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李汨与石楠真正好上那会，芭比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她承认自己嫉妒得要死，无数次设想自己如果是个男人，陪在李汨身边的就不是石楠，不会是其他任何人。芭比越是在幻想中得到情感满足，现实中越是厌恶自己的身体，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每周末石楠会准备三张电影票，黑暗的放映厅，芭比不记得电影内容，只记得那些指尖交缠的姿态，闪烁不明表情和破碎对白。

　　一对恋人，三张影票，微不足道的是自己。在三人世界里，芭比如坐针毡感觉像被甩在岸边的鱼，身体眩晕内心窒息。

　　脾气暴躁时时不安，芭比总是偷偷跟着两人约会，看他们臂膀纠缠。佳期如梦的爱情，内心委屈比以往更甚，如鲠在喉。

　　芭比开始躲避李汨，她越来越控制不住内心的疯狂，想毁灭一切的念头纠缠住她，她再也受不了若无其事的漠视，再也做不出心酸的伪装，她不能接受深爱的李汨已属别人，每多看一眼，疼痛便多一分。她站在边界濒临崩溃。

　　一个契机，一个离开这一切让她窒息的契机，芭比不想错过。

　　系里每年都有交换留学生名额，芭比向系办提交了申请，那次是芭比人生中最顺的一次，手续办得异常顺利。大二前期就可以过去，机票日期也已敲定。

　　学校南门后的餐馆饯行桌上，都是芭比平素要好的同学，有室友。隔壁寝米娜。石楠。李汨。玩得开的几名男生。

　　饭桌上气氛热络，每人都向芭比敬酒。

　　“芭比，我祝你学业有成，早日归国。”一名外号叫黑子的男生倒满一杯啤酒。

　　“就怕她乐不思蜀，忘了归期。”米娜夹一大块红烧里脊往嘴里塞。“哎……芭比回来也算是一海龟了。”嘴里的食物被笑意喷在餐桌边。

　　“成心让大伙犯恶心，吃不上菜是吧？”石楠表情嫌弃的看米娜，把筷子仍回餐桌上。

　　“米娜，听你这话怎么这么别扭？”芭比把眼前的茶水杯往米娜面前推进，她看见杯子里漂着一块肉渣。

　　“嘿……被你听说来了。”米娜伸手拍拍胸口，觉得有点噎得慌，伸手把推过来的茶水咕咚咕咚往嘴里灌，看得芭比直犯恶心。

　　“你这是去几年？”与芭比要好的男生王磊问。

　　“三年左右，要是坚持不住，兴许我一年就跑回来了。”她怕抵不过相思。

　　“别是犯事遣送回来就成，忒丢份儿了”米娜见缝插针“给中国人丢份儿。”

　　“你今儿挤兑我干嘛？吃你的，每逢周一定不忘听国歌。”米娜正张开的嘴唇被塞进一口菜花。

　　“最好站在城市广场上高声鸣唱……”李汨一旁应着，有笑声响起。

　　酒杯辗转，所有人都有了醉意。

　　芭比握筷子的手有些松，全身轻漂漂的。

　　“……交……你了。”芭比嘴里碎碎念着让人摸不到头脑的话，米娜一旁见了没听清，推推她大声问：“你说什么？”

　　“我说……李汨从今——从今以后……就交给你了——石楠。”芭比大声冲石楠喊出这句，手指晃动的对不准他。

　　“……”

　　“你……听见没有，说话！”

　　“听见了——”石楠玩把着碟子。

　　“你答的……真不痛快，从今儿起，你不能让别人欺负李汨，尤其是你！尤其是你！听见没有……”芭比有些口齿不清，但倔强的表达自己的意图。

　　“我说……我听见了。”石楠皱眉。

　　“……你发誓。你要是……要是欺负她，我他妈第一个不放过你。”

　　“有完没完？”石楠瞪她。

　　“决不放过你……不放过……，负了李汨，你会付出代价的……你会的。”

　　“你丫喝点酒怎么这德行，你是她爹妈？用得着你在这显。”石楠扔下手里的筷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的事，就归我管。”芭比瞪向石楠，眼神挑衅。

　　“管得真他妈宽，归你管个屁。”石楠因为酒精的作用头有些疼，他被芭比反复的语气弄得不耐烦，口气开始恶劣。

　　“你懂个屁，你什么都不懂。”

　　“成——你懂，你丫什么都懂。”石楠掏点燃一支香烟。

　　“干嘛呀，抬什么杠，喝酒。喝酒。”米娜忙打哈哈。

　　其他人虽有些迷糊，却也感到一丝不正常的气氛，可偏偏现在女主角此刻不在现场。

　　“你不知道得多了去了，你以为你都懂什么——懂什么！”芭比冷声朝石楠放话，表情不屑——冷笑，石楠你懂我的无奈吗？你懂我的绝望吗？你轻易拥有的一切，是我这辈子永远不能碰触的禁忌。芭比没因酒精到达失去理智的地步，她承认，她有些故意刁难，她甚至有些得意，她就是想看到石楠发狂的样子。

　　“我不跟喝多的人讲理。”石楠拉开椅子，想起身离开。

　　“呵呵呵呵……傻逼！”芭比轻笑出声，不管旁人铁青了脸。

　　“说谁？”石楠站定。

　　“你——”食指指向他。

　　“别太过分，芭比！”石楠语气不善。

　　“会叫的狗不咬人，怎么着？”芭比疯狂挑衅。

　　“成。我是傻逼！那你就是变态，知道吗？二椅子，不男不女的二椅子。”石楠冷笑：“这话可都是别人说的，今儿就是告诉你一声。”

　　“芭比。石楠，这话可过份了啊，今儿不说好这是饯行酒嘛，都他妈闹个屁。”米娜受不了满桌子人面面相虚。

　　芭比血液倒流，脑袋受到重击似的遽然轰鸣。“变态”这个字眼，好似把她丢入深海使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迅速站起，“羞愤交加”就是她此刻的感受。

　　芭比遂不及防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出现惊慌的表情，还有从洗手间归来推门而入的李汨拉长的惊呼。

　　对面的石楠被她丢出的酒杯砸种脑袋，发出沉闷的响声破碎一地。他衣角被酒精淋湿，额头开始留出丝丝猩红的血液，芭比扭曲狰狞的面孔愤恨的指着他，一字一句的骂出：“石。楠，我—草—你—妈。”

　　由于两人距离太进，碎掉的玻璃片从地面弹回割到芭比手背，同样皮开肉绽。

　　靠在石楠两边的王磊和周浩然慌忙架住他的胳膊，生怕石楠恼羞成怒的冲过来，对芭比拳脚相向。其他人紧张的看着两人危如累卵的关系。

　　冷汗从芭比额角划过，那一刻的她已经忘掉恐惧。

　　石楠没想到会挨上一记，突然安静下来，挣脱两边的束缚，嘴里嘀喃着“松开。松开，我不动手，我不对女人动手。”而后直愣愣的看着芭比，已染成猩红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知所措和未消的怒意。

　　饭馆的服务生赶紧进包间查看，黑子赶紧挥手说没事。没事。闹着玩不小心打碎一杯子，结账的时候一起算上。服务员一副了然神情走出房间。

　　李汨震惊过后绕到石楠面前，拿出纸巾一手捂住石楠流血的伤口，一边不停的擦试正滴落着混合血液与酒精的液体。

　　“我草你大爷——易瞳，你太过分了！”李汨语气心疼眼角潮湿的对芭比进行指控。

　　芭比犹如雷击心里不断乞求，李汨。看我一眼，求你看我一眼就好，别为他对我视而不见，求你……，你明明不知发生什么，你只看见石楠的伤，不曾见到我的血，可李汨自始自终视线都不曾落在芭比身上。

　　芭比感觉平素沉静的面具一道道裂开，心脏像在高温熔炉里熬煮滚沸，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令她痛彻心扉的红色。

　　那夜以不欢而散而宣告结束。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去，有一部分人陪着李汨与石楠去医院，剩下的径自散去。

　　“不是我说你，你这是何必呢？”米娜轻拍芭比肩膀。

　　“……”她木然的看着米娜唇角一张一合。

　　“你刚才不挺能说嘛，怎么一到我这就哑巴了！哎……”米娜叹气。“可惜了了，这一桌子好菜。”米娜夹起桌上的一块狮子头。

　　“……”芭比低垂头颅，眼眶有些发热，可能因为手里燃烧的香烟“芭比，怎么了这是？”看见芭比伤口，米娜慌手慌脚，“出这么多血。”米娜抽出纸巾按在伤口处，刚才所有人围着石楠，根本没发现芭比也受伤了。米娜突然觉得芭比此时落寞无比，可怜无比。

　　“……没。事，不疼！就是这烟真他妈辣得慌。”芭比结结实实的露出笑容，眼泪一并滑落。

　　“那就别抽，咱不抽了，没事。等会就好，忍会儿。恩……没事。”她的安慰语无伦次，送上拥抱。

　　女孩子的身体总是柔软温暖，为什么自己不能同她们一样？芭比低垂的脸埋了又埋，那一刻生出悲凉心境。

　　（34）

　　次日在机场，芭比见到李汨。米娜。还有脑袋包得像粽子的石楠。

　　每个人都风轻云淡的样子，可越是这样，气氛越是尴尬，最后沉默。

　　“时间差不多，我得进去了，你们保重。”芭比打破僵局，想要脱离这诡异的气氛。

　　“芭比——这个给你，我特意给你挑的。”李汨拉住芭比，塞进巴掌大的盒子。

　　“……谢谢，我……你……”芭比本想对石楠说点儿什么，却词穷，所幸放弃。

　　“芭比……你个没良心的，还有我呢……你都看看我啊，你好好看看我，牢记我的容颜，任它在岁月的洪流里永驻你心！”米娜跳到芭比面前。

　　“未来三年最大的幸事，就是见不着你这野兽派的脸！”米娜的调侃让气氛顿时轻松很多。

　　“真要走了，时间来不急了！”

　　芭比转身向安检走去，走到入口又急急折回，紧紧抱住李汨，短暂的让她疼痛的拥抱。

　　她听见身后李汨呼喊自己声音，这次芭比狠心没有回头，她知道，哪怕一眼也会滋生留恋。

　　机舱座位上，芭比打开盒子，看见一条漂亮的纯银十字架项链，她用指腹摸了又摸，直到它变得温暖，挂在脖颈上，贴近胸口感觉很好但却有其他的部分悲伤着又毫无原因地想要哭出来，先是手指颤抖，然后是胳膊，最后整个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像是濒临死亡的鱼类最后剧烈的跳跃。

　　飞机离开轨道那一刻，她只觉自己胸口破了一个汹涌的洞口，零零碎碎的记忆开始变不真切，三千英尺的寒冷，灌得满心满眼的冰霜，芭比终于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