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小凯走的晚上，梁峰一夜没有睡好觉。并不是他和他感情太深，舍不得他走，而是从他调走这件事情上，他产生了许多联想。

　　凭良心说，他和葛小凯的私人感情还是不错的。小葛虽然有许多的缺点，如爱和女孩粘乎，性格暴躁，有时急眼了爱和人动手；但他对自己还算不错，为人讲义气，做事开朗直爽，自己对他的评价认为，他在这儿的工作表现属一般，生活作风又出了问题，是一个差一点挨了处分的人。不知道部办的领导看中了他的哪些特点，竟然要把他调到自己的身边。从这点上，他为自己鸣不平，自己工作勤奋踏实，为人谦和，写得一手好文章，却只能待在食堂，守住三尺灶台，天天与这一般文盲和白丁打交道。他这下真有点想不通了。

　　由这点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前程，他觉得自己这种单靠埋头苦干的方法谋求进步不可取，这有点像那蒙住眼睛低头拉磨的驴，没事时尚且能得过且过，一旦有事没人出面帮忙是绝对不行的。好在现在意识到这些还不晚，必须找个人拉上关系。可一提到拉关系，他又犯愁上了，自己整天围着锅台转，一没权，二没钱，又如何和别人取得联系呢。他把周围认识的人在心中滤了一遍，除了干休所一帮退休的老头外，就只有自己科的几位领导，科长听说人很古怪，脾气倔，不收礼，软硬不吃；副科长赵坤为人倒是随和，又是自己一个省的老乡，可惜他是副职，许多事说了不算，私下听人说，两位科长平时面和心不和，不知到时候能否帮上什么忙。可听有些熟悉科里情况的老同志私底下议论，说这个邸科长任现职已有将近七年时间，他也在部里积极活动想再进一步。前段有小道消息，说他可能到一个局里去当处长，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这事又黄了。梁峰想，他如果调走，那赵副科长就会理所当然地晋升科长，那样的话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自己和他搞好关系，一切问题自然就好办多了。如果现在和他拉关系，难度不是太大，一来互相认识经常见面，二来，食堂的临时工李合群是他的妻外甥。梁峰人随和，平时和李合群关系处得不错。他盘算来盘算去，还是觉得要和赵科长搞好关系，这会对自己的将来的进步大有裨益的。然后，再骑着马找马，见机行事，争取找到一两个得力的靠山，将来的一切就好办多了。想到此，困意上来，窗边却透出了曙光，他只得放弃睡觉，草草起床。

　　进入七月，天气变得格外的燥热。太阳高悬在天空中，活像一个大火球一样灼热，耀眼，大地像被烧焦了似的，一切生物都好像进到了蒸笼里，闷热难忍。白杨树叶打着卷，呆立不动；路边的小草渴得低下了头。公路像要被熬出油来，走在上边隔着鞋底直烫人的脚。树上的蝉“知了，知了！”的叫声特别刺耳。机关里常坐办公室的一部分人，也总是嫌空调不够凉快，天气简直要把人身上的油也要晒出来。

　　这时候，三号院传来一个好消息，游泳池开始放水啦。这消息像一缕轻风，一泓清泉在人的心头送去一丝凉意。原先静悄悄地呆在三号院一角的游泳池，顿时人声鼎沸了。穿着各式各样泳衣泳裤的红男绿女们，如一条条鲜活灵动的鱼儿，从部里的各个大院汇集于此，畅游在清澈澄碧的一池琼液中。

　　梁峰、李荣、单顺平等一帮年轻人更不甘示弱，一下班就呼朋引伴，穿着三角游泳裤，来到游泳池畔。游泳池里人头攒动，一个个裸露着胳膊大腿，宛如下了一大锅的人肉饺子，也宛如在开一场泳装模特展示会。单顺平是性急的，来不及试探一下水的温度，便“扑通”一声跳进了池中，乍从外面炎热的世界进入冰冷的水中，冷得他口中直吸气；李荣见状，小心了许多，来到浅水的一端，从入口处试探着伸进脚，然后再下腿，双手边往身上撩水边蹲下身子，仍觉得一股凉气直冲脑门。及至全身浸到水中，便周身凉爽，仿佛一下把夏天的炎暑抛到了九霄云外。梁峰是旱鸭子，不敢轻易地下水，但受这池中的一群半裸的红男绿女吸引，颇觉有趣，便坐在池子中间的深浅水分界线端，边双脚伸到水里踢着水，边观看池子里的人游动。就好像古代一位思想家看鱼一样，似乎觉得别人游得特快乐，自己的心中也就颇快乐。

　　单顺平已开始了游泳，他用的是标准的狗刨姿势，双手狗扒窝似地不停地刨着水，双脚向后扑咚扑咚的踢，身后踢起一大片水花，引来身边许多人的侧目。

　　李荣仍是蹲在浅水处向身上撩水，边撩边看水中一名有着美丽脸蛋和蔓妙身材的红衣女子在畅游。她用的是较为雅致的蛙泳，双手一划双腿一伸，已在水中游走了十来米的距离，那娴熟的游泳技巧和美妙的少女身姿如安徒生童话中的美人鱼一样，让人叹为观止。

　　单顺平游到池子的中间，招手让梁峰下来，梁峰挥了挥手，仍在入神地看池子里的人在游泳，不提防后边有一股推力从肩膀而起，渐渐地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扑，“扑通”一声栽进水中，溅起了一片水花。众人正在诧异间，只见他双手在水中乱抓，双脚在水中胡乱扑腾，口中也不停地冒出气泡而后喝进池水。很明显，他正被水淹着，不好，岸上一个健壮的男青年赶忙“扑通”跳到了水中，快速游到他的身旁，一只手扯住他的一只胳膊，一只手轻轻地托起他的后背，他登时感觉到自己像坐在了一根漂动的木头上，脸离开了水面，呼吸变得自如起来。那男青年边游边把他扯到了浅水区，直到他站稳脚跟。才边拍打他的后背，边不停地赔礼道歉。梁峰在吐了几口水后，抹了一把脸，稍稍镇静了一下，真魂才回到了身上。他仔细地看了一下，身旁救他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高高的个子，英俊潇洒、文质斌斌的样子。他看梁峰缓过劲来，仍是连连道歉：“对不起，不知道你不会游泳，才给你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太对不起了，让你受惊吓了。”

　　梁峰再是修养好，弄清情况后也不由得火冒三丈，他赤红着脸，边抹着头上滴下的点点水珠，边连连训斥了那孟浪青年几句。

　　“对不起，您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认识您，您是三号院食堂的大师傅，我们全家经常吃您做的饭。我们家住8号楼，我爸原是部直管理处的路处长，你肯定会认识他。”那青年仍是陪着笑脸说。

　　梁峰知道了，他爸爸就是那个身材高大魁梧、白白净净的，成天腆着个大肚子走来走去的路子祥处长。那老头是离休正师级干部，成天笑咪咪地在院里转来转去，没什么官架子，见了面就小梁、小梁的打招呼，还送过梁峰几次总政歌舞团慰问老干部所发的演出券，让人觉得可亲极了。

　　梁峰点了点头，火气下去了些，脸色渐渐平和下来。因为呛了水，嗓子还很不舒服，他便挥了挥手，意思是自己没什么事了，让他一边游泳去吧。那青年没有离开，他大概觉得自己刚才的唐突给对方造成了不必要的伤害，有些歉疚，便对梁峰说：“我教你游泳吧。你还年轻，学会游泳，很有益处。你很聪明，只要用心，用不了多久便能学会的。前提是你不要怕被水淹，当然，有我在一边保护，你也用不着害怕。”

　　梁峰点了点头。

　　于是，他先给梁峰说了游泳的前期要领。他先作了个示范，先吸一口气，憋住，身体朝下放平趴在水中，这样身体就会自动浮上来。然后是练习划水动作，手脚要协调。他给梁峰详细讲解了几个主要的事项，很快地，梁峰就在水上把身体给漂浮了起来。手脚配合着在水面上匀速地划动，身体随着滑动也向前运动着。他知道，自己学会了游泳。

　　“你刚学会，动作还不够很协调，一定要多练，只有多练，才能够练出高水平。”告别时，他嘱咐梁峰道。

　　太阳平西了，游泳池边的垂柳歪歪着，梢头挂着点金光。燕子在天空流星般地飞过，翅膀上映出一抹金黄色，一层蔷薇色的暮霭，一片火般的雾气，在那数不尽的屋顶和远处的空地上飘浮着。食堂和几栋楼房的顶子，统统从缭绕的雾气中穿出来，朦胧如在仙境中一般。游泳的人们在逐渐地散去，像一阵风卷走一片残云一般，转眼游泳池中已不见几个人影。

　　梁峰尚陶醉在学会游泳的喜悦中，不顾游泳池管理人员的三番五次的催促，一遍一遍地从池的这头游到那头。他终于战胜了最初的对水淹的恐惧，像一条乘风破浪的鱼一样，在水中越游越远，越游越欢实，越游越畅快。

　　“我终于学会游泳了。”当那抹金色终于地平线上消失，代之而来的是一弯冉冉升起的新月时，他终于从游泳池中走了出来。蛙声在周围的水塘边“呱呱、呱呱”的欢叫，飞鸟在天空中快活地啼鸣，梁峰像个孩子似的把自己学会游泳的消息告诉了他碰到的每一个认识的人。

　　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总爱挣脱大人的怀抱而亲近大地一样，刚学会游泳的梁峰也喜欢上了那一池碧水。一连十多天，每天一下班他就是换上游泳裤衩，投身到游泳池中。他是个善于学习和总结的人，边游边观察周围人的动作，边纠正自己技术上的不足，没有多长时间，他的游泳技术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突飞猛进，在战友李荣刚刚敢于下到水中，老乡单顺平还在“扑通扑通”地在玩他那极不得人心的狗刨的时候，他已能从岸上一个猛子扎在水中潜出十几米远，然后一口气游到对岸再游回来。单顺平惊讶于他的进步之快，李荣向他请教游泳秘诀，他故弄玄虚地说：“你如果被人从游泳池边推进水里，你也就会知道怎么游泳了。”

　　说归这样说，梁峰还是把自己学到的游泳技术传授给了他们俩，无奈单顺平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学第二种技术，李荣学习了半天也没入门，只得作罢。

　　就在游泳池换第四次水的时候，梁峰病了，在家休息了四天。大概是有一天天气正热时自己出了汗，下水太猛让凉水给激着了，总之回去后就头痛发烧，浑身没劲儿，吃了几天药，烧才退去。身体仍不像先前那样强壮，总觉得乏力。他这天晚上强打精神，穿上游泳裤衩，趿拉个拖鞋来到游泳池，用脚试探了一下水的温度，仍觉得不够暖和，便坐在池边上观望。看水中游泳的人儿在游来游去，在他觉得也是一种享受。这道理宛如观鱼，人是一种较易受外界影响的动物，看别人悲伤，自己心里也会莫名地觉得难受，看到人快活，自己心里也会不由自主地快活起来。在池边看池中的人快活地游来游去，自己的心也立马觉得获得了自由与舒展，梁峰看了一会，觉得心头几天来因生病而感觉到的寂寞烦恼也立马烟消云散了。

　　晚上七点钟时，人渐渐地越来越少，梁峰到底忍不住水对自己的诱惑，从水浅的区域下了水。不过他没马上下水游泳，而是站在那儿不停地往身上用手撩着水，一边撩一边无意识地看着水中游泳的人们。

　　这时候，游泳池边来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少妇，看到她，梁峰的眼前不由得一亮。这个少妇长得太漂亮了，身段修长而匀称，胸脯丰满得像食堂发酵好的馒头，黑亮的头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脑后。白白的瓜子脸上，小嘴上大概涂上了口红，如餐厅里为大菜点缀花边用的红樱桃，大大的眼睛，黑眼珠如晶莹润泽的葡萄。一看便知是一个条件优越且善于保养的女子。他穿一身红黄斜条相间的比基尼泳装，把身体的曲线包裹体现到完美无缺的程度，裸露出的皮肤如煮熟的鸡蛋剥去了皮一般，呈现出一种羊脂白玉一般润泽的颜色。她迈着一字儿步伐走到游泳池边来了，从游泳池边的入水口，她优雅地伸出了右边的一只脚，大概是在试探水的温度；脚稍一接触水，嘴角便咧了一下。梁峰知道，她是嫌水凉。但她并没有向后退缩，而是用牙咬着红唇，一点一点地把两条玉腿全部下到了浅水中，然后一点一点地用那双纤纤玉手往身上撩着水，两条玉臂一上一下地活动，引得两只乳房也咕涌咕涌地颤动，那姿势对于还没有见过女人身体的小伙子梁峰来说，像看裸体表演一样，让他觉得既刺激又兴奋，所以他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女人的倩影左右。

　　一刻钟后，她蹲了下来，又站起身，又蹲了下去，双臂伸开，身体前倾作划水动作，又反复了两次，她终于身体向前一扑，随着身前的水波向前拥动，她的整个身子全部下到了水中。一开始她用的是蛙泳，双臂一划，配合双腿向后一蹬，身体便如一只灵活的青蛙，在水中游出去了好远，在池水游了一个来回后，她又换成了仰泳，脸向上仰，身体平躺在水上，双臂放平，双手上下轻轻拍打着水，两只脚像鸭子似的并拢脚趾上下摆动，身体便如一条小船缓缓向前移动，身后留下一长溜愈来愈小的波纹。

　　天色已晚，暮色降临了，池子里的人也越来越少，大部分游泳的人都上岸，有的已经回到家了。连在泳池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也在提醒了游人几次后，按规定的时间下班了。梁峰觉得，身上有点凉，便从池中间的出口台阶上，扶着铁扶手上到了岸上。大概他看那女人的倩影尚有些意犹未尽，所以又一屁股在游泳池边坐了下来。

　　那女子仍在游着，池子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凭梁峰的感觉，她的游泳技术是很好的，最少是在梁峰之上。梁峰认为，她之所以在这个时间来游泳，一来可能是时间忙，二来可能是现在人少，不受别人的干扰，游泳技术更能得到进一步的发挥。这从她尽情畅游的姿势与心情可以看出。她仍是在游泳池中来回地游动着，一个来回用蛙泳，一个来回用仰泳，梁峰坐得久了，觉得一来无聊，二来怕那女子笑话，便站起了身，也准备回家。他伸了个懒腰，看到了自己房间里透出的灯光（房间窗户正对着游泳池），知道范红光已经回家了，他又看了游泳池中那条美人鱼一眼，这一看却把他吓了一跳，只见那条美人鱼已停止了游动，在深水区里以半蹲的姿势，双手握住自己的右腿，不知在练什么功夫，一会儿，她的头向上窜出来，大概是在换气，一会儿她的头又沉入了水中。梁峰正诧异间，忽然想起老师讲过，在水中抽筋的情形。今天的水是刚换的新水，温度分外的低，她又是初来，游了这么长时间，身体肯定受不了。近一段的经验告诉他，在深水中腿抽筋是非常危险的，轻者会呛水，重者会丧命。这儿只有自己一个人，自己有责任下水去救她。想到这儿，他来不及再多考虑，对着她的方向，他一跃跳入水中，在水中他睁开眼睛，在游了二十来米远后，终于游到了她的身旁。梁峰抓住那女子的右臂，使劲地向上拖。那女子神志尚清醒，很快明白了他的意图。把身体放平躺在水面上，梁峰用左手扯着她的右臂，用右手配合双腿使劲地划水，慢慢地托着她向浅水处移动。由于她的配合，梁峰没费太大的劲便把她拖到了浅水区。梁峰扶着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的右腿大概抽筋厉害，只是用左腿支着地。梁峰又搀着她，从出口台阶的扶手让她扶着，一点点把她送出了游泳池。

　　出了游泳池，梁峰又扶着她坐到池边的木条椅上。她边用双手按摩那条抽筋的腿，边展开微蹙的眉头，朝梁峰嫣然一笑，说道：“谢谢你了，小老弟。今天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帮助，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出游泳池呢。”梁峰也羞涩的笑笑：“这没什么，不值得谢的。我正好赶上，这事谁赶上谁也会帮忙的。你游泳技术不错，今天主要是刚放水，水有点凉，你刚来，适应不了。”“小老弟，在哪个单位上班啊？”梁峰指了指对面。“食堂，这么说你是大厨师了？我在家呀，天天为做饭的事发愁，有时间一定向你多请教。对了，我家在一号院住，我姓左，在政治部上班。”她边说边停止了对小腿的按摩，试着站立了起来。“我感觉比刚才好多了，天不早了，你也该休息了。”她边说边从身边的一个鼓鼓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件粉色上衣披在身上，脚下趿拉着一双红色的拖鞋，向游泳场的出口走去，“再见了，小老弟，有空找我去玩。”

　　梁峰站在池边，恋恋不舍地目送她的美丽的倩影越走越远，穿上拖鞋，缓步走回了自己的宿舍。

　　这一夜，梁峰失眠了，那女子丰满优雅的倩影，那如游鱼一般的泳姿，以及那摸上去光滑冰凉的肌肤，如玉般的胳膊和大腿，构成一个完美的成熟妇人的形象，在他的脑中绕来绕去，挥之不去。十九年来，他是第一次与一个心仪的女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这感觉让他难忘，虽然，他知道她比自己大十来岁，她也一定嫁人有了丈夫，她的丈夫也肯定是一个级别不低，条件不错的男人，但他仍是止不住地想她。

　　天快亮时，他睡着了，他做了一个羞于示人的梦。梦中，他和那女中赤身裸体地在游泳池中游弋，一会儿，池中没有水了，而是铺满了干净细软的沙士，他和那女子躺在上边，做着每一个健康的男女热恋中都会做的事情。那女子依偎在他的怀里，温存得像猫儿，柔软得像棉花，那红红的唇与自己的唇汇合在一起，浑身顿时像着了火似的，又如过电一般地让人麻木，他们在一起久久地拥抱着、翻滚着……梁峰梦境里是如此地甜美，过程是如此的绵缠绯恻，酣畅淋漓，梦醒来时，他满头大汗，感觉身下有些冰冷，一摸床单上湿漉漉的，又粘又滑，他知道， 这是来自自己身体内的一种排泄物，他感到羞惭极了，趁同伴不注意，他赶紧把裤衩和床单卷巴卷巴扔到了床下的水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