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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冻时节(四)

  刘守一来二十一连打猎,本来说好了只打几只野鸡,可他中途偏偏甩了仇永和自己摸进了林子深处,结果撞到了野猪。后来连他自己都说,野猪根本没理他,他却忘了自己枪膛里装的是砂弹,一枪出去,只伤了野猪点皮毛,却激起了它的无限斗志。他扔掉枪想跑,哪有野猪的速度,幸亏摔的是个马趴,否则那一口咬住的就该是命根子了。

  仇永和愣愣的看着高大雷跑前跑后安排着一切,自己倒像个不知所措的小青年。野猪的牙和刘守一的屁股紧紧扣在一起,当高大雷从靠山屯叫来十几个老乡,想把屁股与猪嘴分离时,哭天喊地的刘守一顿时嚎断了气,最后只能把他和猪一起抬上了热特。

  仇永和掐着刘守一血肉模糊的屁股和粘粘呼呼的猪嘴,坐在颠簸的热特上奔了靠山屯。这是高大雷提议的,他说公社卫生院道近、好走,要是回团部刘守一肯定挺不住。仇永和想也没想,就把高大雷一人扔在了山里,亲自守候着声声惨叫的刘股长走了。这一走,就走了一个月,要不是有一天赶牛车的老梁头提起说山上的雪都开始化了,啥时候接那个知青回来,仇永和还真把高大雷忘了。

  这一个多月了时间里,关心、照顾刘守一成了仇永和的中心工作。团部的重要领导受伤在自己的连队,这是自己最大的失职和耻辱,他为此感到焦虑和内疚。更让他无地自容的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居然让一个从来没有打过猎的高大雷开了枪,这真让他丢人。

  他把高大雷忘得死死的,两个多月了,连里一次没补充过给养。高大雷也一次没回过连队,除了他和梁老头,谁都不知道这个知青,他甚至忘了告诉新来的指导员袁国庆。就像连里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样。想到这,仇永和冒出一身冷汗,他遵从刘守一的意思把高大雷放到与人接触不到的地方,但他却不敢让高大雷出事。

  坐上连里唯一的机动车“热特”。仇永和和袁指导员屁股都没沾座,车前面的两个小轱辘像掉在石子儿地上的乒乓球,连窜带蹦,车后面的两个大轮子挠起一溜尘土,把七零八翘的石头卷得三崩四溅,他们心急如焚,整个身子随着蹦跳的机车摇摆着,就像圈在笼子里一只高山猴。

  远远的他看到了木料场,看到了马架子,看到了一股轻烟,仇永和跳下“热特”时竟在地上连摔了两个滚。

  对面的一个人愣愣地坐在一棵原木上,正看着“突突” 嚎叫的机车和慌慌张张的仇永和。蓬乱的头发从他歪扣在脑袋上的栽绒帽子里一绺绺飞出来,黑黑的胡子上下绞在一起,缠绕在腮边、鼻下、嘴旁,使人一下很难看出年龄和表情,只有那一闪一闪的目光还可以隐约看出几分惊觉。

  仇永和磕磕绊绊向前紧走几步,他注意到对面人身上披着的屎黄军服,长出了一口气。用有些不敢肯定的口气:“高、高大雷?是、是高大雷吧?”

  高大雷点了点头。他站起来,似乎没有上甘岭战士见到清泉般的兴奋。他有些迟钝,有些木讷,有些不愿意搭理人。

  “木头一根没少,请检查验收吧。”高大雷背对山坡指了一下。仇永和顺着高大雷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他瞪大眼睛。

  几百棵树干规楞成一堆堆整齐的木垛,足有十几垛之多。粗的四五十棵一楞,那是做房架、门窗用的;细的数百棵一楞,那是做房檩用的。每垛下面都垫着横木,化冻的雪水、山水从地下的泥土里荡漾出来,却只能乖乖的顺着横木的空隙流向山下。所有的枝干都被修整得干干爽爽,光光溜溜,就像一堆堆洗净的筷子。仇永和懂得,规楞这样的活一个人是很难完成的,它至少需要四个壮小伙用蘑菇头抬才行。可眼睁睁看到的是,这几乎是七八个棒劳力一个月的活,高大雷一个人给干了,干得这么干净利落,干得这么无可挑剔。

  看着高大雷,仇永和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个蓬头垢面又有些木木呆呆的人,与两个多月前那个青春勃发的青年,一个多月前那个骁勇凶悍的勇士重叠起来。时间真能消磨人,他故意安排的这个纯粹为消磨人的意志,而几乎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工作,却被这个高大雷做得井井有条、有声有色。他的眼睛酸酸的,心中竟产生了一点点感动。

  袁指导员眼眶湿润了,他想自我介绍一下,但嘴里像堵着东西,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是紧紧的抓住高大雷的手,上下抖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