉哟歪,大雷,怎么突然回来了?”还是栓子打破僵局,边往前上边伸出双手。 高大雷没看也没理那双手,眼睛直直地看着徐小雨。直到手被栓子愣拽起来,他才猛地一甩胳膊:“拽什么拽?正要找你呢。” 这句话像扽了栓子的一撮头发,让他浑身一激灵。 高大雷站在楼道中间,几乎挡住了整个通道,显得他更加高挑和粗膀,黑红的脸膛被雕刻成铁雕铜塑,棱角边剔挑出道道硬痕,眼窝深处闪动的光芒让人无法与之对视。几年没见,高大雷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十足的东北大汉了呢?刚刚恢复起自信的王小兵不但立即变回了王栓子,而且立即就缩回到二十年前,再也找不着审讯高大雷的那种感觉了。 “臧、臧主任真不是我打的。”栓子第一反应就是这件事。 高大雷双目圆瞪:“我问你了吗?” “那你找我什么事?”栓子依然胆胆突突。 “听好了,一星期时间,准备五百块钱。”高大雷的话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 “什么钱?这么多?”栓子眼巴巴地看着大雷。 “王向红,你欠王向红的钱。”高大雷侧了下身,闪过栓子,拉起小雨的胳膊边走边说:“七天后把钱送到这儿,耽误了我找王喜柱要。” 栓子终于在离开兵团之后第一次直接确切地听到了王向红的名字,几年来一种久久压抑的潜意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被调动起来,他紧跑几步把下巴杵在大雷的肩膀上,压着心跳敲出的颤音:“孩子呢?” 高大雷站住了,歪头吹了栓子一口,同样轻轻的:“管张建叫爹呢。”然后他冷笑一下,拽起小雨转过楼梯消失了。 栓子愣了一会儿,回头看时,一个年轻人正愣愣地看着他。 “王经理吧?我们公司的用水超标了,唐经理找你帮帮忙。”年轻人必恭必敬地汇报。 “尽丫的破事,孩子都姓张了。”栓子摔门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