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雷是过了晌午才匆匆离开靠山屯的，看着小姨那凄楚绝望的眼神，他有些不忍心离开。当他疾步走出屯子时，太阳已经偏了西。虽说一个月来没有见到狼，但每到夜间听到遥远山坳里传出断断续续的狼嚎声，他眼前还时时闪烁出上次去十三连时遇到的狼的样子。那粘粘的口水、恶恶的眼神和低低的哀鸣，在他脑海里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啪”山林里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响，像在树根深处，像在白云顶上，他猛地驻足四下张望。除了清风扫荡树梢的流淌声，天与地之间几乎没有一点杂音。高大雷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是自己太紧张了。

　　突然远方爆发出一片狗吠，像是在山那边，又像是林深处。时大时小，时紧时慢，树上哗哗啦啦地飘下一片干叶。

　　“来人呐——救命啊——”群狗的狂吠中，猛地窜出一声尖利的呐喊，歇斯底里，劈锣哑号。

　　高大雷浑身颤栗了一下，但他没有停步，转身向布满密林的坡上奔去。

　　人喊狗叫声就在前方，高大雷搂住一颗大树狠狠喘息了一下，然后纵身翻过坡顶，顿时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坡下几十米远的地方，一头身长足有两米的野猪拱在草坷中，四五条猎狗围着它撕咬着。鲜血染红了野猪的身体，一大块猪皮已被猎狗从猪的脖径撕到后腰，像甩动的毛巾，血淋淋、白花花，野猪一动不动，它喘着粗气，嘴里发出“呼呼”的风声。

　　高大雷向下冲了几步，他不知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狗儿们为什么拼命撕咬这头野猪，不知野猪为什么一动不动。他听老职工们讲过“一猪、二熊、三老虎”的话，森林中最厉害的不是熊和虎，而是野猪，尤其是孤猪。想到这他犹豫了，停住脚步想退回坡顶。但就在这时，他真真切切的听到一个声音，像是从野猪嘴里发出的哀鸣：

　　“救命——”

　　他扭头顺着喊声再次看去，一个可怕的景象钻进他的眼眶。

　　积雪堆砌的草坷深处，野猪脑袋的下面，确实蠕动着一个人的身影。他扭曲着身子，脑袋插在地上，两手扭向一边死死地掐住猪的长嘴，白花花的并不是猪的脂肪，而是从猪嘴和那两手中间喷射出来的白沫。

　　高大雷明白了，脑袋插在草坷里，把屁股蹶给野猪的是一个猎人。一定是猎人失手遭到了野猪的袭击，幸亏猎狗的干扰，否则这个人早已被野猪的獠牙开膛破肚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活的野猪，更是第一次看到野猪咬人，他不知道应如何应对，他只知道不能见死不救。他举起手中的木棒，这是出屯子时他顺手拿的。

　　突然，他感到身后刮过一阵风，一股力量把他扑到在地。他吓出一身冷汗，随着一个腹卧撑，回身把木棒向身后抡去，“哎哟”一声，高大雷看到倒在自己面前的竟是连长仇永和。

　　“别、别、别、别，千万别、别、别。”仇永和咧着嘴角，压着的声音把脸憋成了紫猪肝。

　　“怎么回事？”见到拿着枪的连长，高大雷一下塌实了许多。

　　仇永和就地一滚，把双筒猎枪架在一棵倒树上，向脑顶推了推水獭帽子，一个标准的腹卧射击姿势。高大雷也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的盯着野猪和它嘴中的人。

　　“救命呀——”，野猪脑袋突然甩了两下，甩出了一阵沙哑的惨叫。高大雷急忙向仇连长看去，看到的却是来回晃动的枪筒和仇连长额头突突的汗珠。

　　“快打呀！”高大雷着急的催促着。

　　“不、不行、行呀，猪、猪头老、老动。”仇永和一把拽下帽子，用袖子抹着汗水，脑袋像揭锅的寿糕热气腾腾。

　　高大雷听说过，野猪生命力极强，必须一枪打死，否则它很可能会丢下口中的猎物，掉头攻击袭击它的人，那样他和仇连长将会面临危险。

　　可能是猎狗的狂咬狂叫惹怒了野猪，可能是猎人掐着野猪的手已经松动，可能野猪发现口中的猎物根本就无滋无味，它突然撅起猪腚，挺直尾巴，弓起腰身，后腿一下撑了起来。随着一声尖利的长啸，老树根一样的猪嘴猛地抡出一个圆，一声凄厉的狗叫声就绕上树梢。一条正在撒欢跳跃的猎狗翻滚着撞到一棵树干上，一条灰白的绸带喷射出一道红光，高大雷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看清了，那倒挂在树杈上的东西是狗肠子。

　　只是一瞬间，野猪身子前倾，又一次冲向眼前嚎叫的猎人。铁铲样的大嘴巴发着“哼哼”的轰鸣，只把眼前堆尿在草坷中的人拱起来，像炸起的雪，像翻飞的雾，伴着警笛样的哀鸣和嚎叫，双双扎进一个雪窝，不动了。

　　再不能耽搁了，高大雷被眼前的景象惊心动魄着。他“噌”地从地上窜起来，一把抓住枪筒，大叫一声：“再不打人就没命了。”说完，他像电影中那些冲锋陷阵的战士，端起猎枪，迎着狗吠，迎着猪嚎，迎着人叫，窜蹦着直向坡下的野猪压去。就在野猪被“咚咚”的脚步惊动，重新瞪起浑浊的血眼，甩动带着獠牙的长嘴，揪起口中猎物的时候，高大雷已双目圆瞪，胳膊一抖，把枪筒直挺挺地顶在猪的脑门上。双眼一闭，扣动扳机，一声环绕山谷的巨响，几条猎狗四下跳跃，一盆炸开的粘稠迎面喷来，野猪和它口中的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响，像两个装满黄豆的麻袋，砸在雪地里。

　　高大雷用袖子抹了抹脸，瞪眼向脚下望去。被崩开了花的猪头下面，血肉模糊的人正缓缓抬头，瞪起一只绿幽幽的眼睛。

　　是保卫股长刘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