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同事的情况现在非常糟糕。”李大夫看了一眼我的记者证，锁紧了眉头。

　　“我可不可以看看他？”我殷切的问道。

　　“可是可以，但我必须先要提醒你。”

　　李大夫把病历放在了一边，严肃地看着我。

　　“他现在的人格结构已经完全崩溃。通俗点讲，就是他现在如同一个坍塌的楼房，任何一点哪怕是微微的外力，都会把他仅存的几根横梁彻底推倒。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完全就是一个无法预知，随时爆炸的重磅炸弹。”

　　我点了点头：“可到底什么原因阿？”

　　“说起来，这个我也有点奇怪。我曾经遇到过很多因受到惊吓而精神失常的人”李大夫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可是这个病历却有点与众不同。”

　　“怎么不同？”我瞪大了眼睛，注视着李大夫。

　　“说不好，只是感觉。我的意思是，尽管从医学意义上讲，牛先生属于精神分裂病症，但我总觉得，他的人格似乎还是健全的，甚至是太健全了，也就是健全的太过了，反而显得有点分裂。”

　　李大夫懊恼得有点愤愤然。看得出来，这个有着二十多年经验的精神科大夫，遇到了一个从来没有遇到的问题。

　　“这么比喻吧，大楼坍塌后，所有的碎石乱瓦本应散落各地，可牛先生的这些精神碎片却堆得那么整齐，那么有规划，就像是有人预先设计好的那样。好像，你听懂了么？”

　　我有点迟疑的点了点头。

　　“我想我大概能听懂你的意思。我可不可以看看他？”

　　“好吧，请跟我来。”

　　刚见到牛子的时候，确实有点超乎我的想象。事实上，牛子就像一个乖乖的，等着被家长领回家的孩子一样，安静的坐在病床上。他的脸朝着门，正视着刚刚推门而入的李大夫和我。

　　我甚至还能感觉到他在对着我们莫名的微笑。

　　李大夫先是低声和护士交谈了几句，然后径直走到了牛子跟前，轻轻地说：“牛先生，你的同事一文来看你了。你看到他了么？”

　　我跨前一步，期待着牛子的回答。

　　牛子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了我的脸上，而焦点却飘在了我的身后，仿佛他是要在我的身后找到什么东西似的。

　　“牛子，我是一文。你还好么？”我小心翼翼的注视着牛子。

　　牛子没有回应，他的眼神依然漫无目的。

　　我注意到牛子的嘴角始终隐约流露着一种诡异的微笑，这是一种心满意足、独享其乐的微笑。

　　“今天一大早他被人送来的时候，脸上就是这个表情。尽管手脚已经被冻得青紫，全身抖得快要散架了，可脸上就是这样的表情。”李大夫凝望着牛子，喃喃的说着。

　　“我是一文，你不认识我了？”我有点不甘心，继续试图唤醒牛子的记忆。

　　“没用的。上午他太太来看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说过一个字。”

　　我还是不甘心。

　　“牛子，欧阳古，欧阳古这个名字你一定认识的！”

　　没有回应。

　　“长城小屋，长城小屋，你昨晚不是说今天我们要一起去的吗？你不记得了？”

　　依然没有回应。

　　不知怎的，我的心里一阵酸楚，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谢谢李大夫，我们走吧。”

　　我转身向病房门口走去。

　　“很美。”

　　牛子的声音突然从我的身后传了过来。李大夫和我同时惊讶的把头转了回去。

　　“你刚才说什么？”

　　李大夫兴奋得一个健步跨到了牛子跟前。

　　牛子又沉默了。他脸上的表情仍然像一幅怪异的三维画一样，凝固着奇怪诡异的微笑，没有丝毫的变化。

　　“牛子，什么很美？”我把嘴巴凑近牛子的耳朵，轻声地对着牛子低语着。

　　“别打岔，那很美。”牛子的声音柔和而又清晰。

　　“哪儿？”李大夫紧紧地盯着牛子的眼睛，似乎要把牛子脑海中那个美妙的地方彻底掏出来一样。

　　牛子没说话。

　　“牛子，哪很美？”我又在牛子耳朵旁边低语着。

　　牛子没有回应。

　　我和李大夫就这样在牛子面前愣愣的站了半天。而牛子也没有再多说过一个字。

　　“真奇怪，不应该啊。”李大夫满脸迷惑的自言自语着。

　　“怎么了？”我把头转向了李大夫。

　　“真的很奇怪啊，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我收到过一个女性患者。她刚进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哪样？”

　　“就是这样。和牛先生一样的表情，一样的沉默，然后也是这样突然的冒出一句”那很美“，最后就什么也不说了。”李大夫锁紧了眉头，拼命的回忆着。

　　“什么？有这样的事？李大夫，请你仔细回忆下，那个女的是什么人？”我兴奋而又焦急地追问着。

　　“别急，我回办公室查一下。”

　　我忐忑不安的跟着李大夫回到了办公室。充满期待的看着坐在电脑前的李大夫。

　　“有了，你来看。”

　　我凑到李大夫的电脑前，李大夫一边指着屏幕上的一个中年妇女的病历一边回忆着。

　　“就是这个病人。她叫王丽芬，46岁。去年11月27日清早入院。据说当时是梦游症发作，大半夜里被家属在长城垛口找到。可后来经过诊断，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症状。当天下午，病人恢复意识，就随即出院了。”

　　我看着王丽芬的照片，心里暗暗吃惊。

　　“啊，我想起来了。当时有个报社记者不顾医院的反对，竟然私自闯了进来，对王丽芬的家属进行了采访。那个记者不就是牛先生么？”

　　李大夫有点惊讶的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难道，他们都是大半夜里跑到同一个地方，然后受到惊吓，精神失常的么？”李大夫似乎有点茅塞顿开的样子。

　　“我想有这种可能，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情。李大夫，你认为他们两个精神失常的原因是同一个么？”

　　我的问题让李大夫陷入了沉思。他又分别仔细看了看王丽芬和牛子两个人的病历。

　　“从结果来看，他们两个都是因为受到某种惊吓，才会出现一种类似精神分裂的症状。无非是一个严重一点，一个轻一点而已。但这里有一个问题我无法解释。”

　　“那是什么？”

　　李大夫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他们的意识由于某种说不出的原因已经自动进入完全的休眠状态。特别是牛先生。”

　　“你是说，他们两个都在梦游么？”

　　“我只能说类似于梦游的状态。因为，即使在梦里，人的身体也会有感觉，你用针刺他，他会疼。你喊他，他也会醒。可是牛先生，现在已经丧失了这种感觉的能力。所以尽管他的身体本身冻得发抖，但由于意识已经休眠，他的表情并没有体现出寒冷带给他的痛苦。而且，无论你怎样喊他，他都毫无反应。”

　　李大夫的目光又在电脑屏幕上扫了一眼，继续说道。

　　“而王丽芬刚被送来时，她的脚已经完全被乱石头刮烂了。当时，她也同样丝毫没有疼痛的表情。直到下午她的意识恢复时，她才感到疼痛难忍，剧烈的呻吟起来。”

　　我眼镜一亮，迫不及待打断了李大夫的话：“那王丽芬醒来后，有没有说过她为什么要爬到长城垛口，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李大夫冲着我笑了起来。

　　“哈哈，你以为我和牛先生一样么，在这个时候，不管病人的万分疼痛，去追问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么？”

　　我被反问得脸上有点发烧。

　　“可是让我迷惑不解的倒不是这个问题。”李大夫重新又回到了他自己的思绪中。

　　“那是什么？”

　　“按着现代精神学科的理论来说，当意识处于休眠状态时，潜意识会完全释放出来，进而形成了梦，而这也正是佛洛伊德最伟大的发现。”

　　李大夫又扶了一扶他的眼镜。

　　“不过，在这两个病历中，我发现，他们两个人的潜意识实际上也和意识一样，同样处于深度休眠状态当中。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现在控制牛先生言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看到李先生的眼睛里正在冒着灼人的火光。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支配牛子言行的东西不是意识？”

　　李大夫果断的点了一下头。

　　“对，就是这个意思。尽管听上去有点匪夷所思，但从我的专业角度判断，那个东西既不是意识，也不是潜意识。”

　　“王丽芬也是这样么？”

　　“当初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但是结合牛先生的这个病例来看，她也是这样的。只是我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使王丽芬的意识那么快的就自动恢复了。”

　　说到这时，李大夫长嘘了一口气。

　　“这也许就是民间常常说到的鬼附身吧。我小时候在乡下时，就常常听到老人们讲到过这种故事。但我从来都不相信这是什么鬼神或灵魂什么的，它一定有它的科学道理。只是我们目前还不知道其中的道理而已。”

　　李大夫陷入了沉思，而我也陷入了沉默。李大夫的这个结论是我始料未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