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峰自从那日在床上得到了左丽娜的口头承诺后，便把自己努力的全部重心转移到了考军校上边。他知道自己上学少，底子差，得抓紧学点文化知识。为了复习，他得找齐高中学习所用的全部课本，根据左丽娜的介绍，他找到在三号院六楼住的部文化教育办公室主任李尚仁的家。李主任是一个头发已全白的、对人蛮和蔼的矮个小老头，特喜欢做些赠送战士书本之类的善举，梁峰很容易地从他那儿借来了考军校所需的高中各科全部课本和复习资料，开始认真研读起来。通过学习他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这点知识浅薄得可怜，五门功课中，他能看得懂的也只有语文和政治，英语只认得26个字母和少量的单词，过去初中学的大部分知识都已随着时光流逝忘得一干二净。好在他这个人有股不服输的劲头，干什么肯下苦功夫，从此后，他天天门也不出，坚持每天自学到深夜，知识学到多少与否人们不知道，刻苦的精神让每个碰到的人都感到非常敬佩。

　　十二月中旬，会计杜丘探家回来，单顺平交卸了代理的会计职务，他给科里打报告，准备请假回家跟对象见见面。自从收到家中的信，很有一段时间，他早已按捺不住了，只想见见照片上的那个扎小辫的大眼睛姑娘，如合适的话，就按家乡的规矩把婚事订下来。对这事最急切的还是父亲，单顺平的父亲是个收购活鸡活鸭的生意人，游街串巷，走南闯北，见过些小世面，做人很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他常教导儿子“骑着马找马总比手里没有马强。”他在信中给儿子说：你小子将来混好了，就算是出息了。你就是再出息，也不能忘了祖宗，忘了家里的爹娘。想不忘爹娘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家里找个媳妇。有个媳妇拴着，你才会有个念想，才会隔三岔五地回到家里来，不想爹娘你还不想媳妇，回来看媳妇，你还不捎带着看爷爷奶奶老爹老娘。因此，他要求单顺平，无论如何，先要在家里订上一门亲，然后再出门干事业，干什么，到哪儿，老爹老娘都不干涉。单顺平是个孝子，架不住父亲三番五次的撺掇和催促，也就请了假回了家。

　　李荣自从那次帮那个少将家的小保姆买蛋糕少收饭票的事，挨了主任和老班长的批评后，心中颇不服气，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总认为主任有点小题大做，借机整自己。由此他又联想，自己之所以会挨主任的整是由于自己太老实，不会拍马屁，巴结领导，这事儿梁峰看得最清楚，也曾好心提醒过他。部队是个大家庭，上下左右的关系都得搞好。《红楼梦》中有一副对联写得好：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说的就是这件事。古人尚且把人情练达看得这么重，我们现代人一定更要在这上边注点意。但他是山里人脾性，天性倔强，不够圆通，遇到事爱钻牛角尖，钻到里边还不容易爬出来，这就成了心里的一个结。再则他从小在贫困中长大，父亲又死得早，规矩礼信没人教导，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别人有事，不知道行个人情，过年过节该花钱到领导家走动一下，也没做到，所以落得个孤家寡人形单影只，遇事没人帮衬。平时领导不待见，自己遇事又爱认个死理、抬个瞎杠子，还爱隔三岔五地找点茬寻点事，和别的战士发生点磨擦。打了架，吃了亏，他又成了受害者，再去找领导告状，明明是他理亏，领导不好吵别人；领导吵他，他又认为领导不讲理，偏向了别人。久而久之，他在班长和主任眼里，成了没教养的战士，爱惹事的问题兵。他因为自身认识的局限，不反思自己的错误，不想法去改变自己，总认为领导欺负他，战友们看不起他。这段时间，他上班也不积极了，他找到那个和自己关系不错的老乡——退休的少将，想让他给自己找点门路，调到别的单位去。那老头倒也厚道，一番活动，倒也真给他联系了个地方，可调令一发过来，让科里给扣住了。科长和调人单位说，目前食堂人手少，工作忙不过来，不放人。他傻眼了，工作干得更没劲头，还故意和人找点别扭，他的逻辑是：我就是因为干得好，科长才不舍得放我，如果我工作干得不好，老出问题，科长不是不留我，早让我调走了吗？

　　梁峰天天在宿舍里复习高中功课，准备迎接军校考试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对此嗤之一鼻，有点颇不以为然。梁峰不理他，他专门找到梁峰的宿舍里去。“梁峰啊！就你这样，还想考军校当干部？依我看省点脑子，等着干满三年复员回家吧！”他开门见山地说。“李荣，这是怎么说话呢？”梁峰头也不抬地问了句。“就这么说，怎么了，不服气不是？大才子哎！你也不睁开眼看看，多少表现好的，都争取不到考试的资格，就你——一个挨过处分的兵，门儿都没有。”李荣把嘴一撇，对着梁峰说道。梁峰从书本里抬起头，正言厉色道：“我说老兄，不要隔着门缝看人——把人给看成扁的了，我这样的不行，莫非你这样的行喽？”“我比你强！你不相信？三年到头，科里让你复员回家，我也走不了。”“为什么？你这么牛，说出来让我听听。”“一、你受过上边的处分，上边肯定早给你挂上号了；二、我是孤儿，科里要照顾我。”李荣把脸一歪，鼻子几乎冲着天，得意地说道。“老战友哎，你这话说了有一千遍了，我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了，今天也希望你听我两句话，你这种想法千万要不得。一、我虽然挨了处分，可我工作认真，各方面表现不错，有群众基础。古人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虽然有错，我已诚心改正，领导未必会揪住小辫子不放。二、部队照顾孤儿，是有这项规定，可到时候照顾你不照顾你，不取决于这项规定，也不取决于你的主观愿望，取决于掌权的一帮领导。像你这样下没有群众基础，上不得领导欢心，想靠上级的照顾与怜悯留下来，我看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是靠不住的，老战友哎。”梁峰给他分析道。“那别的单位要我，科长为什么不舍得放我走？这不正是说明我的重要性又是什么？”李荣梗着脖子，又开始了钻牛角尖。“想听吗？”“想听！”“想听我就浪费点宝贵的时间，给你分析一下。据我所知， 这样做是科长的一贯作风，那不是为了留你，而是为了收拾你！他会把你快速地列入到复员兵的黑名单里。科长这人最恨中途叛变自己的人，特别是自己的下属。这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是看你可怜，才和你说这番话的，明白了吧！”梁峰说道。“啊，真这样的话，那我可就惨了！”他略一思索，又反驳道：“不过，我不会相信你说的话，我们俩是竞争对手，而且据我观察，你这小子外表看像个正人君子，骨子里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你不会给我出什么好主意的。你这样给我说，八成是想瓦解我的斗志，我坚决不上你的当。”“就你这样的人，如今已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还有什么战斗意志可以瓦解？”梁峰说。“怎么没有，我的干劲足着呢！”“虚张声势，外强中干，谁信呢？”梁峰想，嘴里却说道：“那好，请随便吧！”梁峰作了请出去的手势，把李荣赶出了他的房门。

　　这天吃中饭的时候，梁峰接到了葛小凯打来的军内长途电话，说他已经结束了中医院的速成短训学习，回到五局医院里上班了。他在电话中兴奋地说：“医院专门给我新开了个诊室，各种用品都是新买来的，条件非常好。”他欢迎梁峰和单顺平有时间到延庆去找他。听说单顺平回老家乡亲去了，他连连叹息：“没劲没劲，回老家还能找到什么好姑娘，一个个土哩吧叽，丑哩吧叽的，单顺平那样齐整的一个人，不会去找一个乡下的柴火妞去作自己未来的老婆吧！若是那样，就委屈死自己了。”梁峰说：“你当是天下男人都像你那样花心，走到哪儿谈到哪儿，狗熊掰棒子——掰了这个丢了那个，若论实诚啊，你们城里人不行，还是得我们乡下人。”“哪里哪里，我只是有这一点小毛病，就让你给批了个一塌糊涂。你怎么样，最近还是独守孤灯，清贫守节吗？”梁峰听他口音，他尚不知道自己前几天出事的消息，自己也不便于自我露丑，便说道：“我哪有你那样大的能耐，这个单位不如意了调那个单位去，就跟农村的浪寡妇找男人 一样。我这点能耐只能教我从一而终。对了，我正在复习高中功课，准备明年报考军校。”“好哇，还是你志向高远，才华也高，兄弟我先祝贺你了，咱这一批我看也就你是当大官的料。”“不敢当不敢当，听你老弟一说，我还真找不着北在哪儿了。”“好了，有时间来我这儿玩，我也说不定有机会就到你那儿去了。”“好吧，来去我都欢迎。再见吧！”“再见！”“吧嗒”一声，电话挂断了。

　　过罢元旦，单顺平回来了，嘴角上带着笑，他是不善隐藏自己情感的人，见了梁峰，还未及细问，他就来个竹筒倒豆子——全部交待了。他说，这次回家，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照片上的那个姑娘，真人比自己预想的要美，就是皮肤黑点，个子瘦小点，年龄也没单顺平大一岁，双方在介绍人的安排下，谈了一个多小时的话，那姑娘可能是初次见面有点羞涩，也许是不健谈，反正说的话不多，说的也都是些家常话。单一说话，她认真去听，听到可笑的地方就笑，一笑显得挺纯朴可爱的。谈完了话，双方就在父母的撮合下订了婚，这也体现了当时乡下订婚的特点，快速，简便，不像城里人，男女双方一谈多少年，最后还成不了事儿。订完婚，双方照了几张相，他也就回到了部队里来。

　　他回来时带了几张姑娘的相片，一一展示给梁峰看。

　　“这张，在她家照的；这张，是在乡里照像馆照的，化了些妆。我觉得，她本人比照片上更漂亮些，个子也高，眼睛也比照片上的显得大，总之，她是不上相的。”梁峰一一看了看，那照片中的乡村丽人发型仍是那样的发型，装扮仍是那一身装扮，不同的是换了些场景，换了个时空。他边欣赏边在肚子里把和自己有过亲密接触的两个女人作以比较，觉得她虽然年轻，气质和美貌比她们两个还是要逊色得多。单顺平在大都市里当兵三年后，仍会对这样的姑娘赞不绝口，使他不由得想起那句老俗话：“当兵三年，老母猪赛貂婵。”的确，人打了几年的光棍后，见个雌性的动物都会觉得可爱。

　　“这样的姑娘搁你你肯定看不上。”单顺平见梁峰看后没发言，猜出了他的心事，“开头见面我心里也犹豫，来大城市时间长了，看惯了北京的姑娘，回头再看咱乡下的女孩，咋看咋不顺眼。有心不愿意吧，爹娘说话了，爹说你这当兵是没准头的事儿，咱一没关系二没钱，没谁给咱打这包票。你今年是第三年兵了，到时候是走是留谁也说不清楚，留下来当然好，将来入个党，转个志愿兵，弄个一官半职的，也有个国粮吃；可要是复员回了家，当了农民，再想找个合自己心意的姑娘也就不容易了。到那时年龄大了，出息却小了，能找上个媳妇不能还两说呢！娘也劝我，骑着马找马终归是保险的事，有了本事碰到好点的咱再说嘛！于是我也就一咬牙，一狠心，把亲事订了下来。”梁峰开玩笑道：“老弟你错了，人常说深山出俊鸟，我看这姑娘挺好的，长得像天仙一样，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要相不中就转让给我，看你舍得不舍得。”一席话说得单顺平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梁峰给单顺平说了葛小凯打电话过来的事，他激动地说：“几个月不见这小子，心里还真有点想他。什么时间有空，咱俩结伴到延庆去猛宰他一顿，咱给他来个连吃带住带玩儿，让他大放血一回。反正这小子家境条件好，手里有钱。”梁峰笑道：“可以，你说什么时候去，我坚决奉陪，咱们争取把葛小凯放血放到他磕头求饶了，才往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