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也不让人安身。

　　巡警支队八大队今天值班，值110。

　　八大队属武龙飞分管，昨天晚上武龙飞就给队长李强说了：如果不是解决不了的事情，就不要给我打电话，我想在家里消闲一天。

　　然而事情总是不能让人如愿，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李强就把电话打过来了。

　　李强说不好意思领导，我们出警的时候碰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你过来一趟吧，不是特别大的事情，但是很难弄，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武龙飞在李强话未说完的时候已经下到了楼下的吉普车跟前，一边开车门一边说，告诉我你现在的具体位置，再简单说一下事情的经过。

　　一句话刚说完，吉普车“呼”地一下就驶出了大院。

　　李强说：我现在在“安逸”小区的三号楼，你一过来就可以看见我。又说：报案的是一个退休干部，据他自己说他还是市里的人大代表，这老人家住的是二楼，住在他楼顶上的那一家昨天晚上就聚了好多的人，闹哄哄地折腾了一整夜，天亮的时候又开始唱歌，音响开得特大，老人家实在是忍无可忍，就找上楼去劝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理会他，讲了好多难听的话不说，还拉开门唾了他一脸，这下子老人家就彻底火了，声称要打110报警，这一说不要紧，门里就扑出来一个年轻女人，照脸就给了老人家一巴掌。这地方归城区的红旗派出所管，老人家报警后派出所的人也来了，却啥事也不顶，这话是老人家说的，老人家说一看就知道警察跟那些人是一伙的，握握手，说笑了几句，转身就走了。老人家就继续拨打110，后来110指挥中心就通知了我们。领导你也知道，住在“安逸”小区的都不是一般的人，那伙人硬气得很，我们敲了好长时间的门都没有人答理，后来是一个女人在屋里打开了防盗门上的通风孔，问我们是哪里的，跟我们要出警的手续，我说我们是市局的，她说我们这里归分局管，你们现在就给我滚，有多远就滚多远，然后就把门关死了。弟兄们气坏了，就使劲地踢门，无奈人家根本不理会，时间一长，楼上楼下就聚集了好多看热闹的人，我们进不去又不能走，所以这才给你打电话。

　　武龙飞铁青着脸，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接听李强的电话，吉普车以超常的速度在街道上飞驰。

　　让队里的人守好门，在我没有到达之前，不允许任何人进出。武龙飞说，你现在以最快的速度开车回支队，把爆破工具取来，然后在小区的楼下跟我会合。

　　十分钟之后，武龙飞到了“安逸”小区。

　　楼下果然聚集了好多的人。

　　武龙飞把车停在距离人群十多米远的地方，等待着李强的到来。

　　又过了十多分钟。

　　武龙飞的手机响了，是李强。

　　李强说领导，我到了，我的车就停在你的车后面，工具和炸药都取来了，请指示。

　　武龙飞说你亲自对屋里的人喊话，告诉他们，如果再拒不开门的话，就要采取强硬措施，所造成的一切后果都要由他们来负责。注意，在采取措施之前，一定要注意疏散好围观的群众，不允许出现任何误伤。

　　几乎是在武龙飞收起电话的同时，李强开着警车鸣着警笛绕过大吉普直扑三号楼而去。

　　武龙飞的手机又响了，是城区分局的局长尚兵。

　　新年好。武龙飞说。

　　你现在在哪儿？尚兵说，你得跟我说实话。

　　我刚刚才睡起来，正准备去支队一趟。武龙飞说，领导有事尽管吩咐。

　　尚兵说你别跟我扯淡，我知道你要干啥去，去“安逸”小区对不？那里的事不是什么大事，你让你的弟兄们撤吧，我这就通知派出所的人过去处理，在你跟前我也不说假话，那楼上住的都是我的朋友，是他们不懂事，说了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才把事情弄僵了，回头我打发他们到队里去给弟兄们道歉，给我一个面子吧，你说呢？

　　这时候武龙飞看到李强在楼下给他做手势，他一边听电话，一边按下车窗，对着李强做了一个开枪的动作，然后继续着与尚兵的通话，说，谁的面子不给也得给你，不过我还不了解现场到啥地步了，你挂电话吧，我这就通知他们撤回，我的人就让我给他们一个交代吧。

　　武龙飞“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轰”的一声巨响，三号楼里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

　　中午十二点刚过，武龙飞终于接到了局长史涌涛的电话，他等这个电话已经等了很久了。

　　你现在可以请我吃饭了，史涌涛说，去“龙腾大酒店”吧，我又想吃那里的韩国料理了，你先去，想办法弄一个包间，一安顿好就给我打电话。停了一下，又说，今天过节，我这个电话是不是打得晚了一点？要是实在不行咱就去别处。

　　武龙飞说我早就安顿好了，518房间，领导你是不是在办公室？我这就过去接你。

　　史涌涛说难得你这么用心良苦，不过你不用过来接我，我自己打车去吧，你到房间里等着我好了。

　　武龙飞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局长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让别人看到自己跟他在一起，有的时候，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都是因为一点点的不在意而引起的。局长是一个好人，今天是新年，他肯定把司机打发回家了，其实就算不是过节，局长也会这么做，只要是他个人因私出行，他从来没有动用过自己的专车。武龙飞对局长的敬佩并不仅仅是他的这些小节，当然了，在这种年头，能够如此在意小节并如此体恤部下的领导并不多见，而且是一贯如此，这就更不容易了。不过武龙飞对局长的敬佩更多的是来源于局长的廉洁和他的深藏不露的智谋，通阳市不大，但是在全国很有名，是全国最著名的“煤都”。与“煤都”同样出名的是这里的社会治安，在史涌涛没来这里当局长的前些年，通阳市的社会治安混乱问题一直得不到彻底改变，以至于有许多外地人把通阳市列入了全国十大“匪城”之首。通阳市因煤而出名，因煤而富有，但是这里的老百姓却过得并不怎么好，富了的发了大财的都是那些做官的人。据武龙飞听人说，史涌涛的前任就在这里发了大财，当了五年局长，最起码弄走了三千万。民间传说自然当不得真，但是也不能完全不相信，武龙飞不是傻子，自己在部队又搞了十年的企业，接触过很多的地方官员，他比一般的老百姓更清楚权力背后的交易是怎么一回事。史涌涛是外地人，在调来通阳之前，他已经做了好多年的公安局长，而且是全国公安系统老牌的优秀公安局长，如果不是上级点了名特别委派他来，省厅副厅长的位置他早就该坐上了。史涌涛的出身也不一般，他的父亲曾经是S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后来是最年轻的地委书记，但是到了八十年代后期，他的父亲突然之间就跟不上形势了，据说是因为他耿直的个性得罪了某一个正当红的顶头上司，并因此才明升暗降地做了省政协的副主席，一直到退休。武龙飞是史涌涛到了通阳之后的第二年转业的，后来的这几年间，通阳市的社会治安逐渐地就好起来了，这中间不能不说有一大部分的功劳应该归功于史涌涛治警的胸襟和策略。关于这一点，史涌涛曾经跟武龙飞说过，他说我之所以能够在这个地方有所成就，主要得益于三点，第一是我不贪财不贪色，别人抓不住我的把柄，无私者无畏，所以说在应该坚持的时候我不会惧怕任何人；第二是我敢于跟任何一个违法的人较真，不管他是谁，我可以不图升官发财，但是我绝对会在意自己作为一个优秀警察的荣誉，为了这个，我甚至不会去采取那些必要的迂回策略，我害怕一个人的时候会自己看不起自己，所以有的时候我宁愿玉石俱焚也决不妥协，而且我还要尽可能地让更多的人知道我的这个性格，我得让坏人们害怕我；第三，在S省的公安系统，我的耿直和廉洁是出了名的，如果不是那种来头特别大的人，一般的人是扳不动我的，当然了，这中间有很大的因素是因为我的父亲，他老人家的许多同事和下级现在都不得了，一般想做我文章的人不能不考虑这一点，用许多人的话说就是我是一个有后台的人。

　　武龙飞真正与史涌涛的第一次正面接触还是在他当了中队长之后，在那之前，他觉得中队长一职说啥也不会轮到他的头上，因为他一直觉得他与局长是有过过节的。那还是武龙飞刚到巡警大队的时候，他跟队里的几个同事出去执勤，抓了一个调戏妇女的小流氓，那个小流氓硬气得很，带回队里了还骂骂咧咧的，拒不接受讯问不说，还打了问话的民警一拳，武龙飞一气之下就把他给拷起来了。那一天天黑的时候，有人来给那个小流氓说情来了，说情的是局长史涌涛的秘书，据秘书自己说他是那个小流氓的亲表哥。局长的秘书大家都认得，也愿意给司机一个面子，武龙飞自己也是那么想的，他说让你的表弟认个错道个欠就算了，没料到秘书却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不妥当的话，秘书说道球啥欠，不就是打了一拳吗，有啥了不得的，不行的话你就打我一拳好了，我就不信你今后不会有事求到我的头上。秘书的话让武龙飞立马就压制不住地火了，他二话不说，抬起腿照着秘书的肚子就是一脚，那一脚武龙飞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不懂事的秘书从门里踢到了门外。后来一年过去，武龙飞当了中队长，他在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敲响了史涌涛办公室兼卧室的门，他说局长你好，我叫武龙飞，我想请你吃一顿饭。史涌涛看着武龙飞看了半天，说，提职之前你要是请我你就是看不起我，提职之后你要是不请我我就会看不起你，幸好你还是来了，不过你得等我一下，等我穿戴整齐了才能跟你出去。

　　武龙飞一边开着大吉普从支队往“龙腾大酒店”赶，一边在心里想着他跟史涌涛局长交往当中的那些点滴。

　　“龙腾大酒店”是通阳市最早的一家四星级酒店，知名度很高，尤其是这里的韩国料理，从开业到现在一直都很火，史涌涛就是这里忠实的客人，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光顾一次。武龙飞昨天下午接完史涌涛的电话之后就把包间定好了，即使是不为这一次的提升，他也愿意照顾一下领导的这一点喜好，跟领导好好地坐坐，不管怎么说，又是一年过去了，他愿意在这个时候像个小弟一样地坐在领导的身边，听领导说一些或公或私的事情。

　　餐厅的经理认得武龙飞，隔着老远就朝着武龙飞盛笑，又紧走着上前去迎接，脸上是一副“不胜荣幸之至”的表情。

　　武龙飞也笑，是那种不露齿的小笑，走近了，就揽一下经理的肩膀，说，我又来了，今天的饭菜还是由你来安排，两个人，你看着办吧，拣好的上，但是不要太多，酒也要好酒，来白的，最好是纯粮食酒，度数低一点儿的。

　　经理说武哥放心，一切都由我亲自安顿，我知道该怎么做。

　　武龙飞收起笑，又揽了一下经理的肩膀，说，今天过节，你自己到吧台拿一条好烟抽，就算是大哥我的一点儿小小心意。

　　在等待史涌涛到来的时间里，武龙飞接了尚兵一个电话。尚兵说话的语调有一种不同与往常的陌生感，尚兵说武龙飞同志你了不得啊，连我都觉得你是一员福将，全省公安系统的第一个防暴支队长，你老兄兵不血刃地就拿下了，所以说我得打电话向你表示一下祝贺，你这人就是特别，再小的事情也能做出特别大的文章来，能够取得轰动效应，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民事纠纷你都可以动用爆破装置去解决，你这位大哥真的是太非同寻常了，另外我想告诉你，你手下的那个队长李强，他是我小学时的同班同学。

　　尚兵没等武龙飞说话就把电话挂了。

　　武龙飞听着耳边的“嘟嘟”声，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心说，老子一直就是这样的人，有的时候该说的话可以不说，但是该做的事情却一定要做。心里这么想着却又犯起了疑惑：防暴支队长？这称呼我好像是第一回才听说。

　　好酒。史涌涛说，先干一杯，不是为了这个节日，就为你没有辜负了我的期望。

　　武龙飞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就充满期待地看着史涌涛。

　　史涌涛看看武龙飞的表情，笑了，说，你又做了一件振奋人心的事，做警察的感到振奋，老百姓就更感到振奋，惟一心里不舒服的是那些自以为权比法大的人，你在这个时候还敢这么做真的了不起，所有的人都会在心里佩服你，包括那些遭受了你打击的人。

　　武龙飞说现在想起来这事可能做得有些过了，不过当时我没有办法不去那么做，那些人太嚣张了，我不那么做就不能给自己的部下和老百姓一个合理的交代，是不是这事又给您添麻烦了？

　　算不上是什么麻烦，史涌涛说，不过这事传得太快，就只几个小时的时间，几乎半个通阳市的人都知道了。市政法委的陈书记就打电话责问过我，问我有没有必要非得那么去做，非得要在新年的时候弄出这么一个有损警察形象的新闻来。你猜一下我是怎么回答的，我说你少给老子扯淡，少用这种领导的口气跟我说话，你要是不官僚的话你就去大街上问问随便一个老百姓，去听听老百姓怎么说，给你这种鸟人做部下真的是倒霉透顶了。

　　武龙飞把两个杯子都满上，小声问，你的事情是不是没办成？

　　史涌涛的脸色暗了下来，说，你说对了，政法委书记我是做不成了，我想你应该了解我，我谋那个位置并不是为了升官，我就是想进市委常委，进了市委常委我就可以再干最少三年的公安局长，那样的话我还可以做成不少的事情，但是天不遂人愿，马书记已经明确地给我说了，我这个局长只能干到今年的年底，也就是说，从今天起，我在这个位置上就只有十二个月的干头了。

　　武龙飞自己干了一杯，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别这样，史涌涛说，我的事没成但是你的事成了，我做成了一件在整个S省公安系统都可以说是特别破例的事情，马书记说我是因人设岗，省厅的胡厅长说我是培养御林军，不管他们怎么说，总之他们最后都还是答应了。

　　武龙飞眼睛不眨地看着史涌涛。

　　史涌涛的脸色又转晴了，说，我很早就知道，巡警支队长你是做不成的，不论你如何努力都做不成，这原因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因人设岗，马书记说得对，我真的是为了自己才想去设置那么一个部门，一个全新的部门，这就是成立通阳市公安特警防暴支队，正科级的建制，具体编制人数由市局自己掌握。胡厅长说我培养御林军那是一句笑话，他和马书记一样，如果不是我有充分说服他们的理由，他们是不会轻而易举就同意的，不过他们也给我提出了明确的要求，如果半年之内防暴支队的工作达不到我预先说的那种效果，那就说明这个部门没有存在的必要，怎么建起来的就让它怎么消失掉。如果做得好，能够得到人民群众的认可，他们可以负责给防暴支队解决一百人之内的公安职工编制。

　　吃点儿东西。武龙飞说着，把烤好的牛肉往前推了推。

　　说完再吃。史涌涛说，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武龙飞，你给我听好了，也许我说的有些话听起来像是官腔，但是你得相信我说的都是真话，而且要照着我说的那么去做，不能打丝毫的折扣。从心底里来说，我不喜欢通阳这个城市，这地方太复杂太混乱了，复杂混乱到我有时候会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地方。不过话又说回来，也正是因为同样的理由，我才心甘情愿地要在这里坚持，不为别的，就因为我是一个警察，是一个优秀的警察。我也知道，我来的这几年，通阳市的社会治安确实是变好了一些，但是距离我心中的目标还很远，变好了的只是一些表面现象，真正的黑恶势力不仅没有削弱，反而一步步逐渐地强大起来，打砸抢的案例是少了，但是官匪暗地里勾结的事实却越来越多了，几乎每一个可以生利的行业都有所渗透；卖淫嫖娼的现象也少了，可是你比我更清楚，那只是变换了一种方式而已，真正的职业卖淫妇女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从郊区的小歌厅转到了大酒店，转到了档次更高保护伞更大的新型娱乐场所，管理先进了也更加成规模了；吸毒和赌博就更是这样，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打击了小赌小毒，保护了大赌大毒，收拾了街边的妓女，满足了豪宅里的卖逼。有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问我自己，我在这个地方到底做了什么？难道就是那些可以自然形成的表面文章？后来我拨通了市局治安支队支队长的电话，我对他说，你以一个老党员的身份，凭你的良心告诉我，你觉得你们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你知道他怎么回答我？他说领导，现在是夜晚的十二点半，我可以告诉你，我和我的每一个部下都清楚，哪一个娱乐场所有多少正在卖淫的小姐，小姐的客人都是些什么人，我还知道哪几个地方有一些什么人正在吸毒、正在赌博，问题是，这个夜晚很安静，老百姓都睡得很好，警察也没有接到报案，政府也觉得一切都很平安，这难道不好吗？他还说领导，你要是因为这些小事就睡不好觉，这很简单，你现在就给我下一道命令，我可以保证在天亮以前让这所有的一切都消失，而且不再重现，问题的关键是，我们可以这么做，但是你不可能这么说，我打一个比方，我现在就可以带人去市内的任何一家大酒店，毫不费劲就能够抓住黄赌毒的现行，我们还可以连夜就进行处理，不接任何人的电话，在天亮以前把这些人送到他们应该去的地方，不过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我要是这么做了，那么明天得不到安静的是你，酒店的业主会投诉，分管旅游的副市长会找你，分管政法的市委副书记也会找你，还有，更大的领导们也都会找你，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而那些理由正是你无法反驳的，另外，我敢打保票，那些进去的人不到三天就都会出来，而且还会在应该出现的地方继续出现；他还说，你不该给我打这个电话，因为我管的这些都是一些小事情，你应该找经济侦察支队的支队长，他可以告诉你一些黑恶势力是如何与政府官员勾结，如何慷国家之慨，侵吞国土开办企业，成千上亿地捞取国家的资金，试想一下，你觉得你有能力去阻拦这些事情的发生吗？说实话，你这个局长当得不错，我个人是从心底里尊重你的，可是你自己也得承认，你这个局长管不了太多的事情，不说别的，你连你手下一个最普通的警察都指挥不了，你可以设想一下，假如市内派出所的一个警察涉嫌组织卖淫，你觉得你能够彻底地把他给处理掉吗？你不能，首先分局的局长就可以拖着不办，再然后他还可以通过城区的领导跟你交涉，因为给派出所发工资的是城区政府而不是市公安局，作为上一级机关，你最大的权利实际上就是业务上的指导，从利益关系来讲，你没有权力决定一个基层警察的升降，如果你坚决要处理也可以，那么你就得拿出确实的证据来，可是你自己不可能亲自去寻找证据，你得委派督察支队的人下去，那么我就得问问你，你觉得督察支队的人会不打任何折扣地去执行你的指令吗？你有对他们绝对掌控的信心吗？公安部队不同于军队，你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一声喊到底，所以你就不能太过于认真，太认真了你就会啥事情也办不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足以让你头疼不已。

　　后来呢？武龙飞问。

　　史涌涛说后来我就对他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就把电话挂了。我对他说谢谢是心里话，因为我知道他说的全都是真的，他说的那些但凡任何一个警察的心里都很清楚，我当然就更清楚了。不过那天晚上他的话还是给了我一点启发，那就是如果我还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做成一些什么事情，我就必须得有自己的部队，有自己可以完全控制的御林军，也就是从哪个晚上开始起，我有了组建特警防暴支队的想法，而这个掌管防暴支队的人选就是你。幸运的是，胡厅长和市委的马书记都曾经是我父亲的部下，而且一直以来跟我的私交都不错，所以他们才愿意让我在最后一班的岗位上实现一下自己的理想。我也不怕你笑话，就在昨天，我还想，假如我再比现在年轻十几岁，我还有再往上升迁的可能，我真的不能保证自己还会不会像现在这么去做，不计一切后果，不计任何得失，也许就是因为作为我个人来说已经不可能再有所求了，我才会抛开一切来赌这一把，就像是那个治安支队的支队长，我想如果不是他已经快要到了退休的年龄，作为一个部下，那样直截了当的话他是不会对我说的。好了，不说这些事情了，说正事吧，下面就是属于你的事情了，上面已经同意，市局新增两个正科级的编制，其余的一切都要靠自己来解决。我的设想是这样的，支队长一职由你来担，并担任支队的党委书记，一切都由你说了算，政委一职合适的话就安排，没有合适的人选就由你兼任，其他的副职不设。支队下设八个大队，每个大队只设队长和教导员，由我负责从市局机关的各部门抽调，当然，为了你工作上的方便，你也可以指定，圈定名单让我来指派；每个大队的队员不得少于十个人，主要来源应该是部队的退伍军人，要有特长，举几个例子，比如说特别能打的、特别能爬的、特别会驾驶的、神枪手或者是会气功的等等，不然的话我们凭什么可以对外宣称自己是防暴特警呢；另外还要有年龄限制，原则上不得超过二十五岁，身高和相貌也要有所要求，实际的和表面的都要过得硬，一定要威风凛凛地在社会上出现，这些人的服装市局负责供给，但是他们的工资待遇都要由你自己解决，市局不掏一分钱，你要解决的还不光是这些事情，你们得自己想办法去租房子，购置办公设备，建造一个内部的食堂，想办法搞来不少于二十辆的上档次汽车，燃油的费用不用说也是你们自己的事，简单地说吧，就是一切都要由你们自给自足，但是不能够出圈子，不能够让我在别人的口中听到有关你们的不良反应。不过这只是短暂的，如果你们做得好，在半年之内能够取得市民和上级的认可，我保证不会再让你背任何的包袱。其他必要的经费我还是要给的，首先武器装备方面的费用就不用你们操心，今年有上级下拨的三千万元装备经费，我个人做主先紧着你们用，用多少算多少，最好是能给我武装到每一个人的牙齿，我让你杀敌我就要给你利器，所有的责任都由我来承担。下面我要说的是你们的具体工作内容，很简单，我给你们放最大的权利，那就是，只要是违法犯罪的事情不管大小你们都可以插手，而且要一插到底，我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一遇到大案要案就向武警部队求援。这支队伍没有分管的副局长，你直接对我负责，直接接受我的工作安排，也就是说，你必须绝对服从我的领导，除了我的话，谁的话你都可以不听。我在胡厅长和马书记的面前做了保证，这个保证也是我替你做的，你听好了，我是这么说的，我保证这支队伍可以呼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我还保证，对付任何黑恶势力，主动出击决不手软，打击犯罪来者不拒，法律面前毫不留情，为保一方平安宁愿牺牲自己的生命。从现在这一刻开始起，你就是通阳市公安局特警防暴支队的支队长了，而且是全省公安系统唯一的防暴支队长，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我就要对你的防暴支队进行全面的验收，所以呢，我现在就得问问你，你得实话实说，你有没有信心做到我刚才所说的这一切？

　　武龙飞早就听得满脸的潮红，史涌涛的最后一问刚说完，他就“啪”地一声站了起来，响亮地回答：我能！

　　坐下吧，史涌涛笑着说，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地吃饭喝酒了。

　　武龙飞给史涌涛满了一杯酒，说，领导，有一句话我想对你说，可是我又怕你说我肉麻，你说我是该说呢还是不该说？

　　你说吧。史涌涛挟起一块牛排放进嘴里，边嚼边说，记住，以后只要是在我的面前，想说任何话都可以直来直去。

　　士为知己者死。武龙飞说，然后把握在手里的酒一口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