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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月亮,高挂天上,象在打瞌睡;树在静默,人在前行,路在延伸。 人是那么多,望不到尾。隐约中前面有团巨大的隐隐,在黑暗中舞蹈变幻。无边的黑暗,无数的人,都向它涌去。四周是人的世界,向前的世界,寂静的世界。近了,那是座巍峨的宫殿,而入口却是一条缝,人们在挣扎、拼命、死亡;无数的棍棒,无数的皮鞭,在挥击,飞舞,血在奔流,脑浆在喷涌。人们象上了发条的机器,机械地向夹缝涌去,任死神亲吻,一个劲地向前。 四周是密生的树林,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的眼睛在闪动,死寂中仿佛传来魔鬼的笛音。 靠近了,那高大的宫殿。光,象白银一样从窗户上透出来。随着它飞出了骂声、诅咒声、企求声、吆喝声、打斗声、哭声、笑声,混在一起。走,不停地走。眼前是无尽的长廊,头顶是无数的华灯。旁边是白色的门,一个挨一个。声音落在后面,远了,象断线的风筝,飘飘荡荡不见了、、、、、、 忽然,无数的人从门后面冲出来,执棍提棒,血从棍尖滴下。无数的眼睛,圆的、扁的、明的、暗的,腾着杀气。面孔,在华灯的照射下,反射着惨白的光;嘴里嚼着人的肉,啃着人的骨。天地,变成一条巨大的夹缝,正逐渐合拢。天,沉沉的,正重重地压下来、、、、、、 钟文革在梦魇中惊醒,这几天,他总睡不安稳,噩梦一个接一个。梦中,不得安宁,现实中,也大同小异,那天洪江山走后,钟文革一直想过不停。洪的话,他早已品出三味,现在困惑倒是其次,震惊倒是真的。钟文革原以为,别的什么人讲出类似的话,不出奇。但这样的话,出自洪江山口中,他万没想到。看来人性的弱点,是谁也躲不过的无论他身处哪里。只是级别高的人更善于掩饰而已。所以,第二天钟文革就“奖励”了姜甜甜几万元,但这师出无名的“奖励”,他必须想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才行,要不以后让人秋后算帐就烦了。自从那天反贪局的人来过后,钟文革明显感到一个巨大的危险正逐步向自己逼近,但又不知它将于何时、何处发生,自己仿佛在雷区中步行。久未露面的陈仕源又出现了,更加深了他这种感觉。很长一段时间,陈仕源称病不来,钟文革虽恨不得他永远不来,但他的钱,钟文革仍一分不少给他,他不惹是生非就阿弥陀佛了,几个钱算啥?以前每当他出现,在身边就总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而这次,又搞啥?钟文革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江湖地位”,钟文革是不肯轻易放弃的,更何况他心中,已有下一步的设想:瞄准婚仪市场,建一个“爱情圣殿山”。用集资来的钱,装修一个仿真的教堂,请老外扮神甫,让一些高档婚纱店进驻酒店,使那些浪漫兮兮的新人们在这里办婚礼,吃、住、玩一条龙解决,一旦形成品牌,光州每年多少人结婚?这不是“万世基业”是啥?他的事业,才刚开了头,老天爷一直对自己网开一面,这回恐怕也是有惊无险。钟文革这么想着,心中的底气似乎足了点,至于对陈仕源,他知道该咋办。 侯局长在办公室中来回踱步,眉头紧皱,两手背在后面,神经质地颤抖着,卫东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 “你可要慎重。”许久,侯局长才甩出一句。 “我考虑得很清楚。”卫东平静地回答。中国的读书人,历来或依附权贵,为虎作伥;或成为权贵的奴隶,倍受欺压,从来没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只因为他们从没独立的政治经济地位,不得不靠向权贵贩卖自己的智慧以图存,铮铮铁骨者只能潦倒终身。要有独立的人格,须有独立的经济。读书人必须以自己的知识来创造自己的事业,才可能找到自己的地位。卫东是这么想的,也走出了第一步。 侯局长摇头叹道:“我操!你辜负了我一片苦心和组织的培养。天要下雨,娘要出嫁。”说罢,他在卫东的辞职报告上重重地签上大名。 机场出口处,人头涌动,呼朋唤友的,擎着姓名牌左顾右盼的,扛着包、推着行李车急奔的,活象一个忙乱的蚁穴口。孟妮则是这忙乱中安定的分子,她只是呆呆地望着远方的天空出神,她渴望见到易世雄,但又恨这个易世雄,矛盾的心情一直困扰着她。易世雄的班机延误了许久,因为这是常事,孟妮也没在意,只是耐心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忽然接机的人群一阵骚动,人们纷纷向咨询处涌去,孟妮忙问身边的人咋回事,那人匆匆道:“听说摔了飞机。” 孟妮的心一下子给抓紧了,一种恐怖的情绪笼罩着她,她也裹在人群中,当她得知这飞机正是易世雄所搭的航班后傻了,未己,方疯狂地拨打易世雄的手机,但再也拨不通了。 当钟文革接到电话赶过来,只见孟妮脸色煞白地萎坐着,骚动的人群,嘈杂的声音,仿佛离她很远,她往日忧郁的双眼,此刻更增添了恐惧与茫然。 夜色阑珊,孟妮被钟文革扶着回到家中。钟文革将她扶到沙发上,倒了杯水,孟妮接过但没喝。钟文革默默地注视着她。飞机失事,机上的人全死光,易世雄是其中之一,从获悉这一消息到如今,几个小时里,钟文革听到她唯一的声音是电话中那句:“我在机场,你过来好吗?”孟妮眼中的恐惧,代之以呆滞,无论钟文革怎样抚慰,她的魂儿好象还没回来,俩人就这样默默呆着。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孟妮才用手指了指酒柜,钟文革取出一个红色天鹅绒包裹的盒子,孟妮点点头,钟文革打开,不禁大吃一惊,里面是个晶莹剔透的水晶酒瓶,瓶内紫红色的液体,在天鹅绒的映衬下更显高贵,这是价值五千多块的洋酒,孟妮一把夺过酒瓶,仰脖灌了几口,钟文革想夺回来,孟妮推开他。 “你不是很想听我的故事么?”孟妮盯着钟文革,反使他有点不自然。 二十多年前,一个女婴降生在窝棚里,求子心切的老子扔下一脸失望的神色跑了,母亲含着泪管她叫孟娣。在穷山恶水的山沟里,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艰难地在土里刨食,一年到头累死累活,换来的只是地瓜饭,收成不好就连地瓜饭也吃不上,酱油都成了奢侈品,过年才能往锅里滴上几滴。过年的时候,这里小孩会出去“转年”,他们唱着“发啊发,发到明年有饭吃”满山转。吃饭,成了他们生活的最高境界。刚会走路,孟娣就跟着大人在地里爬,生气的水牛一抬腿,把她撂粪坑里差点淹死。 孟娣的妹妹接二连三象猪娃一样生下来,生活更加艰难,老子只好将自己溶化在劣酒里,然后借着酒力向孟娣母女们发酒疯,在痛打她们的时候,发泄着他对贫穷的不满。艰苦的环境使孟娣早早尝到了人世间的咸苦,早早地挑起家里生活的重担,使她早熟,艰难的日子里,村子里破烂的小教堂,成了她心灵躲避风雨的唯一港湾。 到孟娣十五岁时,她已成为八个妹妹的大姐了,老子始终没盼来小子,村里人都欺负到门口了,他屁也不敢放一个,他沮丧、诅咒、发酒疯,但无济于事,便终日虎着眼盯着孟娣,怪她开坏了头,令孟家断了香火,仿佛家中的不快与贫穷,都是她招来的。 时光流逝,孟娣日渐出落得修长丰满,青春少女的魅力,透过她破旧的衣裳散发出来,她也发现每当打后生面前经过,总引来他们直勾勾的眼光,连平日对自己横竖看不顺眼的老子,也似乎收敛了些。美的力量是顽强的,任何东西都掩盖不了她的光华。 然而一天晚上,熟睡的孟娣给惊醒了。睁眼一看,只见平日凶神恶煞的老子,此时更象狼一样贪婪地在自己身上乱摸。她惊得缩成一团,老子肆无忌惮地扑了上来。 从此孟娣变得孤僻沉默,每到晚上,她就惶惶然如临末日,生怕那禽兽啥时候又扑上来,但那恬不知耻的东西仍一次次摧残她。直到又一晚,当那家伙再次爬上来时,孟娣才将心中愤恨、屈辱宣泄出来。她永远记得那一声惨叫:她将一把锋利的刀,插进了那家伙的下腹。孟娣以为他死了,不知所措地冲出家门。她漫无目的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心中只有一个声音:跑,跑得越远越好。 从未出过村的孟娣逃出来后,很容易就让人贩子弄到了光州的发廊,走投无路的她起初还反抗一下,但渐渐也就习惯了。在这里,她学会了同男人调情,学会了撒谎,骂街,争风吃醋,跟警察周旋;也在这里,她认识了易世雄,她身上那种被山村破教堂浸润出来的,带着深深忧郁的独特气质,引起了易世雄的注意。易世雄包起了她,将她名字改为孟妮,在易世雄营造的“金屋”里,她第一次有了被人爱的感觉,易世雄除了为她建一个家外,为了交际的需要,也舍得花钱对她进行全面的包装,硬是把她从一个窝在发廊里的流莺,塑造成一个气质高雅的万人迷。 风从窗缝中钻进来,把窗纱舞弄着,孟妮端起酒瓶还想喝,钟文革发狠要将酒瓶夺过来,争持中,孟妮倒字钟文革怀里,他们是那么近,彼此能感到对方呼出的气息,灯影中,孟妮那一大把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苍白的脸上带着泪痕,恍似雨打梨花,更显出一种凄美。钟文革搂着她,“你累了,歇一会吧。”孟妮终于一甩手,“咣。”酒瓶碎了,室内弥漫着香馥的酒香,孟妮将头靠到钟文革的肩上,两行热泪从她眼角渗出,悄悄地洒落,慢慢,她睡着了。 钟文革拥着孟妮,望着昔日自己心中的女神,思绪万千。想不到当日自己迷恋的,只是一个包装出来的影子,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又一个的玩笑,安排了一个又一个的陷阱,令他不禁有点想骂娘。但他望着怀中的孟妮,心中仍情不自禁地涌起一股怜惜。或者,这是天意,爱可以重来吗?钟文革这么想着。 “啪!”陈书记重重地将匿名信扔到桌上,黄金来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撤掉。” 黄金来沉吟一会道:“算了,调个单位吧。”陈书记不置可否地沉默着,黄金来道:“就这么定了。”言罢走了出去。 陈书记把电话拨得乱响,不久陈仕源失魂落魄地走进办公室。 陈书记拍拍桌上的匿名信,“不知自爱,还让人偷拍,制成VCD到处送。” “现在谁不叫鸡?连洪江山都跑我们那泡妞、、、、、、” 陈书记厉声喝道:“你还有理,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你还在自己酒店叫鸡?蠢啊!” 陈仕源噤若寒蝉,好一会才嗫嚅道:“这是钟文革设的套,其实他跟桑拿部那帮妞个个有一腿、、、、、” “这事宁让人知,莫让人见,你现在都成电影明星了,我怎么保你?你这里面是臭豆腐吗?”陈书记指着脑袋问。很久,他才自言自语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陈书记心想:上次防疫站那封信已经起作用,反贪局已在查,趁热打铁,搞掉钟文革,这小子上窜下跳,请客送礼肯定少不了,抓住一点曝光,让上面一查,即使不把他弄进牢里,也得把他挤走。他一倒,顺藤摸瓜把黄金来也撂倒。可惜这个傻瓜要调走,一个楔子也没有、、、、、、 陈书记瞥一眼陈仕源。没关系,陈仕源斗不过你钟文革,我,你未必是对手,哼!陈书记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 钟文革今天特别高兴,原来整天紧绷着的脸似乎春风融冰一样,陈仕源跑了,几十万的股金收齐了,能不高兴吗?在他脑海里,一个钟文革帝国若隐若现:爱情圣殿山顺利出街,旋即获得众多浪漫男女的追捧,成为痴情男女的圣地,朝拜者、办婚礼者如过江之鲫,酒店人气鼎盛,财源滚滚,然后分店出市,出省,出国,自己在金字塔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傲视群雄,多妙!钟文革在自己的王国神游,为自己的蓝图兴奋激动。“我想干的事,谁也拦不了。”心中那份自大,日益膨胀。 忽然,大堂里一个客人引起了钟文革的注意:米琪的老公!钟文革的双眼如雷达般锁紧了对方,虽然过了那么长时间,但此时此刻,钟文革仍能感到心在狂跳:夺妻之恨啊!同米琪老公一齐入住的还有一个老头,可能是他爸。钟文革狠狠地目送着他们上了电梯,那一瞬间,他恨不得往他们房间的开水瓶放耗子药!他们来了,米琪呢?但米琪如果真的出现,钟文革都不知道自己会怎样。正当钟文革在心中用第一百零八种方式杀掉米琪老公时,邮差送来一封信。 房间里年凌乱地摆放着几个旅行箱,卫东正将衣服一件件从柜子里取出放进箱里,动作很慢,仿佛每取一件衣服,都要深思熟虑一般,也难怪,这么多年,他从未象现在这样离开这个城市,离开亲人,顶着他们的极力反对,独自一人的外面闯荡。在父母眼中,一向温顺的卫东从没象今天这样执拗,前面是个未知的世界,人对未知的世界,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要战胜这种恐惧,突破自我,要有莫大的勇气。 屋门被敲得震天响,卫东打开门,一身酒气的钟文革撞了进来。 “她走了。”钟文革歪靠到沙发上,嘴里含混不清地叨哝着。卫东记得,米琪结婚那天晚上,钟文革也是这样子。 钟文革递过来一个皱巴巴的纸团,卫东疑惑地打开。 文革: 我走了,远远离开这个令我伤感的地方,这是主的意志。你对我的情,我终生铭感。那一夜,将永远温暖我的心。我再也不想成为某个男人的附属,我的余生,将奉献给圣明的主。对你,惟有道一声珍重。从此,生命中永远常有你的温情,今生今世,我都会把你长记心间,我会在远方默默地为你祈祷。 孟妮 “她去哪?”卫东问。 “啥也没留下,香妃化成蝴蝶飞走了。”钟文革反复嘟哝道。“我爱的人总离开我,WHY?”他睁大醉眼,盯着卫东,好象卫东的脸上写着答案一样。钟文革赫然发现周围的旅行箱,“你要出差?” “去深圳打工。” 钟文革颓然地说:“都他妈走了,都走了。”然后歪倒在沙发里呼呼大睡,卫东不由得摇头,无论他怎么看不惯对方的所作所为,但心里仍希望他成功。 在同一时间,黄金来则躺在床上吞云吐雾,他心情不好,故连“三缺一”相邀也失去了兴趣。本来最近的工作一直四平八稳。但今天却接二连三地传来令人不安的消息,先是有人将钟文革招股的事捅了上去,上面的人大为光火,大骂黄金来胆大妄为,越权行事;其次是听说有人检举钟文革行贿,反贪局已在调查。搅得黄金来心中七上八下,他知道这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他也知道,谁在背后搞小动作。前几个回合都是自己大获全胜,为钟文革,他付出了不少,一方面是钟还有利用价值,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同对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谓唇亡齿寒;第三,钟文革与黄汐,明知不会有好结果,但也无可奈何。不过万一危及自己乌纱,该咋办?黄金来为此煞费苦心。 钟文革的手机急促地响起来,而他仍沉沉大睡,卫东顺手抄起手机,一听,不得了,忙拼命摇醒钟文革,“酒店出人命了!” 钟文革如醍醐灌顶,从沙发上弹起来,飞奔而出。 待钟文革赶到医院,姜甜甜已在门口等他,“咋回事?”钟文革迫不及待地问。 “晚上十二点多,904的客人打电话到总台,说要帮忙,服务员跑去看,那年纪大的客人已经倒在地上,喘不过气,脸色发黑,女孩子没力气,连忙叫保安帮忙,一齐将客人用毯子裹住,抬下来送医院,到了这,医生说没救了。前后才十多分钟。” “啥病?说完就完了?”钟文革嘀咕着,来到抢救室外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屈在椅子里。 “这是904的客人李生,这是我们的钟经理。”姜甜甜相互介绍道。 客人就是米琪的老公!“怎么死的不是你?”钟文革心中暗道。 “节哀顺变。”钟文革拉拉他的手。 “十分钟就没了,十分钟就没了、、、、、、”对方一边唠叨着,一边抽抽嗒嗒。钟文革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厌恶:米琪嫁了这么一个孱头,冤不冤?他转身去找值班医生,必须弄清楚,以便应对。 “那人是咋回事?”钟文革问值班医生。 “从病人脸色发黑这点来看,初步估计是呼吸系统的问题引起的,病人可能是缺氧窒息而死。估计是哮喘病发作。” “哮喘?” “对,歌星邓丽君就是这么死的。” 钟文革点点头,他就怕客人的死与酒店扯上关系,如果是这样麻烦就大了,赔偿不算,以后谁还敢来? “这边派两个人照顾李生就行了。你去找个神婆,悄悄到酒店做个法事,另外让酒店的员工别到处乱传,这事传出去,最终受害的是他们自己。” 酒店的人发现经理的脸色变得灰朦朦的,整天病恹恹的,也不象以前不时与熟客喝酒聊天。只是整天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或者整天不见人,再加上不知从那里传出,说钟文革已被反贪局列入黑名单,正在侦查,闹得人心惶惶。 孟妮这次不辞而别,把钟文革生命初绽的阳春给扼杀了。钟文革的心,已经麻木,孟妮走了,卫东走了,使他常常感到孤独,人生是条悠长的路,在不断前行中,认识一路的朋友,也丢一路的朋友,但在离离合合中,总有那么几个人,经常相伴在你的身旁,为你笑为你哭,如果有一天,连这些人也离你而去,你心中的孤立无援的空虚感觉,恐怕也是空前绝后的。此刻,钟文革正被这空虚孤独包围着,他觉得憋闷,需要发泄。命运玩弄了他,他要加倍报复。钟文革任由尼古丁、酒精来麻醉自己的神经,在一掷万金的豪赌中寻找刺激和乐趣,他何尝不知道现在需要自己去搏杀,但现实使他感到厌恶;新旧体制、观念的不断冲突,使社会如犬牙交错的夹缝,要在这夹缝中生存,钟文革不得不把神经绷得紧紧的,在夹缝中舞蹈,稍不小心,随时可能被碾得粉碎。他累了。 毕业晚会上,毕业生们玩疯了,有人拿来一堆烟花鞭炮,人们急不及待地放起来。钟文革抢得两支火箭炮,他想:许个愿,写在炮上,让老天爷也知道。他在炮上分别写上:无怨无悔,乐在其中。钟文革将炮点燃。“吱。”两支火箭炮飞向夜空,在半空中发出两声脆响,他痴痴地呆望夜空,久久不能平静。 那时,心中有多少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今天,自己真的无悔吗?真的快乐吗?钟文革常常这样质问自己,得到的却是迷惘和惶惑。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米琪。很长一段时间里,钟文革就盼望着这一刻,这一刻,甚至在梦里出现了几十个版本,但当这一刻真的出现,钟文革是绝对没想到会是这样。 “坐。”钟文革指着沙发。 米琪坐下,她与两年前比变化不大。 “真快,眨眼过了这么多年,还好吧?”钟文革突然觉得不会说话了。 “一般,你有出息了,当老总了。”米琪淡然说。 “算啥,三陪老爷罢了。”钟文革两手无意识地玩弄着桌面的文具。 “你咋不跟你老公一块来?” “这次回来是准备回他们老家台山,光州只是路过,但我也要看一下我的爸妈和朋友,我就回我爸妈那,他们两父子就先住酒店,没想就出事了。” 钟文革苦笑道:“我前世不知道欠你啥?这辈子你老跟我过不去。先是一狠心跑去拿绿卡了,我的酒店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你家又来弄脏它。算我求你了,离我远点,让我过两天安稳日子吧。” 米琪的眼圈渐红,“我并不想伤害你,这些年你以为我好受。他们移民前只是台山的农民,到那边开的只是小餐馆,我一天到晚就是洗盘子,送外买,想有空出去补习,弄个当地的学位,他们又小鼻子小眼睛,怕我翅膀硬了飞走,死活不同意,我容易吗?这次我不想回来的,但他们要回祠堂摆流水宴,光宗耀祖,我能怎样?” 米琪先是抽泣,最后几乎是痛哭失声。这反倒使钟文革一时手足无措,忙掩上办公室的门。 “好了,我怕你了。” 钟文革走上前,用纸巾帮她抹泪,米琪搂住了他,紧紧将自己的胸脯,贴到钟文革身上,虽然隔着衣服,钟文革也感到她的身体充满热力。钟文革没想到米琪会这样,愣住了,外面就是人来人往的大堂,干这勾当,简直疯狂。但钟文革忽然想起了她的老公,以及她的绿卡。“你给她绿卡,我给你一吨重的绿帽。FUCK!”他不再迟疑,双手拉住米琪的衬衣,大力往上一拉,让那饱满的乳房裸露在自己眼前,他跪下来,吮住了米琪的乳尖。“呀!”米琪低声叫起来、、、、、、 金山集团会议室里,烟雾腾腾,中层干部们正襟危坐,正听陈书记传达局党委的文件:侯局长因贪污受贿400多万,已被撤消职务,检查机关正准备对其起诉。 黄金来的头发变得灰白,眼中满布血丝,明显老了。其实文件的内容他早就清楚,当他获知这一消息时,如五雷轰顶,因为侯局长一倒,意味着自己失去了一个强硬的后台,搞不好还会受他的牵连,骨牌效应般让人搞下来。所以这段时间,他正以福尔摩斯的精细,重新过滤自己经办的事,幸亏自己步步为营,基本上没留什么可让人抓小辫子。相对而言,最会让人作话柄的,应该是银湾酒店。为能同侯局长划清界线,他有必要在此作出一些表示,而且必须是决裂式的。 待陈书记传达完,黄金来清了清嗓子: “同志们,刚才的文件都听到了。我感触很深,主要有两点。首先他是一声警钟,侯某人受党教育多年,身居高位,本应更好地工作,为人民服务,以实践‘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但他放松了对自己的思想改造,腐化堕落,到最后成了人民的罪人。由此可见,每个人嘛,不管他官多大,党龄多长,都不应放松学习,要时刻警惕自己,希望在座的各位也有同感,以侯某人做反面教员,以免重蹈覆辙。其次是侯某人在位时的种种违法犯罪行为,虽然没有直接影响到我们金山集团,但间接的嘛,我看还是有。比如银湾酒店,本来我们领导班子有另一个改制设想嘛,但侯某人为了一己私利,专门派人到我集团,主导了整个改制计划的制订,甚至在银湾酒店主管人员的委派上,向我们指指点点,施加压力。我们领导班子在这个问题上没坚持原则,而是屈服于压力,这是我们的不是嘛。在此,我代表领导班子向大家检讨。万幸的是,由于我们采取了各种各样的措施加强管理,明里暗里同侯某人的犯罪行为做斗争,所以银湾酒店在过去的一年多,未给我们造成损失。虽然如此,酒店仍存在不少问题,今天错误必须改正了。” 黄金来顿一顿,扫视一下会场,见大家脸上一片茫然。这就好,我多年炼就的官场武功,就是以疑幻疑真的虚招扰乱对手的视线,然后一招致命。 “我有个设想:银湾酒店旧的改制方案停止执行,在新的改制方案未落实前,由改制工作组负责酒店的管理,工作组组长由陈书记担任。” 黄金来把头偏向陈书记,“老陈,你看呢?” 陈书记毕竟也是官场老手,对于天上掉下的香饽饽,并没喜形于色,而是慢条斯理地合上笔记本。“老滑头,文革招数用得挺溜,划清界线反戈一击,想推卸责任?没那么容易!不过让我当组长,我岂不是更好挖他老底,乘机搬倒他?”陈书记心中暗道。 “对于银湾酒店经营管理中的问题,现在说是谁的责任,恐怕还言之尚早,随着调查的深入,一切都会水落石出。至于改制小组的设置,我原则上同意。” 既然两巨头都同意了,下面的人也就没话可说了。 黄金来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医院里,钟文革被面前的景象吓呆了:李然的左膝膝盖以下已经锯掉,剩下的裹着厚厚的纱布;右腿打着石膏,让钢丝吊着,悬在半空;头发剃光,而手则用镣铐铐在床架上。李然的双眼象死鱼一样无神,只是直着嗓子忽高忽低地叫着:“不要!不要!” 李然前几天突然失踪了,等钟文革再次见到她,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李然知道内情的姐妹告诉他,李然在外面让扫黄的警察逮住了,路上她不顾一切跳车,把两条腿摔断了,一条截了肢,她受不了刺激,疯了。 看着床上的李然,钟文革突然很想痛哭,他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啦?一个曾经如此美丽的躯体,怎么会在短短的几天变成这个样子?生活,就是要把所有的美丽变成丑陋吗?她们虽然是鸡,是人们最看不起的一群人,但她们每个人背后,谁没有不足与人道的辛酸? 此时此刻,钟文革是感到如此的无助,他已经不会呼天抢地,只是感到深深的无奈。 大洋彼岸寄来一封信:米琪跟她老公离婚了。钟文革把信点着了火,他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钟文革怎么也没想到,幸运之神眨眼间抛弃了自己,短短一段时间里,各种各样的挫折接仲而来,使他应接不暇,他这片怒海中的孤舟,终于经受不了巨浪的轰击,正在无望地下沉。 酒店的职工,近来总是以怪异的目光盯着他,就象他刚从火星回来一样,那几十只眼,宛如几十把利刃,正一下下切割着他的肌肤。黄金来以上缴管理费为名,已将他手头所有资金抽走,至于帐目,黄金来也悄悄清理一次,而且这些小动作,在黄金来正式宣布设想前已完成。黄金来为哪段?钟文革也猜得出:待陈书记来接收的,将是一座清白的“空城”。 末日终于来临,金山集团一帮大员浩浩荡荡开进酒店,就象当初他们将酒店交给钟文革一样,不过这次做的相反。待陈书记宣读完“决定”,全场一片肃静,因为这“决定”已是公开的秘密,所以人们并不感到突然。 钟文革说:“我尊重公司的决定。” “银湾酒店自钟经理来了以后,发生了多大变化?怎么说换就换,太儿戏了。”姜甜甜插嘴道。 气氛有点尴尬。 “银湾酒店在过去一年里,虽然取得了一点成绩,但这绝不是我个人的功劳,它离不开集团公司的大力支持和酒店员工的帮助。所以今天虽然有点难舍,但我还是理解公司的决定,我将尽力把工作交接好,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钟文革会提出什么要求。 “在我离开酒店那天,请各位员工,如果认为我干得还可以的,在门口挂一条黄丝带。” 黄金来舒了口气,“他妈的什么黄丝带。”他心中骂了一句。 酒店收回。就这么完了?太便宜钟文革了,陈书记入主酒店后觉得。他要钟文革付出更大代价,并由此打开缺口,搞掉黄金来。 陈书记找来了何运昌。 “昌叔,钟文革干的事你应该很清楚,作为老员工,你应该有更高的觉悟,希望你大胆地站出来揭发他,这是组织对你的期望和信任。” 何运昌窘迫地搓着手,“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陈书记阴阴地望着何运昌,“听说你的仔在酒店洗盘子?” 何运昌惶惑地望着他。 “如果表现好,可以继续干嘛。”陈书记意味深长地说:“想好了找我。” 何运昌走了,陈书记用手理理整齐的头发。拿傻儿子压他,他不可能不就范,好戏还在后头! 残阳如血,钟文革步出银湾酒店,交接工作已完成,从现在起,他与酒店已无关。钟文革回身望一眼晚霞中的酒店,他感觉到一点苍凉。 “文革。”黄汐来了。 “你来干嘛?” “你被炒鱿鱼,当然要来、、、、、、” “送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怕个鸟。”钟文革耸耸肩。 “只是有点可惜。” 钟文革把黄汐拥到怀中。起风了,酒店门口的黄丝带在晚风中尽情飞舞,钟文革望着飞舞的黄丝带,仿佛自言自语:“不可惜。有它们就不可惜。” 后来,一家叫“圣殿山”的酒家开业了,挺火。人们都说,酒家的骨干都是银湾过去的,老板姓钟。银湾酒店嘛,给公安扫过几回,停业整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