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增加书签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十一唤魂
扬州城外西去二十里,耸立着一座龙隐山。 龙隐山山势并不甚陡峭,只是山道崎岖,多有刺岩嶙峋,乱石穿空,更兼少有草木,是一座名副其实的荒山。午时的阳光洒在山上,显露出龙隐山历尽风雨的沧桑,清风掠过无尽山石,缓缓雕刻着这分荒凉。 一条黑影,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乱岩间,向山顶快速飞掠着。 山中本无路,但若是有了路,那条黑影岂不是要爬得比这慢得多?没有路的山,才是最容易上的。他这般想着,双脚在石间不停点踏,渐渐游移近至山顶。 山顶上的风,似乎要大一些。冷风撞在他那如箭身形上,散发出他长久以来满脸的肃杀之气——除了风忍还会是谁? 待那些乱石全部位于脚下,风忍硬生生顿住身形,缓步走向山顶。 山顶之上,竟是十分平坦宽阔,风忍一步步走着,一座草屋渐渐出现在视野中。 荒凉许久的龙隐山山顶,不知何时竟出现这么一座草屋。草屋无窗,只有一扇柴门虚掩,迎风而立。风忍看着这座草屋,满脸的肃杀之气竟然淡薄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恭敬之色,走到草屋十步之外站住。 “进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草屋内传出。 风忍低头应声“是”,走进屋去。只见屋内仅有一桌四凳,桌上一盏幽灯,将小屋照得幽暗神秘。正对门坐着一人,身着灰袍,双目微闭,一股凛然气势从他身上悠然而至,赫然是沈逸碰到的那个神秘灰袍人。坐在灰袍人下首的,头戴黑色斗篷,右袖空空,正是魔教左使司空胜。 风忍虽为魔教长老,但在此二人面前也只是毕恭毕敬地站着。 司空胜斗篷上的面纱微微一晃,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风忍道:“北宫世家的主要力量水鬼、夜风、蜇已然全部被消灭,眼下北宫府已无多大实力。现在北宫厥仍然昏迷,袁鸿、梁振易容成下人混在北宫府,沈逸和楚灵儿姑娘也正向北宫府而去。属下在来之前,发现那条秘道已经被袁鸿发现,但属下谨遵吩咐,并为对其轻动。” “好,很好!”司空胜话锋一转,“那个小姑娘这一路来可曾受伤?” 风忍道:“属下谨记左使关照,这一路来楚灵儿姑娘有惊无险。” 司空胜点点头,晃动的面纱后面,也看不清是怎样的表情。 风忍顿了顿,道:“眼下北宫世家既然已败,我们何不杀了北宫厥,再把沈逸那几个人杀了,取走那批宫银?” “嗯?”司空胜突然冷哼一声,一股寒气直透面纱而来。 风忍不知说错了什么,心下一颤,恭声道:“属下多言,请左使恕罪!” 司空胜不再说话,寒气一盛而没。风忍心中惴惴,朝那灰袍人看去。 灰袍人缓缓张开双目,风忍神色愈发恭敬,俯首相对。灰袍人淡淡道:“事情若真是这么简单,就不用我亲自来了!灭掉一个北宫世家并不困难,我想要的——是整个扬州城!” “整个扬州城?”风忍闻言又惊又喜,他对这灰袍人向来敬佩至极。在他眼里这个灰袍人总是料事如神,算无遗策,凡是这灰袍人安排之事,从无一件失败过。当日安排隐杀手去联合‘蜇’,其实风忍也不太明白,只经灰袍人稍加解释,风忍便明了其中的玄机,而最后果如灰袍人所料,隐杀手与蜇两败俱亡。所以,听闻灰袍人要拿下整个扬州城,风忍有如醍醐灌顶, 喜形无色道:“属下愚钝,一切敬听吩咐!” 灰袍人淡淡地点点头,双重又微闭,缓缓地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道:“我把十二青鸟使派于你调遣,你按这张纸上所写去做。” 风忍道声“是”,上前接过纸条,仔细地看一遍,脸上渐渐露出惊喜且又佩服之色,道:“属下这就去办!”说完便把那张纸条放在手中,运力把它揉成粉末,然后退出屋外。 不知何时,草屋外已静静地站立着十二个青衣人。阳光下,只见十二人个个目光锐利,身形极为矫健,想必便是十二青鸟使了。 风忍脸上那股肃杀之气又渐渐浓厚起来,喝声“走!”,当先向山下跃去。 十二道青影随之跃出,跟风忍下山去了。 山上的风,似乎又大了上些。灰袍人从屋中走出,来到山沿处停下。山风习习,灰袍人衣袂飞扬,直似君临天下,淡淡地望着脚下的扬州城。他深深呼吸,尽情品味着山上这清凉的空气,仿佛与天地同化般不可一世。身后,司空胜静静地站着,面纱随风而动,似乎也在观望。 “那个楚灵儿,是当年散花使楚凤岚的女儿吧?”灰袍人忽然淡淡地问道,目光望向北宫府的所在。 仿佛被触动了脆弱的心弦,黑色的面纱后,司空胜的脸似乎抖了抖。良久,他才道:“你我有言在先,你绝不会插手那个女子的事。” “是,”灰袍人点头道,“司空左使是教中的长辈了,我一向敬重于你,又怎会言而无信。只是我从小在教中长大,也深知当年散花使之事,我观那楚灵儿性情,倒是与散花使有几分相似,所以有此一问。我之所以提起此事,是因为我发现了另一件事,与司空左使很有关系。” “哦?”司空胜不禁上前一步,问道:“什么事?” 灰袍人慢慢转过身来,背起双手,道:“我观察左使近来的情形,左使可是刚刚铸就成了剑魂?” 司空胜闻言好似一惊,顿了一会儿才道:“好眼力!不瞒你说,当年我败于东方曜之手,失去右臂。不过我对他的剑术虽服不怕,他夺我心爱之人,我岂能甘输于他?从那以后我便日日悟剑,终于在最近几个月修成剑魂,以期雪耻!” 灰袍人点头道:“司空左使虽失一臂,却能忍常人之所不能,终于苦修功成。此等意志令人佩服!” 司空胜叹声道:“只可惜东方曜当时也身受重伤,不知他现在是否仍然活在世上,否则我便没有机会了。” 灰袍人微笑摇头道:“司空左使可曾注意过楚灵儿身边那个沈逸?” 司空胜点头:“我并未见他出手,只是他能与北宫府之力相抗,剑法想必不错。难道,你是说……” 司空胜突然变得激动无比,隔着面纱,灰袍人已感到他那灼灼的目光,点头道:“当日我曾试探过沈逸,发现他竟然也已修成一缕剑魂。如此年轻便会有这种成就的,肯定是有位了不起的师父。而且我看楚灵儿与他关系极为密切,所以……” 司空胜已然控制不住自己,脱口道:“错不了!一定是东方曜!当今世上,除了他没人会教出这样的徒弟!想不到……我现在就去找那沈逸!”说着,只听他身上发出一声剑鸣,身形便欲离去。 “慢!”灰袍人突然淡淡道。他的声音不大,却是极具震摄力。司空胜登时顿住身形,静静地看着他。 灰袍人笑道:“司空左使何必如此着急?眼下大事未成,沈逸正在我的计划之中,你这一去岂不误我大事?” 司空胜默然不语,良久才点了点头,显是极不情愿。 灰袍人又淡淡一笑道:“多谢司空左使成全。左使放心,我保证再过不久便有机会让你与沈逸见面。” 司空胜点点头,转身走回草屋去了。 灰袍人仍站在原处,又向脚下的扬州城看去。山风又大了许多,却是改变方向刮向扬州城。远远地,隐约一点剑光和一点紫色出现在北宫府所在之处,映入灰袍人的眼中。 此时正当午睡初醒,北宫府大门外,来了一位持剑的俊逸少年和一位身着紫衣的美貌少女,正是沈逸与楚灵儿。 两个看门人无精打采地靠在两旁的大石狮上晒着太阳,昏昏欲睡。沈逸走向其中一个看门人道:“劳烦你进去通报一下,就说有两位故人来访。” 那看门人眼睛睁也没睁,嘟嚷道:“我家老爷病重,少爷吩咐过不见任何人。”说罢伸一个懒腰,转过头去再也不理沈逸。 沈逸一怔,楚灵儿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啪”地一声给那人一记耳光。那看门人登时清醒过来,睁大眼睛看着楚灵儿。只见楚灵儿满面怒容,朝自己喝道:“大胆奴才,我们是北宫凌瑞请来助拳的,快带我们去见他!” 那看门人愣了一下,突然使劲地点着头,口中叠声道:“是是是,小人有眼无珠,这就带二位去见我家少爷!唉,府上这几日不太太平,小人其实早就盼着二位前来相助了……里面请,快跟我来……”说着便热情地领沈逸二人进入府内。 沈逸不禁又惊又叹,偷偷地朝楚灵儿伸出大拇指。楚灵儿自然是得意万分,昂首大步地向前走。 北宫世家不愧雄踞扬州几代,府内建筑极尽气派,众多房屋在回旋长廊中井然有序,各大小庭院错落有置地植入各色花草,极显雅致。沈逸二人在那人的引领下沿长廊而行,穿门过院间,只见北宫府门下人数众多,其中不乏几名高手,沈逸看着,不由暗自赞叹。 那看门人带两人走了很久,最后来到一个很大的花园中。 园中一座凉亭,一个白衣少年正站在亭中出神,听得声音,方才回身看来。 那看门人跑到白衣少年面前笑道:“小人苦等的两位大侠终于来了,小人一刻不敢怠慢地把他们二位带见少主。嘿嘿……” 白衣少年,也就是北宫凌瑞似乎没听见那人说话,在沈逸二人身上打谅一番,目光渐渐变冷,怒气渐盛却又强自压住,狠狠地瞪一眼那个正在一旁迎笑的下人,喝道:“下去!” 那看门人登时如遭雷劈,全然不懂少主为何竟是生气,呆了一下便垂头丧气地退了下去。楚灵儿却在一旁暗暗偷笑。 北宫凌瑞看着那个下人远去的身影,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只是这种神色一闪而逝,接着他便挤出一丝笑容道:“在下北宫府少主北宫凌瑞,不知两位到蔽府有何贵干?” 沈逸一笑,走上前道:“在下沈逸,家师曾与令尊有交,今日小弟碰巧路过扬州,特来给他老人家请安。” “哦!你要见家父……”北宫凌瑞苦笑一声,道:“只是家父碰巧病重,恐怕不能见客……” “啊!”楚灵儿在一旁突然叫了起来,“病重?嗯,真是太好了,我最喜欢替别人看病了。保证药到病除……哦,不好意思,忘了介绍我自己了,我叫楚灵儿……” 北宫凌瑞听着,面色渐渐阴沉起来,胸口不停起伏,显是强压盛怒。不过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寒光,冷笑道:“楚姑娘果然有妙手医术?如此再好不过!那么家父的病就要劳烦楚姑娘了,希望楚姑娘不要让在下失望。” “哈哈”沈逸在一旁笑道:“少主放心,令尊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三人相望,一齐笑了起来,只是楚灵儿微笑,沈逸哈哈大笑,北宫凌瑞的笑容中,却多了那么一丝阴寒。 “两位跟我来!”北宫凌瑞突然止住了笑容,给他们两人带路。 沈逸跟在北宫凌瑞后面,生怕北宫凌瑞耍什么花招,暗暗将剑气布出。一路行来,倒是没有觉察出什么。不久,北宫凌瑞带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 院内独立一株高大青松,青松阴凉处,便是一座房屋。 沈逸刚跨入院中,那剑气好似接触到什么,竟然感觉有一股压力传来。好奇怪的感觉!沈逸心道,暗暗凝神,只觉那株青松参天虽有压人之势,而真正带来这种感觉的,却在屋内! 正自想着,北宫凌瑞已然打开房门,道:“这里便是家父卧处,两位请进!” 沈逸进入房中,只觉那股压力又强了一分,心中不由一震:莫非这种感觉竟是来自北宫厥身中的镇魄么?好强霸的毒!沈逸镇定一下心神,只觉手中剑隐隐有颤动之势,怕引起北宫凌瑞注意,登时便将剑气撤了回来。果然,那股压力突然一空,手中剑也安稳了。 眼前便是北宫厥的房间了。偌大的房间中,摆设却是极其简单,仅有一书桌一椅一床。书桌上仅放笔墨纸砚,对面墙上,挂一幅《正气歌》,字体虽不算上乘,却有一股刚正之气直透出来,想必乃是北宫厥亲手所书。沈逸看着,不禁豪情顿生,暗自对北宫厥敬佩起来。 一旁的床上,床帐挡起。北宫凌瑞默默走到床边。伸手去拉那床帐。 沈逸和楚灵儿突然发现——北宫凌瑞那双手,不知何时竟然开始颤抖不已。两人注视着,眼中北宫凌瑞的身影竟突然显得那样孤单。他的动作很轻,好似怕伤到什么一般。低头间,一滴清泪,滴落到地上。他缓缓挂起床帐,竟是不忍去看卧床的父亲一眼,背对着沈逸二人走到一旁。眼泪,又一滴落在地上。 沈逸与楚灵儿对望一眼,对北宫凌瑞的举止深感不解。 一股病人常带的怪味从床上漫延出来,楚灵儿不禁微微皱眉。两人朝床上看去,见一条极其干净的被子整齐地盖在一个毫无生气的老人身上。老人白发凌乱,眼神呆滞地望着上方,半张的嘴,是不带一点血色的皱唇。一丝游气绕在鼻息间,在满脸的皱纹上轻散——这,便是北宫厥! 沈逸看着这个老人,怎样也无法将他与墙上那股正气凛然联系到一起,唯有叹息而已。只是,沈逸心中却又迷茫,自己叹息的,仅仅是因为一代大雄沦落至此么…… 楚灵儿轻轻走到床边,探出手去为北宫厥把脉。良久,她轻轻地把老人枯瘦的手臂放回被中,然后轻轻地将床帐垂下,也只是摇头叹息不语。 北宫凌瑞缓缓转过头,眼中泪珠已消,取而代之的是脸上浮起那一丝冷笑:“敢问楚姑娘,家父的病可能医治得好?” 楚灵儿默然,怎么也搞不懂为何北宫凌瑞前后会有如此怪异的举动。既然为父亲伤心落泪,为何又显然不愿其父逃离这种毒害?不过她看到北宫凌瑞这副表情便觉生厌,也是淡淡一丝泠笑:“这病没什么大不了,我自能医治,只不过需要些时日罢了。” 北宫凌瑞目光突地一寒,冷冷道:“既然如此,就请两位在寒舍多留几日,为家父医治!”说罢也不朝床上再看一眼,转身便离去。 当晚,沈逸二人便被安排住到一所别院中。 夜色幽幽,偌大的北宫府仅有几盏灯笼亮着。一阵夜风穿庭过院,将几点灯火晃得忽明忽暗,耀出北宫府一片凄凉。 残月孤照下,两条黑影从房中飞出,几个起落间,沈逸二人便来到北宫厥所在的庭院。 沈逸朝楚灵儿点点头,直进入房中,隐没于那片未知的黑暗。楚灵儿见沈逸将房门关好,房内再无异动,轻舒一口气,身形一展便轻飘飘跃至院中那株高大的松树上。月影下,她那一双眼睛幽亮,仔细地朝四周察看着。 沈逸走进房中,静静地走到床边,盘坐于地。他没有点灯,因为他需要黑暗,黑暗会让他更加集中精神。 略一定神后,沈逸缓缓闭上眼睛,渐渐地调匀呼吸,很快便与黑暗融为一体。 万簌寂静…… 沈逸守住灵台一点,剑气缓和弥漫,搜寻着那一股邪恶的束缚。 突然,一股压力应气而生,紧紧压来。好似正在噬血的凶兽,恶毒地盯住打扰它的敌人。沈逸面对着,剑气纵横直迎上与之相抗。 那股邪力发怒一般,狂涌着噬咬不休。 剑气愈盛,邪力愈狂。 它疯狂,是因为他要占有!占有!占有! 它要占有一切,所以它更加疯狂。 这种疯狂突然变为实质,充斥于沈逸周身,向那一点灵台汹涌地湮没过去。 沈逸坚守着,一缕剑魂抵制住那股疯狂的控制,死死与之相抗。它坚韧,不休,紧紧缠绕,支持着它的,是极其贪婪的欲望。这股极其原始的力量激发出沈逸所有的潜能。沈逸全部修为凝成浓厚的剑意注入剑魂中,与邪恶的镇魄碰撞着。 只是那镇魄,好似深深地扎根某处,无限地滋生而出。扎根处,虽有一股蠢蠢欲动的力量要想将其摆脱,却是被它牢牢抓紧,无法翻身。 邪恶压力,无边无际地困住剑魂,打压着。 沈逸坚持着,始终无法战胜,唯有苦守而已。 苦守…… 忽然,灵光乍现,沈逸猛地想起日间所见的那幅字来。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那一个个刚劲无匹的字体好似是活动起来,浮现在沈逸的脑海中,闪动着,化成一股浩然正气。由内生,由外生,直冲而出! 那股邪力突然变得焦躁不安,其根本处一直被压制的那股力量直如日出东方般不可阻挡地活动着,挣扎着。终于,冥冥之中似有一声悲鸣,镇魄游离开那股力量,在虚空中飘渺。沈逸的剑气如有所感,瞬间大涨,直直刺入那股邪力中,搅碎,荡之于无形。 横行一时的镇魄,终于灰飞烟灭。 沈逸张开眼睛,长吁一口气,双耳微鸣中,只觉四肢脱力,整个身体竟已近乎崩溃,不由暗叹镇魄的厉害。前边黑暗处,幽幽传来一丝喘息声,想必是北宫厥醒转过来。沈逸大喜,站起身走向床边。 便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楚灵儿一声惊叱! |