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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秋风(九)

  高大雷突然惊住了。在台上黑压压的人群中,在“历史反革命杨德胜”和“苏修特务陶志汉”的牌子之间,他看见了“现行反革命韩立春”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看见了被夹在粗粗壮壮的老头和高高瘦瘦的中年人之间的韩立春,木牌子遮挡着她上半身,几道发黑的绷带包裹着她的左眼和额头。

  他将要批判的竟是一个女的。确切的说,她还只是一个女孩儿,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个女孩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弯着腰,她直直地站在台上,正用那黑亮的右眼扫视着会场的角角落落。

  “现行反革命分子韩立春,低头。”冯友清这回没说“煞阿煞”,而是把头扭向台下,似乎在等待台下的呼应,台下的肃静让冯友清有些尴尬,他用眼光扫了一下带口号的人,于是一男一女又一次走到台边,带着大家喊起了口号,台下汹涌澎湃般地回应了一片涛声。

  韩立春仍然没有弯腰,但高大雷却看得清清楚楚,她流泪了,泪水顺着那清瘦的脸颊汩汩地流淌下来。

  “低下狗头” 扩音器喇叭几乎要劈了,高大雷觉得冯友清的这声吼叫有失身份。

  韩立春用力甩了一下头发,然后嘴动了起来,好像在说什么,但声音却被高音喇叭的杂音和台下乱糟糟的声音淹没了。台上台下突然安静下来。大家似乎都注意到了这个细节,都闭住了嘴,都伸长了脖子。于是,都听到了韩立春那沙哑的声音,那像是来自地下的呐喊:

  “我没反革命……”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情况,冯友清显然也没有准备,他脑袋左右晃悠了好几下,才想起向后台摆了摆手,刘守一领着两个带着红袖标的人跑到韩立春身后,一只手熟练的抓起韩立春的双手,用力向上撅,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拼命向下压,韩立春拼命地挣扎着,身子压下去了,但她的头却依然高高地扬着,扬着,任凭泪水横流。

  又一件令人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冯友清从最权威的位子上站起来,发疯一样冲着刘守一喊到:“你不会让她仰个够?”

  刘守一愣了一下,抄起一根绳子跑到韩立春后面,把绳子套在韩立春挺直的脖子上,然后和两个押解一起,把韩立春的身子整个向后背过去,他用力向后勒着绳子,直勒得韩立春脸部朝了天,身子向后弯成个弓,才把绳子的另一端缠绕在了韩立春的脚脖子上。

  整个过程台上台下一片寂静。高大雷看呆了,几个如此粗壮的大汉竟然如此残暴地对待一个弱小的姑娘,他盼望主席台上的另外几个人能够制止,但他失望了,他们都目视前方,看着台下的人群,犹如面对一波平静的水面。

  高大雷的心跳急速加快,“砰砰”的撞击声直冲脑门,台上被施以专政的韩立春今天是他批判的对象,他觉得别人似乎没有资格这样对待她。今天,起码是现在,只有他才具有这种权力,他突然有了一种要维护属于自己权力的冲动,他瞪圆双目似乎没有了周围的世界。

  如此静止的场面突然蹿起个人来,把朱庆生吓了一跳,他一把拽住了高大雷的胳膊,压着嗓子狠狠问:“干啥?”

  “他们是干什么?”要不是朱庆生及时捂住高大雷的嘴,高大雷真要喊出声来。

  “你给我坐下” 朱庆生真的急了,他恨不得坐在高大雷的腿上,周围已经有人向这里张望了,幸亏这时台下又涌起了一片拳海。

  “这样违反党的政策。”高大雷要摆脱朱庆生,他不得不承认朱庆生的手确实很有劲,他的手腕子已感到了铁钳挤压样的疼痛,但他不怵,只要离开座位一步,他就会摆脱控制,朱庆生的腿脚保持不了平衡。

  “听我说” 就在他马上要挣脱那双铁钳的时候,朱庆生的话像一枚重磅炸弹砸在他耳鼓中,并突然炸开:“你听我说,冯副政委是韩立春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