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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秋风(十)

  高大雷一下被震懵了。一时没有反应出“父亲”是什么意思,他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重新挪回到台上,在冯友清和韩立春之间来回扫视着,然后把自己慢慢地摔在凳子上。他真的糊涂了,那个命令把绳索勒在韩立春脖颈上的男人,那个副政委竟然是韩立春的父亲。

  他不知怎么又想起了自己,他一直没弄清楚爸爸妈妈到底怎么犯的罪。但他相信组织,相信造反派不会冤枉他们。自从因父母问题退出红卫兵组织,虽然大家对他还算尊重,但他的腰板似乎再也没有硬起来过。为此他心里矛盾,甚至怨恨他们,是他们牵连了自己,否则他现在还在北京,还在学校做他的革委会副主任。可现在他只是个可教育好的子女,为了立功,为了接受考验,竟然要去批判台上那个弱小的五花大绑的没有一丝反抗能力的姑娘。

  礼堂内时而是慷慨激昂的批判,时而是雷霆万钧的口号,一切都是司空见惯了的景象,一切都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的场面。可能只有高大雷一个人,一直攥着朱庆生的手,他没有听到别人的批判发言,没有跟着呼喊革命口号,他大脑里正翻腾着惊涛骇浪,坏蛋与爸爸,反革命与韩立春正在那里跌宕起伏。

  “马上该你了。”朱庆生把高大雷摇醒:“注意情绪、注意语气,记住没?” 朱连长摇摇高大雷的手,一板一钉地嘱咐着。

  高大雷站起身,他没有像其他发言者那样顺着墙边走到台的一侧,而是从会场最中间的通道直接走向主席台的,当他刚要踏上主席台的台阶时,上一个批判发言者正带着全场高呼口号,“呼啦拉”台下卷起一片拳头,就像迎面扑来的巨浪,把他吓了一跳。然后,他听到了刘守一的声音:

  “下面由基建连高大雷代表知青上台批判。”

  乱糟糟的夹缝中,高大雷偏偏就听到了一丝哨样的气喘,距自己几步之遥就是他即将批判的反革命,就是那个纤弱的姑娘,那个一直被捆绑着的姑娘。他不禁扭头望去,真真地看到了绳索下的血丝、血丝下的脖颈,脖径上的青筋,和从那里迸发出来的憋闷的气喘声。瘦瘦的“历史反革命”杨德胜和粗粗的“叛徒”陶志汉,正借胸前木牌的遮挡,努力支撑着弓弦样的绳索,支撑着那摇摇欲坠的弓背。

  他站住了,就站在了主席台的中央。韩立春已化成了妈妈的影子,被红卫兵架起双臂,被唐子昂一脚踹到台下……。

  他激灵一下惊醒过来。紧接着,发现了一件更为可怕的事情,他两手空空,一直攥在手中的批判稿竟不知何时不翼而飞。

  全场静静的,高大雷突然听到了似乎从地底下发出的呐喊声,他听清了,正是韩立春喉咙里发出的声响,虽然很含糊、很憋气,但他还是听清了那句“我没反革命……”。

  高大雷突然转身,几步窜到韩立春跟前,三下两下解开绳索,不等大家做出任何反应,韩立春已一头栽倒在高大雷的双臂里。

  冯友清呆住了,刘守一呆住了,全场鸦雀无声。冯友清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嗖”地站起身向后台摆摆手,一群手持木枪的红臂章冲上来,抓住高大雷的双臂。

  台上乱了,台下也乱了。

  “要文斗,不要武斗!”台下突然迸发出一声女生的呼喊。

  开始是十几个人,后来是几十人,再后来就响成了一片极有节奏的呐喊声:

  “要文斗,不要武斗!要文斗,不要武斗……”

  就在高大雷被押到台口的时候,几十名知青冲了上去,他们高喊着口号,把十几个看押人员冲得四分五裂,随后这伙知青们一哄而散,高大雷踪迹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