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是播种希望的季节，今年这个季节好像比往年来的迟缓一些。进入五月之际，叶子与汉夫的关系出现了异常。事情的起因，当然是因为亚男的那次生日party。

　　周六那天，跟吴月分手以后，车汉夫的心如同压了一块石头。他绝对不愿相信，吴茵会象小月说的那样。起初，有那么一会儿，他精神恍惚仿佛一切都麻木了。不知不觉走进了快车道他都不知道。身旁疾驰而过的车辆拼命地鸣着喇叭，有的司机甚至从窗口探出脑袋骂他找死。当意识清醒一点以后，他头一个念头就是给吴茵打电话。可是……

　　他愤怒了。是什么力量能把人天各一方的阻断开？可是没有人能回答，他也回答不了。

　　回到叶子的住处时，已近晚饭时间了。他不知道叶子是否在家，以往每次在这样的时刻，都企盼见着她的笑脸。打开门一进去，他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接着叶子从门后扑上来捂住了他的眼睛，将他推到了餐厅。松手之前她说：“猜猜，我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一切都如以往，除了笑脸以外她还想给他一个惊喜。

　　“我猜不出来。”

　　“你猜一猜嘛！”

　　“有羊肉，有酒，可……”他想说可是我没有胃口。

　　她松开了双手，面前出现一桌丰盛的晚餐。她兴致勃勃介绍说：“这是‘糖醋排骨’和‘红焖羊肉’，每一个步骤我都是严格按照菜谱做的。”

　　“做的不错。”他说。

　　“竟敷衍我，你要不多吃点可白费我一番苦心。”说完她进了卧室，马上就又出来，手里多了一瓶五粮液。

　　“知道你心情不好，今天我犒劳你一把。”

　　他想起跟吴茵那次最后的晚餐，也是做的“糖醋排骨”。他什么没有说，坐下来开始吃饭。叶子给他夹了一块羊肉送进他的嘴里。味道确实不错，看来她是下了些工夫。

　　“怎么样？难道不想夸奖一下吗。”

　　他苦笑一下，默默把杯子斟满了酒。由于心情郁闷，他没怎么吃菜光顾着喝酒。

　　叶子不安地问：“有什么心事吗？”

　　“吴茵已经做完手术了。”他喝口酒后说，“但是……成了一个植物人。”

　　叶子吃惊地盯着他问；“你听谁说的？”

　　“你会不知道？”

　　“我也是听你说后才知道。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希望是这样，至于谁说的这重要吗？”

　　叶子感到他的情绪里有股冷漠在流动，她觉得汉夫好像对她有什么误解。的确，车汉夫一直认为叶子早就知道详情。

　　“如果真是你说的那种情况，连子风早就通知我们了。”

　　“你不要在我面前提他好不好！”他突然吼了起来，“吴茵能有今天的结局，全都是那个东西给害的！”

　　“对不起，我……”叶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不，这不怪你。不关你的事，只是想起她……这样的下场……我的心情有些压抑。”

　　想起吴茵对自己的情谊，叶子鼻子一酸，真挚的泪水由眼角溢出淌在了面颊上。

　　“要不，你去日本看看？”

　　“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知道汉夫此刻，最想听到的就是来至日本的消息。她起身进了卧室，用免提打连子风的手机。拨打了几回怎么也打不通，后来总算通了电话里这样说；“您好！您所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内，请您稍后再拨。”

　　第二天，叶子就陪着汉夫，到市公安局打听护照和签证事宜。汉夫没有想到出国这么麻烦，那些手续就够他头痛的。从公安局出来，他们默默地走在大街上，谁也不说话。这时，叶子接到了亚男打来的电话。

　　“怎么还不过来？大家可就等你哪。”她说。

　　胡亚男的男朋友，在山水家园小区新买了一处房子。这次聚会的地点就选在了那里。这天是“五，一”，亚男的生日按阴历算，恰好赶上这个日子。

　　“急什么，我马上就过去。”她挂断电话后，对汉夫说：“反正你也没有事，不如跟我一起去吧。”

　　“我真的不想去，和他们又不熟悉……”

　　“那怕什么，走吧汉夫。”

　　也许他不想扫叶子的兴，也许是想调节一下愁闷的心情，他终于参加了那次生日party。

　　方明和老郑正在给萧克身边的人排队。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桌子上的烟缸里，烟屁股堆得都出了尖。方明觉得从犯罪学的角度讲，人行为的起点或是为钱或是为情。这两个方面常和犯罪动机连在一起，如果从天马集团的财务入手，肯定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老郑同意他的观点，问题是他们无权干涉人家的经济活动。最后，两人把目标锁定在财务总监梅巧兰的身上。

　　“找工商税务部门配合一下，”老郑沉思了半天说，“我们可以用检查税费为由接触她一下，不信找不到猫腻。”

　　“这个办法可以尝试。还有，萧克的所作所为能不能有人唆使？”

　　“你是说连子风？”

　　“不能排除这种因素的存在。”

　　“这个问题我们千万要慎重，他可是市里挂了号的人物。”

　　沉默了一会儿，方明说；“马竿是个滚刀肉，在他身上我们还得下点工夫。”

　　“等我们找到新的线索以后，再研究他。”老郑说。

　　方明看了一下表，对老郑说；“我出去一趟，和朋友有个聚会。”

　　“见女朋友去吧？”

　　“希望如此。”

　　叶子要是知道，在亚男那里会发生那么尴尬和不愉快的事，她说什么也不能要求汉夫去那里的。在山水家园A座1—8栋的楼下，叶子接到方明打来的电话。

　　“叶子，你开车没？”他问。

　　“没有。你有什么事？”她问。

　　“胡亚男邀请我参加她的生日聚会，我不知道买些什么好，想让你帮着参谋一下。”

　　“我刚到她家的楼下，你这一说到提醒了我，是得买点礼物。你在哪儿呢？”

　　“在新一佳超市，用不用我去接你？”

　　“不用，我马上打车过去。”

　　挂断电话后，她对汉夫说；“我们忘了买礼物，你自己上去我去去就来。”

　　汉夫问清哪个门洞和几楼以后，便跟叶子分了手。他认识胡亚男，左刚石那天晚上在电视台门前胡闹的时候，他们见过一面。敲开门后，亚男的表情显得很吃惊。“啊，你好！… 请进。”

　　“你好。叶子一会儿就到……”他说。然后矜持地跟她走了进去。屋里已经来了不少的客人，除了亚男他谁都不认识。他发现房子的面积不小，大概有一百多平。很明显还没有住人，因为在室内找不到一样家具。厅很大，接近四十平米。桌子上摆的除了酒和饮料都是冷餐。他注意到墙角那里摆着一套音响，此刻有两对年轻男女，正在舞曲《蓝色的多瑙河》的伴奏下翩翩起舞。看样子还要搞一个小型舞会。

　　亚男招呼他说；“你请随意。”他点点头，接过她递过来的一瓶饮料，一边喝一边走进了阳台。

　　这里紧靠解放公园，环境非常幽静。整个小区还没有完全交工，入住的人家并不多。隔着阳台，他看见左右的几家邻居正在装修。

　　正在这时，后面突然有人说；“哎哟，这不是老车吗！”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电视台广告部的郝主任。他和郝主任还有文艺部的陈主任是老相识了。

　　“遇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正愁没有熟人不尴不尬的没法待呢。”

　　“电视台的姑娘太有面子，能把你请来可不那么容易。”

　　“跟年青人凑一凑热闹，于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有好处。”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汉夫估计是叶子回来了。他猜测的一点不错，真的是叶子和方明来了。亚男和她的一个同学开的门，他们一露面门厅那里顿时沸腾起来。“哥们真给面，来就来呗，买什么礼物嘛。”汉夫听见亚男说。

　　“啊唷，叶子，这位是男朋友吧，多酷的一位靓哥。”这是亚男同学的声音。

　　这工夫汉夫已经走到了过道里，他看见了叶子身后跟着的方明。叶子面对误解的同时，发现了汉夫质疑的目光。她没有解释，她知道越描越黑的道理。何况那样会使汉夫和方明感到尴尬。此时亚男也很为难，她知道叶子跟车主席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她也知道方明对叶子的态度，叶子父亲去世期间他的表现就是证明。

　　“她跟车主席只不过是玩玩而已”亚男正是这样想的。

　　“哥们，你今天真漂亮。”叶子把礼物和一束鲜花递给她的时候说。

　　“谢谢！”

　　亚男打定主意，今天要扮演公主。所以刻意把自己修饰了一番。话题一转，她借机把他们让进了屋内。在场的人有不少是叶子经常来往的朋友，大家热情的跟她寒暄起来。

　　“叶子，把你这位男友给我们介绍一下吧。”跟在屁后的郝主任大着嗓门说，他不认识方明。

　　叶子走到汉夫的身旁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

　　郝主任打断她的话说；“我们不是让你说他，”他转过身炫耀地喊道；“谁不知道大作家车汉夫啊，我甚至还知道我们吴副市长是他的舅哥……”

　　生活中常有这样的人，往往出于一片好心可偏偏帮倒忙。事已至此，叶子已经别无选择。她大大方方地把方明介绍给了大家。“这位是市刑警大队的方队长。”

　　这两个人的身份一经说明，顿时满座皆惊。

　　“一会儿跳舞的话，能不能抓我们扰民啊？”有人开玩笑地问。

　　“大家请放心，扰民的事不归我管。”方明笑着说。

　　车汉夫认为今天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尤其是老郝那没有遮拦的嘴，令他非常不愉快。在他的感觉里，这种环境大家肯定把他当作局外人。加上方明的出现，他更觉得不自在。

　　“那你管什么？”一个跟叶子很要好的同事继续问方明，她把他当作叶子男友了。

　　没等方明回答，另一个马上喊道：“叶子，你男朋友管不管嫖娼的事？”此言一出，叶子匆忙地瞟了一眼汉夫，她发现他正在跟郝主任说着什么。

　　接着，这个人讲了一个有关嫖娼的小笑话。

　　“我听人说，某地有一次扫黄抓赌出个大乐子。一名二老便为了找点外快，有天晚上领着社会队的几名干警去抓赌。根据他这个线人提供的情报，半夜时分干警们出发了。来到二老便家附近一幢居民楼下的时候，他发现人行道上一辆奥迪车有些蹊跷。”

　　说到这里，他卖起了关子。

　　“怎么回事？”有人问。

　　“这家伙发现，那辆车的底盘老上下颤悠。”他说。

　　“为什么呢？”

　　“深更半夜的，这个二老便也很好奇。他悄悄溜过去一瞧，‘扑哧’乐了。”

　　“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一对男女正在车里……”

　　“缺德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听我说呀……这个家伙心想，苍天有眼今儿晚上白拣块肥肉。他大喊一声；‘里面的人听着，马上把你们的活停下来，我们要例行检查。’大家猜车里那个男的是谁？”

　　“哈哈！……”他的神态和口吻引来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是谁？”

　　“原来是他姐夫！”

　　“这有什么，那不太正常了。”

　　“那你再猜猜，那个女的是谁？”

　　“肯定不是他姐。”

　　“然也。那是二老便的媳妇！哈哈……”

　　屋子里除了车汉夫，所有的人都被这个笑话逗乐了。他始终注意着叶子的表现，发现她笑得很开心，给他的感觉她根本无视自己的存在。他想尽办法与她的目光接触，想给她暗示一下自己的去留。因为他觉得这是一帮，时尚、务实、喜欢享乐追求时髦的青年人。他们是新人类，或许这代表着一种潮流，但与自己却格格不入。姑娘们纷纷上前与方明攀谈，也许她们和他容易找到共同的语言，而把车汉夫看成了另类吧。确切地说，他是这次聚会的不速之客。

　　客厅里（叶子和郝主任正在一帮姑娘中间聊得热火朝天），有人把生日蛋糕摆在了桌子上。这是否预示party要正式开始了。果然男主人从里间屋里走出来说；

　　“姑娘小伙子们！请你们安静一下，今天借亚男生日的机会把大家聚到一起，主要是想共同高兴乐一乐。现在让我们请寿星出来吹蜡烛，之后我们开始喝、开始跳。喝就喝得一醉方休，跳也跳个尽兴而归。大家说好不好？”

　　一阵欢呼声中，蜡烛被点燃了。亚男吹过以后，有人提议让男女主人当众接个吻。并且要求是纯粹俄式的吻法，因为男主人曾经在俄罗斯留过学。亚男起初百般推委，但架不住众人已被撩起了猎奇之心。男主人的朋友喊起苦来。“苦啊”，“苦啊”。这叫声不停地催促他们完成这个节目。还是男主人大方，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捧起女友的头深情地吻了起来。这时，舞曲响起。于是，大家开始喝酒、跳舞。车汉夫从来没有跳过舞，再说此刻他也没这个兴致。他悄悄拿着两瓶啤酒躲进了阳台。没有想到方明竟也跟了过来，站在阳台上他问车汉夫：“车老师最近忙些什么？”

　　“噢，我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他说。车汉夫不禁暗暗打量着，这位他眼里的公子哥。实事求是地说，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跟屋内的人相比肯定不是同类。他把啤酒递给方明一瓶，两人默默地喝了起来。人们议论叶子搭档的话语，汉夫全都听在耳头里。他一直装作与己无关的样子，隐藏着心里的不愉快。没有人在意他的感受，他明白在这里，人们把自己看成一眼枯竭的老井了。大家都心不在焉，没有怎么理他。

　　郝主任在两位姑娘的簇拥下挤进了阳台。她们咯咯地笑着，看见方明后其中一位姑娘说：“方队长怎么不陪女朋友跳舞呢？”方明感觉到汉夫对自己的冷淡，正好借机走了进去。

　　“叶子的这位男朋友真的很不错，是吧？”郝主任问汉夫。

　　“噢，是的，是不错。”他把啤酒瓶子举起来说。“不过，这酒更不错。你明白吗？恐怕你不明白，老郝。”

　　“我当初还想把她撮合给天马集团的连总哪！人哪，不信缘分不行啊。”

　　车汉夫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拿啤酒瓶子砸他脑袋的冲动。他转身离开了阳台，向屋里走去。客厅里正在播放《风流寡妇圆舞曲》，他看见叶子和方明，在舞曲的伴奏下跳得正欢。不知是什么力量的促使下，他分开众人走上前去拦住方明说：“对不起，打搅一下。”这时，叶子的目光终于和他相遇了。她的神情由惊讶变成迷惑。

　　“你不认为我在这里是多余的么？”他情绪愤懑地说。

　　“汉夫……请你再忍耐一下好吗？”她几乎是在哀求他。

　　“忍耐？”他感觉出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里了，这已经是无所谓的事，他需要把自己心头的压抑发泄出来。但是，他毕竟是一个有教养的人。他迎着大家那探询的目光说：“谢谢主人的热情款待，因为有事我先告辞了。”

　　车汉夫说完便向门口走去，舞曲还在播放，但跳舞的人们却停止了舞步。许多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车汉夫明白此刻最难受的肯定是叶子。

　　来到街上，他停下了。希望叶子能随后跟出来，但是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