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坚强不知道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的，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一睁眼就看到了迷迷蒙蒙的窗户上的玻璃，再一定神，然后就听到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仇坚强是被尿憋醒的，但是醒来后他躺在床上不想动弹，头还是痛得很厉害，他没有过喝醉酒的经历，想当然地认为静躺着或许就会好一些。

　　床头柜上放有喝剩下半杯的白开水，杯子的旁边有两个白色的药片，仇坚强努力回忆了一下，但是脑子里丝毫没有关于自己吃药的记忆，他就想，喝酒真的是很误事，尤其是在这种事关集团公司前途的紧要关头，自己一个从不沾酒的人，怎么就能稀里糊涂地喝得失去了知觉呢？真该死！

　　仇坚强这么想着的时候，卫生间里突然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这声音把他吓了一跳，吓得他忍不住从床上坐了起来。

　　红红穿着粉红色的浴衣从卫生间里出来了，湿漉漉的头发冒着水气，看到坐在床上的仇坚强，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说，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仇坚强没有回答红红的话，他看看床上摆放着的两个枕头，又看看沙发上放着的红红的衣服，眼睛里不由得就流露出了好多的疑问。

　　你昨晚喝多了，吐得一塌糊涂，红红说，我看了你一夜。

　　仇坚强憋了很久的尿意不知咋的突然就消失了，头痛的感觉似乎也变轻了，说，你是说，你一直在我的身边？

　　红红点点头，走近仇坚强，说，不行吗？你不知道你喝醉酒的样子有多么的吓人。

　　仇坚强的心里一热，想对红红说几句感激的话，可是话已经到嘴边了却又没有说出来，他不想让红红知道自己内心里的真实想法，他不愿意自己和红红因此而走得更近。

　　我安顿老李给你煮了一锅小米粥。红红说，小米粥养胃，你多少都得喝一点儿，我这就打电话让他送上来。又说，老任刚刚还来看过你，说是十三矿的井下出现了透水现象，他等你一起到矿上去察看呢！

　　啥？你说啥？红红的话听得仇坚强的心里一惊，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说话的声音，头痛的感觉彻底没有了。

　　胡平到底还是让防暴支队的人给抓了一个现行。

　　活该。胆大不要脸的东西。石刚带着人上楼的时候，蔡云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再想到他们多年的交情，他的心里不免得又为胡平感到遗憾，那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遗憾，因为他很清楚，落到了林峰的手里，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最起码，他的政治生命到此为止就得结束了。

　　林峰把动过的和没有动过的饭菜全都打了包，当他拎着装满了饭菜的食品袋从包间里出来的时候，正赶上石刚他们押着胡平和那个小姐往楼下走，就喊住了走在最后面的陶冶，说，情况咋样？没耽误你抓拍画面吧？

　　画面清晰明了，动作引人入胜。陶冶笑着说，比色情片只好不差。

　　这就好。林峰说，我要让这个狗日的吃不了兜着走。

　　蔡云突然一笑，说，你这是在自己骂自己吧？

　　林峰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提着的饭菜，就半是恼怒半是不满地瞪了蔡云一眼，说，你他妈的，就是会糟蹋自己的人。

　　昨天晚上，仇坚强是跟保安队的几个队长喝多的。

　　安南的态度让仇坚强觉得很懊恼，但是他又没有一点儿办法，有些话可以说，有些事却不一定可以做到，比如说现在，他就很想把安南彻底地给灭了，如果他有机会的话。问题是现在他只能这样在心里想想而已，事实上他比谁都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老任对他的极度不满是显而易见的，除此之外，他还感觉到了老任心底的恐慌，但是他又无法对老任做任何的解释，安慰的话就更是说不出口，这个时候说这些话没有任何的意义。

　　黔驴技穷。仇坚强不止一次地想到了这个词，他觉得这是对他目前心理的最好写照。

　　昨天下午的时候，仇坚强接了一个从老家打来的电话，是他曾经的妻子打来的。这个女人现在过得不怎么好，嫁给那个警察之后，她有了一个女儿，现在算算应该到了上小学的年龄了。据仇坚强所知，她的那个警察丈夫混得并不怎么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还是一个听差的，并没有带给她设想中的荣华富贵。这还是次要的，关键是那个警察对她非常的寡淡，两情相悦的日子在他们婚后不到半年的时候就一去不复返了，取而代之的是警察的冷言冷语和没有来由的殴打。这个下午女人在电话里哭了，女人的哭泣让仇坚强觉得恶心，他不愿意接到她的电话，更不愿意听到她的哭声。你说吧，你找我究竟要做什么？仇坚强冷冰冰地说，我没有时间听你哭。女人就止住了哭，很小心地说她现在下岗了，家里的事情老公一概不管，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她想弄一个摊子做点儿小买卖，可是手里没有一点儿积蓄，想求他借一些钱给她，用不了多少，有五千元就足够了。女人最后可怜巴巴地说我会还你的，我一挣了钱就还你，你就帮我一回吧。女人的哀求让仇坚强觉得十分的好笑，而且她的怯生生的声音也使他越发地感觉到不耐烦，他不知道这个曾经是他妻子的女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要跟他借钱，难道她以为他的心里还存有对她的怜惜之情？我可以给你一万元。仇坚强淡淡地说，你用不着还我，不过你得记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的意思是，从今往后我不再希望听到你的声音。

　　仇坚强接电话的时候老任就在身边坐着，神情木然，似乎是在思谋着什么事情。

　　我得到矿上去转转。仇坚强说，晚上我就不回来吃饭了，保安队的几个队长最近一段时间很辛苦，我想召集他们一起坐坐。

　　老任听进去了仇坚强说的话，点点头，然后又挥一挥手，有气无力地说，你去吧。

　　仇坚强的座驾是一辆进口的豪华吉普车，在走近吉普车的时候，他好象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然后就绕到车后，把后备箱打开了。

　　吉普车的后备箱里放着一支高档的双筒猎枪，枪的旁边是两个四方形的铁盒子，盒子里装着的是一百二十发猎枪的子弹。

　　仇坚强看着猎枪和子弹沉思了很久，一直到红红从楼里走出来，他才“啪”地一声把后备箱给碰上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也想出去放放风。红红说，不等仇坚强回答，就自顾自地拉开车门上了车。

　　仇坚强拉着红红转了三个规模比较大的煤矿，三个煤矿转完之后，天已经彻底的黑下来了，两个人就开着车往青河乡赶。

　　预约好吃饭的地点是在“三温暖”。

　　通常情况下，除了特别重要的客人之外，集团公司一般性的对外应酬和内部的聚会都是在这里进行，没有别的原因，主要是这里距离他们居住的地方比较近，再就是在青河乡，除了“三温暖”以外，再也找不出更像样一点儿的饭店了。

　　看到饭店门口停放着的那辆警车，仇坚强就知道几个保安队长已经到了。

　　警车是老任通过关系从县公安局借出来的，包括队员们身上穿着的警服、佩戴的警衔，都是老任一手搞来的，这些东西挺管用，对矿上的工人挺有威慑力的，而且到外面办什么事情也方便得很，绝少会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这其中的种种好处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够体会。

　　“三温暖”的老板娘当然是了解他们底细的人，因为了解，所以在接待的细节上就更不敢马虎，像这样出手豪爽而且背景复杂的大客户她是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的。

　　仇坚强却无视老板娘荡过来的媚笑，目不斜视地直奔楼上而去。这倒不是因为有红红跟在他的身边，在对待女人方面，仇坚强一贯就是这个样子的，不温不火，这就是他的性格。

　　仇坚强刚一走出楼道，就看到了迎候在包房门外的几个队长，全都站得笔挺笔挺的，没有人说话，但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仇坚强的身上，目光中流露出的满是尊崇和敬畏。

　　队长们的表现让仇坚强感到满意，也让他一直空虚着的心得到了少许的满足。

　　这几个队长都是仇坚强特意从邻县的村里招来的，无一例外地都是部队上的退伍军人，这几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身体素质尤其的好，打斗能力很强，而且听话得很，尤其是仇坚强说出来的话。

　　仇坚强给他们的待遇不错。在矿上，他们的吃饭和住宿全都是免费的，仇坚强还给他们每人都配发了手机，话费不加限制，一概可以到矿上的财务处去报销。除此之外，仇坚强还动员他们把老婆和孩子也都接到了县城，给他们租赁了房子，不用说，租房的费用也是用不着他们自己掏腰包的，在租房子的时候，仇坚强就已经一次性地为他们支付了为期一年的房租。队长们的薪水都是相同的，月薪两千五百元，这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可以每月都出满勤的话，一年下来就可以拿到整整三万元的收入，这在以前他们是从来也不敢去想的，在村里辛苦劳作上一年，充其量也就只有不到五千元的收入，勉强可以支撑一个家庭全年的开销，想攒钱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明白仇坚强对他们的好，这一点用不着嘴说，在矿上，即使是那些最不惜身体本钱，坚持在井下一线拼命的工人，一个月的最高收入也不过是两千元，如果再扣除了吃饭和住宿的费用，每个月能剩下一千五百元就很不错了。正是因为这些，他们在心里对仇坚强充满了感激，在他们看来，仇坚强就是他们未来美好生活的希望，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不拿仇坚强的话惟命是从。

　　仇坚强在坐下来的时候突然动了给队长们发放奖金的念头，在最早的时候，在他们刚刚进入到煤矿的时候，仇坚强就给他们说过发放奖金的话，仇坚强说，如果他们干得好，如果他们表现得足够出色的话，完全可以拿到与月薪相同的奖金。队长们没有拿仇坚强的话当真，对于他们来说，能够实实在在地把工资拿到手里就已经是很不错的事情了，至于其它的，他们至多只是在闲暇的时候偶尔想一想而已。

　　你去安顿吃喝的东西吧。仇坚强对坐在他身边的红红说，挑最好的上，再要两瓶好酒，今天这个日子不错，我想跟弟兄们喝上两杯。

　　仇坚强这种指令性的口气让红红的心里觉得舒服，要是放在以前，仇坚强是绝对不会这么与她说话的，特别是在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现在能够这样，说明仇坚强已经不再把她当作外人来看待了。

　　老板娘在这个时候很适时地出现了，说，领导，你说一个标准吧，我亲自去为你安排。

　　不算酒水，照着三千元的标准上。仇坚强说，另外再上两瓶最好的白酒，要度数底一点儿的。又扭头看看红红，说，你呢？喝酒还是饮料？要不你就来饮料吧？又没有外人，你说呢？

　　我听你的。红红说，仇坚强对她的这种关心让她觉得十分的受用和温暖，仔细想想，她似乎还从来没有领受过这种来自于男人的关怀，即使是与尚兵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过。

　　菜和酒很快就端上来了。

　　红红给仇坚强浅浅地倒了一点，说，就倒这些吧？你从来都不喝酒的。

　　满上。仇坚强很坚决地说，弟兄们喝多少我就喝多少。

　　红红就给仇坚强把酒加满了。

　　在喝酒之前我得先说两句，仇坚强说，首先我得代表集团公司向弟兄们表示一下感谢，咱们的煤矿能够安稳地走到今天，你们都是有苦劳更是有功劳的，这一点到任何时候公司都不会忘记。正是因为如此，公司最近经过研究决定，给你们每人发放五千元的奖金，以表彰你们为公司所做出的突出贡献，发放奖金的通知已经下发到煤矿的财务处了，你们随时都可以去签字领取。

　　几个队长被仇坚强突如其来的一席话说愣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压抑不住的内心狂喜，一个个手握着酒杯，两眼发亮地看着仇坚强。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仇坚强继续说，我今天就不会破例跟你们喝这一顿酒，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我的苦心，再接再厉，继续把接下来的工作做得更好，这也是集团公司对你们的厚望。来，大家集体举杯，喝一下。仇坚强说着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几个队长同时起立，面朝着仇坚强，同时把一大杯白酒喝了下去。

　　仇坚强是真的不能喝酒，才喝了那么一小口，红红就看出来了，说，要不你给我分一点儿吧？

　　用不着。仇坚强说，我就是想感受一下喝醉酒的滋味。又朝向几个队长，再一次举杯，红着脸说，你们，你们得继续努力啊，说真的，我可是希望你们能够过得越来越好，来，咱们再喝一下。

　　几个队长依旧笔挺地站着，异口同声地说，感谢领导的栽培，你说到哪里我们就打到哪里。

　　这就好，你们都坐下吧。仇坚强说，他要的就是这句话，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态度，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候，他才会感觉到自己的体内还涌动着一种雄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