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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冬日寒霜冬日寒霜(一)
刘守一亲自找高大雷谈的话,这时高大雷才在近处看清刘守一,他的左眼是假的,是个专门望天的玻璃花。看着那只直愣愣眺着自己脑门儿的假眼,高大雷差点笑出声,但为了尊重他得忍着。直到刘守一磕磕绊绊地讲完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把一支三八大盖枪交给他后,高大雷脸上才真正挂出了笑容,既为枪,又为玻璃花。 劳改队就在团部东边的马号,这里离住宅区两里多地。兵团组建后,牛马被分到了各连队,这里就成了保卫股的看守所。从这里到远处的山根下,是一大片草甸子,齐人胸口的荒草像海湾的水浪,日夜滚动不息,大车轧出的车辙探向草丛的深处,留下了一路的神秘,除了杂草的抖擞声,这里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高大雷挎着行李双臂做出拥抱状,闭目仰头呼吸着潮湿的空气,他十分兴奋,因为他觉得这里有点像北大荒了。 “是高大雷吧?”身后传来一声沙哑苍老的烟酒嗓音,这种声音要是来自深夜,一定会让人毛骨悚然。高大雷回头,一个勾勾着身子,瞪着黄色眼珠的老头儿正直愣愣地盯着他: “我叫彭树义,劳改队队长。”老头一脸的阶级斗争,背着双手走进屋门。 屋子足有六七十平方米,面对面的两铺大炕,南北炕上稀稀落落地堆放着十多个行李卷,过去栓牲口用的木梁上挂满了毛巾、袜子和乱七八糟的衣服。大屋两头各有一扇小门,西头一间是过去的仓库,东头一间是过去饲养员的住屋。 “你睡这旮。”彭树义指着南边的炕说,然后带高大雷进了东头的小屋。屋里显然很长时间没有收拾了,贴在墙上和顶棚上的报纸黑黄黑黄,炕上的席子被熏烤得已成酱紫色,上面放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一笸箩烟叶子和一盒火柴,一个黑乎乎的行李卷松散地堆在窗台边,满屋子充斥着浓浓的柴草味和臭被窝味。这里是彭树义的办公室兼宿舍。 彭树义卷了一个大烟炮,吸了一口,然后就“空空空”地一阵咳嗽,烟味辣辣的、呛呛的,高大雷也想咳嗽,但他忍着。 抽完烟,彭树义毫不忌讳地往地上吐了口痰,踩上去蹭了蹭,这让高大雷很恶心,但他装作没有看见,直直地在门口站着。 “高大雷是吧?”彭树义又重复了一句,依然是烟酒嗓:“北京知青是吧?行,挺牛,我今儿个就跟你说一句,以后在这全得听我的,知道不?行了,出去吧。” 看守们押着“坏人”们回到驻地时天已黑了,看着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宿舍和一盆盆打好的清水,“坏人们”竟然有点不知所措,几个看守十分高兴,一个甩着罗圈腿的青年走到高大雷跟前拍了他一下肩膀说:“哎,高大雷,认识我不?” “好像咱学校的吧?”高大雷摇了摇头。 “我叫屈学利,你是学校头头儿,哪能认识我呀,那天在台上差点让你推个大跟头。”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高大雷又说:“看着你不壮,还挺有劲儿。” 听着他慢条斯理的说话,高大雷微微笑了一下。 屈学利又指着其他三个人一一介绍说:“这又高又瘦的叫张富贵,我们都管他叫杆子。洗袜子那个是宋子治,看他贼头贼脑的劲儿,管他叫耗子就行了。倒水的那个最傻,大号叫白保弛,我们都叫他白吃饱。这几个都是坐地跑。” “咋不介绍你自己?”白保弛冲着高大雷说:“告诉你,他呀,干什么都贼慢,以后就叫他屈老慢。”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高大雷笑了笑,但他的眼睛却扫来扫去,他看出来了,南头朝阳的炕是看守们的领地,北头背阴的炕归“劳改”们所有。屈学利凑上前,声音低低的:“找韩立春吧?在保卫股蹲禁闭呢,你这次可真害人不浅,韩立春被关了禁闭,我们也挨了一顿撸。” 高大雷不解的问:“就一个女的,她住哪?” 屈学利指指西头的小门:“单间,待遇还可以吧?” 高大雷张大嘴巴:“她出来进去就从咱们中间穿?” “没事,她进了屋就不出来了,咱光着屁股随便耍。刚来那会儿,晚上我都不好意思放屁,现在这帮人夜里都在屋里撒尿。” 他指指门口的一个破油桶,慢吞吞的说:“就丫陈晋环坏,撒尿不溜边,把桶砸的山响。” “要是夜里她想方便呢?”高大雷指指西边问。 “别喝水呗,每天午饭后她就不喝水了。我到这几个月了,一次还没看她夜里出来过呢。”说到这屈学利神秘的四下扫了一眼,低声说:“以后不用你打水收拾屋子,这么多犯人用得着咱干吗?有活就支使他们,越狠越好,省得说你立场有问题。” 高大雷没有吱声,他又想起了爸爸和妈妈,他不希望他们能摊上韩立春这样的住处,能遇上屈学利这样的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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