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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车汉夫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他梦见吴茵从一个悬崖上,掉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里。她朝着他使劲地呼喊,但他一句也听不清楚。他眼看着她被滔滔的浊浪吞噬了。当他醒来的时候,叶子正在焦急地摇晃他的肩头。 “怎么啦,汉夫?”她问道。 “我做了一个梦。”他说。 “瞧你这一脑袋的汗,你梦见什么啦?” 车汉夫没有说,他不想让叶子产生他还在意吴茵的感觉。 早上起来,叶子对他说;“这个月我没有来事。” “什么?”他神情恍惚地问。他确实没有听懂她的话,昨晚的梦境还在困扰着他。 “我估计可能是怀孕了。”她一脸羞色地说。 “真的吗?”这回他听明白了。 “是的,你说咱们怎么办啊?” “当然是赶紧去医院检查一下呀,两位老人要是知道了还不高兴坏了。” “可是……” “我知道你顾虑什么,等吴茵回来我立刻跟她把手续办了。” “汉夫,你真的喜欢孩子吗?” “那当然……” “跟你说,吴茵也有啦。” “有什么?” “汉夫——” 他听懂了,只是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接纳这样的消息,这之中他体会到了人性的脆弱和自私。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还是有些怀疑。 “我不告诉你,”她调皮地说。 “太好了,我们是都该有一个孩子啦。”他满怀无限感慨地说。 吃过早饭,他陪伴着叶子去了医院。经早早孕测试,她已经有孕四十多天了。 生活中并不都是尽让人如意的事。报社政文部的主任马强这一阵子就是愁事不断。打他从广告部碉到这里以后,就没有一天安生过。他和许小明是大学的同学。刚毕业的时候,许小明非常羡慕他报社的工作。没有想到也就十几年的光景吧,许小明当上了国企的大老总。人的命运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当初马强风光的时候,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助理工程师。后来,上级调他去组建企业下设的一个三产公司。打那以后他发迹了,做大了。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这两股洋流喂肥了他。如今人家可是今非昔比了。宝马车坐着,成天肉山酒海到哪一去前簇后拥。马强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他贴上了小明。实际上他是羡慕小明身边的氛围,吃、喝、玩、乐是工作以外的第二职业。自从小明在富豪长年包房以后,马强几乎长在了那里。搓麻将、泡桑拿、吃大餐去夜总会找小姐他无不附之如蛆。小明也真够意思,钱方面的事只要他张嘴没有打过奔的时候。 也就在那时,马强结识了一个长春的小姐。 他们是在007夜总会里认识的。她的名字叫刘小琳。记得那是一个秋雨绵绵的夜晚,小明领着一帮人酒足饭饱以后,来到了那家夜总会。那天给马强的印象非常的深刻,他感冒了发着低烧。他跟在大家的后面进去的。那时这样的场合他还不怎么习惯,这帮人在这里几乎都有老相好,刚进大厅他们就被小姐围上了。许小明对大家喊;“伙计们!各找自己的相好去,今天我们要玩个尽兴!”马强随便进了一个卡拉OK包间,然后懒洋洋地躺在了沙发上……这时她进来了。 他记得当时她手里拿着一个饮料瓶,来到他身边后说;“大哥,我陪你坐一会儿好吗?”可能他点了一下头,于是她便坐在了旁边。外面绵绵的细雨一直没有停,他身上带进来的凉意还没有散尽。她把瓶子递了过来,他忙不跌地说;“谢谢!我不喝。”她却说;“不喝那就捂一下手吧。”他象个机器人似的,按照指令呆板地接了过来。拿到手里才发现瓶子里装的是热开水。不知怎么刹那间好像有一股暖流,从手心传遍了他的全身…… 他对她的第一印象是;高高瘦瘦的,眼睛很大。不知是因为化妆还是熬夜的缘故,她的眼圈周围有一层黑晕。他们一个躺着,一个坐着默默地都不再说话,他感觉她在身边心里变得非常惬意。假如当时有人说今后他会爱上这个女人,就是说出龙叫来他也不会相信。后来,他们不知不觉的谈了起来。他问她一天能挣多少小费?她诧异地瞪了他一眼,但看他正经、毫不知情的样子后,她笑了。说,不一定。不过一、两百元还不费劲。他吓了一跳,妈啊!一个月好几大千哪!看见他吃惊的表情,她又说何止这些,如果遇上个酒懵子冒虎扔你一千、两千的还能捞点意外之财。接着她告诉他,挣得容易花出去也快。她说她们一个月的花费也不少,买衣服和化妆品就占了非常大一笔费用。另外洗桑拿、按摩、去美容院、打的等等折腾下来,已经剩不了许多。他偷偷瞟了她一眼,她大概三十左右的年纪吧。他问家里有什么人?她又笑了。说,还以为你能问我多大年纪呢。到这儿的人关心和感兴趣的是你还年轻不?你同他们不一样。她说,我是单身贵族,离婚好几年了。她望着他接着说,我不能生育老公把我休了。 他问她唱歌不?她说那是你的事。有好一会儿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坐着。许小明进来瞧了他们一眼,然后他冲马强挤了一下眼就走了。这时,她忽然搂住了他的腰。一惊而后,他感觉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着。他尽量坐直身体,不敢随便动一下。他还不习惯除了妻子而外,如此被陌生女人这么亲切的簇拥着。后来他觉得她的身子靠得太紧了,想挪动一下使自己舒服一会儿,这才发现她的双眼已经阖上了。他不知为什么轻轻地抚摩起她的头发来,也就在这时她睁开了眼睛。他不好意思地说,你睡了吗?她一激灵,抽出放在他腰间的手。坐直身子说,对不起我刚才打了个盹。我大概有点发烧……他说,用不用上医院去看看?她再一次笑了。说,她要倒霉啦,每次都会出现这样的症状……他明白那是指要来月经了。至此,他发现她很直率,尤其是喜欢笑,那是一种无声无息、满含凄楚的微笑。 很久以后的事了。有一次马强问她,你为什么喜欢上了我呢?她说,可能是第一次见面,你抚摸我头发的缘故吧。除了我母亲你是第二个这样做的人。 这就是马强和刘小琳最初的故事。假如,那天晚上没有互留电话号码,假如,以后再也无缘见面,假如…… 总之,在那之后有一百种可能。遗憾的是从那以后他们热恋起来,谁能相信这种关系他们竟然保持了六年!问题是他们仅仅红杏出墙倒也罢了。可谁能想象这六年的时间里,刘小琳为了满足自己的毒瘾竟花掉一百来万人民币!一百来万啊!如今的马强已经一分钱也没有了。公家的钱,私人的钱他几乎都搞尽了。高高的债台把他压得气都喘不上来。而刘小琳已成为戒毒所的编外人员,她的工作就是不定期的造访那里。 马强主动找的汉夫,他明白自己今后的归处只能在铁窗的后面。因为他挪用公款的事一旦败露,他和刘小琳的孽缘也就到了尽头。他知道汉夫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那是许小明偶然讲到的。马强内心深处的那点良知,迫使他非得找个人把自己的经历袒露出来以警世人。马强对小明的感觉非常复杂,感谢他这么些年对自己和刘小琳的照顾以外,更多的是恨他,要是没有他,也许他们可能到不了现在这样的地步。他多次跟汉夫讲过,许小明周围的氛围是他们堕落的温床。刘小琳和他相识不到半年,小明就送给他们一处新房,也就是在那里她开始接触毒品…… 这是一家四级小饭店,饭菜经济实惠。 汉夫被他讲述的故事吸引了。每天他们都要见上一面,每次马强都是只讲往事不谈近况。他已经喝了第二杯或者第三杯了,杯里是五十度粮食酿造的散白酒,除了喝酒他还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那嘴唇湿湿的有些发紫,脸色红呼呼显得他精神异常亢奋。 “最初她是以什么东西吸引了我,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明白。反正这辈子我总是没完没了的欠着她,好像不死就还不清似的。奇怪的是,除了她以外我对任何女人都不感兴趣,甚至包括我的妻子。跟你说汉夫,假如我和她能再托生一回的话,说死我也不能同沾上毒品的人打交道。你是搞写作的应该明白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这么些年,我们简直生不如死!人的灵魂要是处在极度挣扎的状态,那是生命最痛苦、最可悲的事。当然,我和她也有过非常幸福的时刻。而这样的时刻恰如落水的人,遇见一棵救命的稻草一样,使你弃之不能握之又无用。可偏偏它又是你唯一的希望。什么叫中了邪?这才叫真正中了邪了哪!前年妻子跟我离婚的时候说,离开她吧,正如她能离开毒品一样;这样你才能得到解脱。问题是我就好比上了瘾似的,说什么也离不开她。她离不了毒品我离不开她,我们真就象掉进了一个怪圈!近来我开始思索这个问题了。如果我弄不到钱,如果她有钱也买不到毒品,情况又会是怎样呢?其实,问题就是这么地简单。所以我恨为她提供毒品的人,也恨为我拿钱的人。就是他们把我们害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汉夫被他的这番话深深地触动了。马强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绝对不是他一人负责就能解决问题的事。 叶子把那个电话的事告诉了汉夫,请他帮着分析一下是怎么一回事。汉夫听后也觉得古怪,但他埋怨叶子事情处理得太武断。他推测可能是她母亲不好意思直接对话,所以才托人先跟她碰一下,探探她的态度如何。不过他相信那个女人还会给她打电话的。 最近叶子正在搞一个《白魔——致命的诱惑》的专题片。工作之便,她接触了大量的吸毒人员。她感到惊讶的是,汉夫也在收集这方面的资料。一天晚上,他们就这个话题谈了起来。 “我发现夜总会的小姐如果吸毒的话,比社会上那些有此癖好的女人要悲惨的多。在那里男人除了拿钱买欢以外,还可以随意找那样的小姐提出特别的要求。她们出卖自己甚至不是为了金钱,而是赤裸裸地表明仅仅为了那么一丁点的需求。就因为这个,男人更加有机可乘。” 汉夫对她说,吸毒导致卖淫这是一个非常值得重视的现象。 “他们真是可耻透顶,简直是乘人之危。他们以为对所有吸毒的女人都可以为所欲为。这跟发泄动物本能有什么区别呢?两性愉悦本来是非常美好的事,可他们把这变成多么下流的事情。你说,那些女孩成了什么?还有更可怕的,我怀疑有人故意使那些女孩子上瘾,最后逼迫她们卖淫。” 汉夫开导她说,这是一种丑恶的社会现象。正如你们新闻工作者要努力抨击;我这个搞写作的要努力揭露一样。它们决不能说明整个社会全都是这个样子。 “莫非人们真的相信你的这些胡说八道吗?”她调侃地说。 “你说面对这样的现实应该怎么办?”他变得认真起来。 “我觉得首先得引导人们正确和理智的对待现今社会的男女关系。” “怎么对待?告诉他们要尊重爱情,自由恋爱自由结合才算正常的男女关系。” “你讲了一大堆自由、自由的,不怕人们误解自由就是随便可以干那种事吗?”她笑着说。马上她又露出一副感慨的神情说;“我念大学的时候,男生都给女生写短诗,送鲜花;费尽了周折也未必能赢得女生的一吻。汉夫你说,现在这么浪漫的事情还能找到吗?” “你扯哪里去了,刚才我们谈论的是那些人渣。可你怎么扯到什么浪漫上去了,是不是想让我对你浪漫一下?” “美得你。要是那样的话,你不成了一个大灰狼!” “我现在已经是个大灰狼了。” 说完,大灰狼就把她撵到了床上。 萧克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想着心事。莫坤已经到了北京,几天后就要来和他商讨建药厂的事宜。他担心自己能否跟吴明策协调好这件事。 最近他对叶子的作为很伤脑筋。她把天马集团下属的夜总会、歌舞厅搅得乌烟瘴气。他估摸连子风快要回来了,到时候非得跟头儿给她加纲上线不可。其实,他并不在乎叶子什么。只不过不想和连子风在意的女人叫劲就是。没想到这个娘们蹬鼻子上脸,竟敢在营业时间跑到金海岸去采访。小姐们已经人心惶惶,主要是客流明显不如从前了。你想啊,要是不经意上了镜头,那不是让自己在大庭广众面前暴光一样吗。哪个客人甘愿冒这个风险?萧克心中暗想,看样子该给她点苦头了。正巧连子风来了电话。 “风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得过些日子。家里情况怎么样?” “火车站的活已经验收完毕,吴副市长那天还去剪了彩。不过…… 夜总会那边出点小麻烦。” “我知道,你是指叶子吧?这事你就不用管了,由她去吧。还有什么事?” 连子风的态度萧克很不满意,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办法。 “没了。哎,风哥,老朋友都看见谁啦?” “我这次主要办私事,没有时间联系他们。” 撂下电话,萧克还在琢磨;他到底去南边干什么去了? 连子风之前,跟叶子通过电话。他让她和巴院长招呼一下,吴茵可能要晚些日子回去,因为他们兴许去趟日本。他没有说吴茵得病的事,不过他告知了明策。他还委托明策尽快给吴茵把护照办下来,并说很快就要用。吴茵的病已经确诊,是下丘脑组织病变。手术难度非常大,目前国内还不知哪家权威医院能作好类似的手术。他的脑外科的朋友说,日本东京大学的附属医院,有一位佐藤教授对这类病情很有研究。连子风打算等吴茵的情绪稳定以后,说什么也得去日本碰一下运气。 她神情冷漠傲慢、言谈却敏锐机警,看上去很容易使人联想起《蝴蝶梦》中的女管家丹弗斯太太。通过采访叶子基本了解吸毒人员的大致症状。象她这样已有五年多毒龄,并维持到目前这种状况确属罕见。 “你这么依赖它,身体怎么没有垮掉呢?” “我有一个宗旨,决不静脉注射。我只吸食,但不过量。这是一种境界……” 叶子注意到她的手臂上隐约可见注射针眼的痕迹。她发觉了叶子疑问的目光。 “当然,这有一个档次的问题。偶尔我也扎上几针……” 这里是个三家共用一个厨房的单元。房客大都是外来打工人员,房租比较便宜。 “你们原来的房子哪?” “卖掉了。” “老马的房子也卖了?” “恩呐。不过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吧。” “……” 叶子忽然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咄咄逼人的寒气扑面而来。沉默了一会儿,她接着问; “你一年得戒几次毒?” “两到三次吧。” 这就是汉夫的朋友马强的女友刘小琳目前的状态。起初,她听说叶子是电视台的记者,便不想见了。马强对她说,无论如何你得和她谈谈。咱们竟他妈做鬼来的,这次也做一回人。他的意思是以往竟戴着面具,这回以本来面目见一次人。她好歹算是同意了,但要求不要摄像。叶子乍见到她时,就发现那脸上的表情好似被社会抛弃很久一样。这个狭小、窝囊、污浊的斗室是她的流放地,她活着的本身便是一种苦役。 “你和老马这么些年肯定不容易?” “我到不觉得,也就今年‘青皮’走下坡了。” “什么原因?” “当然是钱的问题。” “你们什么时候搬到这里的?” “小年那天……” 叶子听完心中骤然产生无限的感慨。生活真象个万花筒,什么时候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习于相忍才是人间正道。她不由得想起小年那天自己在父亲坟前的情景,禁不住神色黯然起来…… “你们的年就是在这过的?” “是的……” “没去父母或者朋友那?” “他们躲我们,我们也躲他们……” 叶子明白了。她想象着年三十的晚上,他们凄凉的样子。家家户户欢天喜地的,在一起看电视,吃年夜饭。可他们…… “回过老家吗?” “回过,已是好几年前的事……我送孩子回去一次。” “你们有过孩子?” “说起来都可笑,当初前夫是因为我不能生育休的我。谁想到原来是他那玩意不好使……哈哈哈!” 叶子第一次发现她说话有了感情色彩。 “你舍得让孩子离开吗?” “没有办法。” “将来打算怎么办?” “我们还有将来吗?” 方明负伤的消息,叶子是在他出院以后才知道的。那天,她偶然把电话打在了方明的手机上。很长时间没有跟他联系,很想了解一下他的近况。没有想到他执行任务去了广州,并且还负了伤。想起这个对她有过救命之恩的同龄人,叶子时常感到愧疚。虽然方明说他已经出了院,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为此她特意找到郑支队跟他了解详细的情况。老郑更逗,他把叶子当作方明的女朋友了。 “叶子小姐,你千万不要着急。方明已经什么事也没有了。你还不知道他,身体壮得象头牛似的。再说马上他就要回来了。这小子当我的面常夸你,一赶上我们俩值班他就急着打开电视看看有没有你的节目。没想到他蔫了巴叽竟然找了你这么一个漂亮姑娘。” 叶子被他弄得哭笑不得。“郑队,你误会……”还没等她说完,老郑兴冲冲地打断她说;“冲着咱们都不是外人,当大哥的告诉你一个秘密。”他是想把方明是省长儿子的事告诉叶子。 正在这节骨眼,汪局长走了进来。“老郑啊,跟我们的记者小姐唠什么哪?” “局长!我们正在谈方明的事。” 汪局长对叶子说;“记者同志,我正想和你们打个招呼。方明发生的事情你们媒体千万不要张扬出去,另外我还有一个要求……” 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要求令叶子大惑不解。他告诉她必须马上停止关于毒品方面的所有采访活动。叶子问,为什么?他没有说,他不想让她知道,这么搞弄不好方明的枪子要白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