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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秋风(二)
基建连连长朱庆生是个腿脚不太利落的大个子,为了迎接北京来的学生们,他带人翻修了团部的老会议室。铺上红砖地,盘上土坯炕,三十多米长的房子东西一分为二,男女宿舍各占半边。 高大雷喜欢清净,栓子给他占了个最西头的位置。派来组织知青学习的领队鞠以强告诉大雷说,这个位置不好,冬天火炕的热力打不到,又靠着西山墙,肯定冷,而夏天的这墙角又太潮,大雷无所谓地摇摇头。 其实,不管炕头炕稍,冷热并不是最重要的,要命的是虱子、跳骚和蚊子。漆黑的宿舍中昼夜响彻着像是来自遥远天边发出的飞机的轰鸣声,那是饥饿的蚊子在飞舞。早晨天亮后,墙壁、顶棚、窗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点,还有数百只也可能数千只在空中上下翻飞,和骂声、拍打声、抓挠声、呻吟声缠绞在一起,构成一曲极为苦痛的哀乐。知青们把所有能盖的东西都堆在身上、头上,脚上,抵御着蚊虫的袭击。不知什么时候,在乱衣下被捂得大汉淋漓胸闷气短的知青们,终于把脑袋挤进宿舍中仅有的几挂蚊帐中。日夜的折腾,知青们已无精打采,脑海中再也没有了想象中的浪漫。 鞠以强身着一套皱得像老树皮样的蓝制服,头顶着镶满一圈汗渍的蓝沿帽,脚上蹬着一双泛着黑边的“水袜子”,雄赳赳地走进男宿舍。他是经过精心准备的,衣服是早晨刚从箱子底下掏出来准备过年再穿的新衣服,讲稿是根据报纸上的内容他自己理解后整理的。他很认真,很当回事,这帮城市学生是来接受他再教育的,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他绝不能辜负领导的期望。他磕磕绊绊地讲着自己并不熟悉的内容,说六十年代前,中国要实现现代化,七十年代中国要解放全人类,八十年代中国要实现共产主义,什么是共产主义?他解释道:共产主义就是天堂一样的生活,没有了金钱,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只要到食堂,到商店去拿,去取,就行了,当然可能得登一下记……。 “鞠师傅,我说句话行吗?”大家甩脸看过去,一个女知青举起手,用眼睛瞄着男生这边:“要让蚊子这样咬我们,我们恐怕就见不到共产主义了”。她说话的表情并不是很大方,有些做作或是显示。 “她叫王向红,是S中的。”栓子低声说。 高大雷很佩服栓子,几天功夫,他连自己学校的同学还认不全的时候,栓子已经和校里校外的男生女生打成一片了。 正说在兴头上的鞠以强似乎很扫兴,他不高兴别人打断他的思路,瞥了一眼王向红说:“贫下中农祖祖辈辈就是这么过的知不知道?你们是人,他们就不是人啦?就因为你们城里人娇气,才要到这旮接受锻炼的知不知道?虱子、跳骚、蚊子算个球?以后上山下河伐木头拉沙子,还有狼,野猪、熊瞎子呢知不知道?上前线还有真枪真炮的苏修强盗呢知不知道?没做好‘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准备,当初你们就不该来这旮当这个兵团战士知不知道?”鞠以强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王宪红脸上:“你们咋不向人家高大雷和王小兵同学学习?人家也是城里学生知不知道?隔三差五就背着大行李包到大地里拉练一回?这是边疆呀,反修前线呀,只有向他们一样平时多锻炼,战时才能上战场知不知道?” 鞠以强表扬栓子还不如抽栓子一大嘴巴,他和大雷背着行李跑步不假,但却不能叫做“拉练”,他们跑步没有什么规律,全看他哪天尿炕,只要有情况,他俩就在起床号吹响之前打上行李,然后一口气跑到东山根,把被子晾在树杈上,等下了班再跑过去取回来。自从大雷摸到了规律,每天夜里叫他上茅楼后,他俩已经十几天没“拉练”了。 大雷用力按着栓子。不管鞠以强说什么,他都不想吱声或是说不想惹事。来兵团的路上,他就给自己约法三章,事事不再挑头;默默当个小兵;遇事三思后行。他要和自己的过去告别,他要老老实实的当个随大流的兵团战士。 “王小兵,你天天拉练吗?我怎么没看见?”王向红站起来看着栓子和大雷。 栓子吓了一跳,别人说话时他可以不停地敲锣边,溜牙缝,这是自小让昂子锻炼出来的,但要真的上了台面,他却说不出一句整话。 “你跟她认识”高大雷轻轻问。 “昨天在井台打水跟丫聊了两句,操,来劲了。” 高大雷看到王向红正直直地向他这边看,赶紧低下头,用手按着栓子。 “那是你们屋没蚊子,睡得好。”王向红回头冲所有女生说:“男的都是不怕苦的英雄,看来咱们女的都不配当兵团战士,还等什么?回宿舍,等着把咱都遣送回北京去。”女生们心真齐,不顾男生们吃惊的目光,不顾鞠以强的气急败坏,“呼啦啦”地退出了男宿舍。 第二天,鞠以强带来了几个木匠,呼呼啦啦地把男女宿舍的所有窗户都钉上了窗纱,屋门也钉上了密密的布条。女生们站在门前对着男生宿舍嘻嘻哈哈地笑着,这个举动让所有男生,尤其是女生们都能叫上名字的王小兵好没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